一个人端坐在桃花山顶，俯瞰着飘渺的桃花瘴气，陈枫心中的戾气竟然无法发泄，心情也愈发沉闷。之前修炼，一直顺风顺水，这一次，无论如何梳理，都控制不住体内秘力的运转。

    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的，是他朝夕相处、印象深刻的祖父、祖母，以及不曾出现在他记忆中的父母。

    这个世界上，不断上演着分分合合。奔赴异地的人们，梦想有时候很简单、陈枫在渔村的时候，也有许多梦想，有些宏大，有些卑微。如今在秘界，他的修为一天天增长，等待他的是大好前程。可若是让他选择，他宁可做个普通人，和祖父母、父母待在一起。

    在秘界，他奋力拼搏，动力和其他的秘者有些不同。他的努力固然有报仇的驱动，更有想念的原因。想念亲人，所以梦想有朝一日，能够用自己的力量追寻回往日的美好。

    因为生死暌隔，因为距离遥远，他的情感得不到释放，只能积攒在心中。

    在秘界，随便问一个秘者：“你的追求是什么？”绝大多数秘者都会不假思索地说：“强大的实力，包括修为，包括秘宝，包括权势。”潜意识里，多数人想要都是一个强力的保障，能够满足自己长生和声色的欲念。在很多人眼中，和家人在一起，只是一种最低层级的需求，而不是什么最高理想。也正是因此，他们勇于离开自己温暖的家庭，到海角天涯追寻力量。

    可是力量若不是用来保护最亲近的人，不是去实现始终铭刻在心中的那些梦想，又有什么意义呢？

    宇宙浩渺，人如蜉蝣。多数人寄生于此也不过百年，秘者也无非多点时间罢了。无论安家于何处，在无涯的时间与空间里仍是一个过客。

    古往今来，秘界风光的巅峰你方唱罢我登场，可最终得到长生的又有几人呢？一旦身死，哪怕是秘尊甚至秘圣，也是尘归尘、土归土。

    陈枫深入过凡俗，体验过红尘。那些蝼蚁般的众生，需要的是给自己的心灵确定一个不变的故乡，一个能让自己感觉踏实的居所。

    可是，很多人又注定不能一生居于一处。就连洞穴中出生的小鹿，也要沿着跌宕的山路，在悬崖间辗转跳跃。

    从小长大的地方就是家了吗？有多少人能与老家一生厮守？人生充满了变数，何况还要为生计奔走，我们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个落脚处在哪里。

    可是，无论走在哪里，故乡都在心中，在梦里。陈枫读过北汉一位诗人的一句诗：“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无论走到哪里，游子的心里都盛着故乡的山水草木，隔不开，割不断。

    可哪里是故乡？何处是他乡？很多人都是以他乡为家，而故乡的家却是遥远而陌生的。在记忆里，家乡只有一个模糊的剪影。

    陈枫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儿时经历的每日每夜，只能有一部分铭刻在记忆里。随着时间的流逝，虽然有些事情他永远都无法忘却，可是有些事情，他不可能记得住。就像他的父母，他就没有任何印象。

    他已经成了一名秘者，他无法再像一个凡人那样生活。凡人的老家，大概就是父母在那里生活、自己在那里出生的地方。那个家，很多人充其量生活十几、二十几年，然后，浮萍入海，随水飘零。终有一天，在另一个地方，自己也张罗了一个类似的家，老家就退回了记忆，不再是心灵上唯一要投奔的地方。因为父母还在，因为那里有自己踩下的脚印，所以偶尔还是会时时想起，并刻意把那当成了自己的原乡，以安慰飘零的心。可一旦岁月忽晚，那里的亲人渐渐少了，回去的次数也就渐渐变少，直至再也不回去。

    可是人是有感情的，总是要给自己确定一个回去的方向的。在外求生，拼搏太久，心会很累，总希望回头有路可走，有一个地方能抚平心上的褶皱和哀伤。那里有热的饭、暖的床，有亲人殷切的问候和细细的叮咛。

    多少次，陈枫梦回海边的小渔村。在南唐的日子，他也经常想到红枫岛。可是一旦回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将是匆匆过客。古代诗人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行人”，怕的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渔村蕴藏了陈枫的情感，可未来将会有许许多多渔村之外的事情，也将牵动他的神经。

    原来，非秘者冷酷无情，只是为了前行，不得不将柔情藏在心中。

    不知不觉，陈枫在桃花山顶待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他看到了平原与丘陵的交汇，看到了草地与林木的结合，感受到了红枫岛风光柔美与阳刚兼具。在四季的轮回中，这里或者草木葳蕤，或者空旷辽远，不变的是海边的渔歌和山野中人们对土地的热爱。

    站在山巅，望着蓝天上的白云，陈枫像是在做着一个梦。走遍千山万水，才发现最迷人的还是故乡。

    报仇以及寻找父亲的下落，这是陈枫今后的目标。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陈枫隐隐感觉到，他可能终生都见不到那个给予他一半生命的人。他不愿有这种预感，可是过去每次预感都能应验。过去他庆幸，这次他却真的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误的。

    无论如何，无论多久，了却红枫岛之事，陈枫还将踏上征程，但他的灵魂早已镌刻在这里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一抔沙。

    在陈枫心中，红枫岛，是天降与人间。

    望着满山的桃花瘴气，陈枫袍袖拂动，风起云涌。

    山脚下，卖茶水的祁五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在他周围，一片狼藉，甚至杜掌柜多开的客栈都消失了，只留下一地残垣。

    难道是个梦？他摇了摇脑袋，随机在自己大腿掐了一下。

    抬起头，他惊异地发现，长年累月笼罩桃花山的桃花瘴气正缓缓消失。在桃花山深处，仿佛有个漩涡，长鲸吸水一般，桃花瘴气一缕缕向这个位置飘去，随即消失。

    当确信自己不是在梦中，他猛地跪在地上，冲着桃花山不断磕头，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山神有灵，山神有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