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龚九随便找了个借口，把老保安请到附近的一个小馆子里喝酒。我和老常坐在旁边一桌，听他们怎么说。

    三杯酒下肚，老大爷老脸潮红，叹了一口气，道：“按说我不该跟你一个外人说道这些，可是谁知道我心里有多急躁啊，别看我天天上班睡大觉，我那是恨其不争，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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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九笑道：“我可以理解。大爷您是厂里的元老，亲眼看着酒厂从小到大，从最初只能覆盖本县，到走出省，卖遍全国，您是对酒厂有感情的啊！——现在不也挺好的吗，这么大的工业园，几千员工，这么蒸蒸日上，大爷你为什么还要恨其不争呢？”

    大爷审视的看了龚九一眼，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龚九笑道：“实话告诉您吧，我其实是一个供应商……我，我做酒瓶子的，想跟你们酒厂合作一下。这不是没有门路，所以想从您这里了解一下……大爷，喝酒，要说啊，这星河酒厂的酒喝着确实不错……”

    大爷指着一个没有商标的瓷瓶，道：“你请我喝酒，我为什么要自己带酒，告诉你吧，这是原浆，正儿八经的纯粮酿造……你们一般喝不到的，外边买的那些，都是勾兑过的。”

    龚九叹道：“要不说您老有福气呢，这酒别看没商标，只怕给一瓶五粮液都不换。”

    “那是！”老头抿一口酒，再回味一下，然后才道：“原来你是做酒瓶的，像你这种供应商，天天找上门的也多了去了……以往的时候，找赵老三，他随便给点配额，就够养活一个玻璃厂了，只是现在……”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又出现激愤而无奈的表情。

    “赵老三？”龚九急忙道：“我听说酒厂是三兄弟的，难道是老三说了算？”

    大爷冷笑一声，道：“三个兔崽子，都想说了算。目前的局面，是老大负责生产、老三负责采购供应、老二负责销售……”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而且他们这么业务分明，怪不得星河酒厂能做这么大……”

    老头冷笑一声，道：“兄弟齐心，齐心个屁……要不是他们的老子，就凭这三个小王八蛋，能有今天？”

    龚九急忙道：“大爷，您也是厂里的员工，怎么能骂他们小王八蛋呢？”

    大爷梗着脖子道：“我骂他们怎么了？我跟他们的老子打天下的时候，他们还玩尿泥呢……如今倒好，他们老子尸骨未寒，三个小王八蛋就开始争权夺利，把好好一个酒厂弄的乌烟瘴气！”

    我心中一动，示意龚九继续问下去。

    龚九给大爷倒了杯酒，道：“大爷，您消消气……哦，原来您是跟赵家三兄弟的父亲一起闯天下的啊？”

    大爷酒过三巡，勾动心事，喟然一叹，道：“你们只知道星河酒厂的酒近几年卖的挺好，可是你们知不知道，星河这个牌子，远在唐朝的时候就有了。”

    “唐朝？”龚九惊讶的道：“那岂不是一千多年了？”

    大爷点了点头，道：“唐朝人爱喝酒，当时在咱们星河县，发现了一眼灵泉，特别适合酿酒，当时就有很多小作坊，酿造的酒，统称为星河大曲，这在县志上都是有记载的……建国以后，星河政府成立了星河酒厂，那时候还是国营。我也是那个时候，跟了赵德标的……”

    “赵德标？”

    “就是那三个小兔崽子的老子……如今赵家三兄弟称龙称虎，在星河县说一不二，跟他们父亲当年比起来，算个屁……赵德标那才是真的有眼光，有魄力啊。”

    “哦？”

    “当时在星河酒厂，从一个小小的酿造工人，一路做到厂长，后来大环境影响下，国营的企业效益都不好，赵德标竟敢把厂子盘下来，走上了民营企业家的路子……你说，算不算有魄力？”

    听到这里，我算是大致明白了。原来星河酒厂能有今天，不是赵家三兄弟厉害，而是他们有一个厉害的爹。

    龚九也忍不住叹道：“老一辈的企业家，确实都非常有魄力……大爷，您方才说尸骨未寒，是——”

    大爷眼睛红了，语气也有些颤抖，道：“赵德标命不够硬，去年死的。他是一辈子劳累落下的病根啊，脑溢血，连送医院都来不及。好在他生前，已经把三个儿子都安排好了，老大负责厂子的生产，算是名义上的总经理吧。老三负责采购供应，老二负责销售口……他本来以为，有了这样的安排，三个儿子齐心协力，一定能把他辛苦打拼起来的酒厂发扬光大……谁知道——”

    大爷叹了口气，咬牙道：“棺材板压不住喽！”

    龚九吁了口气，道：“难道说，三兄弟为了争权，连厂子的损失也顾不得了？”

    大爷又咬牙道：“这就是三个小兔崽子最混账的地方，不知道争夺是谁最先挑起的，反正现在愈演愈烈，我看这阵势，三个小兔崽子怕不是抱着一样的心思，那就是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哪怕把厂子弄倒闭了，砸锅卖铁平分家产，也不愿意让一步……”

    “这酒厂发展到现在不容易啊！”老头说了一声，竟然呜呜哭了起来。看得出来，是真的有深厚感情的。

    龚九劝慰了几句，道：“那现在就没有办法了吗？您老是跟他们的父亲一起创业过来的，您出面说一下，说不定他们三兄弟会听。”

    老头自嘲的道：“他们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糟老头子……如今这形势，只能盼着县里介入了，听说县里已经介入了，希望可以很快的恢复生产吧。”

    “县里介入？”

    老头抹了把眼泪，冷笑道：“你道为什么赵家三兄弟能在县里称龙称虎？还不都是他们老子留下的门路……县长当初就是赵德标的徒弟，如今也算是赵家的人。再说，星河酒厂是星河县的支柱产业，是名片，县里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它倒闭。”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吁了口气，果然背后盘根错节，有着各种复杂的背景。示意龚九可以放老头走了，同时，一个大胆的念头，也在我心中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