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1 001 物华
- 2 002 柳色
- 3 003 变数
- 4 004 旁观
- 5 005 醉晕
- 6 006 翡翠
- 7 007 雨乱
- 8 008 破茧
- 9 009 斗灯
- 10 010 画师
- 11 011 往事
- 12 012 断腕
- 13 013 云湄
- 14 014 恶少
- 15 015 旧友
- 16 016 肃杀
- 17 017 行进
- 18 018 致和
- 19 019 栀子
- 20 020 花灯
- 21 021 画魂
- 22 022 岚园
- 23 023 牵绊
- 24 024 了悟
- 25 025 赢家
- 26 026 提点
- 27 027 景致
- 28 028 品茶
- 29 029 婚嫁
- 30 030 周到
- 31 031 安排
- 32 032 春心
- 33 033 随心
- 34 034 凉心
- 35 035 开船
- 36 036 决心
- 37 037 东风
- 38 038 层峦
- 39 039 相守
- 40 040 合适
- 41 041 昂扬
- 42 042 了解
- 43 043 妻妾
- 44 044 扫尾
- 45 045 清茶
- 46 046 摧毁
- 47 047 变数
- 48 048 硝烟
- 49 049 认尸
- 50 050 逼仄
- 51 051 山雨
- 52 052 时机
- 53 053 大戏
- 54 054 直面
- 55 055 别离
- 56 056 枝节
- 57 057 斗气
- 58 058 寒夜
- 59 059 泊心
- 60 060 遥望
- 61 061 春穗
- 62 062 异常
- 63 063 翠柳
- 64 064 婉丽
- 65 065 明暗
- 66 066 锋芒
- 67 067 铺垫
- 68 068 相请
- 69 069 提点
- 70 070 条件
- 71 071 撕裂
- 72 072 深巷
- 73 073 临头
- 74 074 旁听
- 75 075 哥哥
- 76 076 心魔
- 77 077 师傅
- 78 078 贵客
- 79 079 回禀
- 80 080 小别
- 81 081 争执
- 82 082 恸哭
- 83 083 盛怒
- 84 084 裴宅
- 85 085 北水
- 86 086 天机
- 87 087 致谢
- 88 088 安排
- 89 089 新年
- 90 090 迎亲
- 91 091 缘由
- 92 092 送嫁
- 93 093 上元
- 94 094 安排
- 95 095 苑秋
- 96 096 宅邸
- 97 097 苏记
- 98 098 暗商
- 99 099 嫁妆
- 100 100 看戏
- 101 101 紫株
- 102 102 人选
- 103 103 探亲
- 104 104 蜕变
- 105 105 掐算
- 106 106 议婚
- 107 107 静观
- 108 108 秘密
- 109 109 蒋祁
- 110 110 后路
- 111 111 点破
- 112 112 争端
- 113 113 水火
- 114 114 逃脱
- 115 115 局面
- 116 116 是夜
- 117 117 春满
- 118 001 新妇
- 119 002 认人
- 120 003 行事
- 121 004 锋芒
- 122 005 得失
- 123 006 垂柳
- 124 007 偷听
- 125 008 云珠
- 126 009 争执
- 127 010 雨夜
- 128 011 春凉
- 129 012 转圜
- 130 013 默契
- 131 014 赏杏
- 132 015 缀锦
- 133 016 拜见
- 134 017 点将
- 135 018 醉浴
- 136 019 峰回
- 137 020 封存
- 138 021 造势
- 139 022 生辰
- 140 023 压制
- 141 024 醉骂
- 142 025 胡言
- 143 026 反咬
- 144 027 八例
- 145 028 治罪
- 146 029 隐隐
- 147 030 相逼
- 148 031 水祸
- 149 032 折转
- 150 033 崩离
- 151 034 伤势
- 152 035 神医
- 153 036 挥拳
- 154 037 开局
- 155 038 骚动
- 156 039 字画
- 157 040 湄患
- 158 041 逼迫
- 159 042 暖曜
- 160 043 应急
- 161 044 条件
- 162 045 姨娘
- 163 046 激怒
- 164 047 号脉
- 165 048 劝诫
- 166 049 挖坑
- 167 050 逼仄
- 168 051 骚动
- 169 052 呓语
- 170 053 夜谈
- 171 054 进退
- 172 055 质问
- 173 056 亲爱
- 174 057 用人
- 175 058 孩子
- 176 059 华灯
- 177 060 湄忧
- 178 061 意外
- 179 062 新茶
- 180 063 旁听
- 181 064 后果
- 182 065 茶香
- 183 066 清冽
- 184 067 暗购
- 185 068 蒋婉
- 186 069 转承
- 187 070 省亲
- 188 071 玩笑
- 189 072 吵架
- 190 073 裴意
- 191 074 接亲
- 192 075 寻常
- 193 076 做事
- 194 077 梦魇
- 195 078 情欲
- 196 079 拜见
- 197 080 登门
- 198 081 处置
- 199 082 思路
- 200 083 祸缘
- 201 084 保全
- 202 085 算计
- 203 086 中计
- 204 087 花香
- 205 088 审问
- 206 089 意外
- 207 090 石出
- 208 091 理顺
- 209 092 解释
- 210 093 后怕
- 211 094 确认
- 212 095 用人
- 213 096 出手
- 214 097 速战
- 215 098 蒋茶
- 216 099 夜访
- 217 100 认定
- 218 101 勾引
- 219 102 且看
- 220 103 缃色
- 221 104 速战
- 222 105 纳妾
- 223 106 白纸
- 224 107 偷换
- 225 108 猜忌
- 226 109 敲打
- 227 110 孔氏
- 228 111 诈欺
- 229 112 诱哄
- 230 113 变故
- 231 114 初梨
- 232 115 蒋倾
- 233 116 余怒
- 234 117 秋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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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破茧
008 破茧
更新时间:2012-09-02
那时云卿七岁,已经知道濒临死亡的滋味。她的姑姑饿晕在她身边,她枕着姑姑的手臂,看到爷爷每一个动作都无声且缓慢,不知道多少个惊雷炸响、多少次闪电将破庙照得如同白昼后,云卿偏头,看见身边躺着一个眉目好看的少年,锦衣华服,富家少爷,胸口一把匕首深深没入胸膛,但他眉头一丝不皱,反而嘴角似笑非笑,简直如同嘲讽。
云隽生懂一些粗浅的医术,他帮慕少爷拔了刀子,止住他身上血流不止,然后粗略包扎了伤口,最后喂了他几口水,只这几件事已经耗费掉他最后的力气。
云隽生最后喂了云卿一点雨水,祖孙俩默默对视,彼此都没有说话的力气。那一夜,云家老爷子死在大乘地藏佛破败的金身前,一手牵着孙女的手,另一边的臂弯里,慕家少爷近乎神奇地转危为安。
四族人第二天一早找来时,云隽生的尸首早已没了温度。两个小姑娘都已经饿晕,慕家少爷倒是醒了,过分安静地打量着四周。四族人急匆匆带慕少爷走,彻底忘了云家人。倒是已经反出裴家的裴二爷恰巧路过,买了一口薄棺将云老爷子葬了,把云家两个小姑娘带在身边,等到被赏赐了岚园,便又随之带进了岚园里。
到底是云家救了慕少爷,还是慕少爷救了云家姑侄,多年之后再无人提。裴二爷说,慕家人不厚道,人命关天,连个谢字都不说,可是转眼又跟云卿说,若不是慕少爷,她们二人怕要随爷爷饿死在破庙里。这件事难寻因果。
云卿在梦中重温当年的场景,雷雨声中濒临死亡的感觉依旧是过分清晰的恐怖,但从前未曾留意过的一个人也越发明确起来。十五岁的慕垂凉,已经长成俊美无俦的模样,他脸上线条硬朗明快,转折之处又弧度柔和,眼睛深处透着沉静,嘴角却似笑非笑,充满了优雅的嘲笑。
原来是他?慕垂凉……四族之子?
怪不得他会知道她的年纪和名字,能目睹裴子曜和叶怀霏的定亲,知道她裴子曜跟裴家抗争只为了娶一个姓云的妾……怪不得,他觉得有趣。这世道与际遇,果然是十分有趣的。
竟然是他。
可是,他究竟有什么必要来拆散她和裴子曜呢?
云卿浑浑噩噩,几度觉得自己仿佛清醒,但眼皮子似有千钧之重,怎么挣扎都抬不动,倒是耳朵偶尔十分灵敏,听得到芣苢几人担心的哭声。窗外是不尽的落雨,有时声音清越若扬琴,有时声音激昂如战鼓,更多的时候声音平淡绵延不尽,像一首琴弦潮湿的二胡曲,揪着心尖儿来回拉扯,单在一旁听着就耗尽力气。
她心底断断续续闪过许多往事,带着如雨的潮湿,让人心底黏黏-腻腻地不痛快。恍惚间有谁在耳边说话,声音冰凉又恶毒。
“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死样子,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为个男人要死要活,当年夏晚晴都没你这么掉份儿!”
“你倒想得美,还想嫁进裴家,然后呢?安享盛世,富贵荣华?真是没心没肺,枉为夏家人!”
“回物华城八年了,你做了什么?灯笼坊画师?呵!你一天是画师,一辈子都是画师,身份低贱到辈子都没机会碰到慕九章,还报仇?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身为夏家嫡长女,你真是把夏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
……
云卿心底像团了一盆火,她一边觉得冷,想要靠近,但稍微往前一点便又烧到,她心焦又气闷,一身冷汗,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委屈,又觉得外头的雨声真是烦,怎么会那么烦,那个说话的人也烦,真是烦透了。
可那声音不停下,言语之间恶毒未减:“不复仇呢你不甘心,复仇呢你又不安心,你难道还想两全不成?若得两全,夏晚晴也不会死的那么惨,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哪里值得夏晚晴为保你交出了性命!”
云卿蓦然睁开眼来。
上方的幔帐,是大片颜色柔暖的梨花和海棠,素白与媚红堆叠交错,织出无尽的春色旖旎。
她素不喜海棠妖娆,只觉得那样的温软甜美过分梦幻,带着不敢深究的暧昧。但她姑姑很喜欢,不是岚园里卧病多年的小姑姑,而是十几年前这偌大的物华城里,死无葬身之地的晚晴大姑姑。
那是淳化八年,她四岁,沁河渡口,晚晴大姑姑声声嘱咐:“不要回来了,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心底有一团海棠色的媚红,像传说中九重天上长明不灭的烟霞,即使无法坐拥在怀,也能带来历久弥新的温暖。定睛瞧了,却是她的晚晴大姑姑,那样端庄柔婉的女子,盈盈一笑便是倾城。
淳化四年之前,夏家的嫡长女夏晚晴只是一个名字,常年深闺养病,连夏家的下人都不大认得她。淳化四年,夏家被下旨满门抄斩,夏晚晴单人一骑连夜直奔江南,通知在苏州做官的弟弟夏晚煦假死脱身。淳化六年,夏晚煦遇害,夏晚晴不惜藏身青楼隐匿踪迹来保全夏家遗孤。淳化八年,东窗事发,夏晚晴打点好一切,把该送走的送走,该了断的了断,然后从容梳洗赴死。
这样的女子,却没人知晓她的故事,亦不会有人为她立碑刻传,连云卿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悼念她,只能在内室幔帐上绣了她素来喜欢的海棠花,然后用素白的丝线在一旁勾了字:“春去夏犹清;人间重晚晴。”夏晚晴。
“小姑姑,大姑姑为什么不跟咱们一起来苏州?云家这里不是早早地安排好了么?”
“你大姑姑是夏家嫡长女啊,她有责任在。”
“可是小姑姑,我也是夏家的嫡长女,为什么我要偷偷躲在苏州姓了云呢?”
“云卿……”
“姑姑,我姓夏,我要回物华。”
……
她爱慕九章,爱到失去防备,最后死无葬身之地。云卿想象那样的画面,看着看着就看成了她和裴子曜。没错,有的事情没得两全,她费尽心思贪恋最后的时光,以为多拖一段时间就能多得片刻温暖,哪知没等她全身而退,一切已面目全非。
蒹葭在旁轻声安慰,都是好听的话,句句箴言,字字珠玑。芣苢也安慰,紫苏也安慰,来来去去不过那么几句话,但却能清楚发现,裴子曜这个名字已经成了言谈禁忌。云卿意识到这一点,没来由便笑了。
下午云卿便能靠在床头歇息,不过手腕子受伤,又淋了雨有些发烧,实在算不得大碍。她话不多,姿态端庄,笑意清浅,令旁人都放心。紫苏来看过她,倒没多做安慰,只是递过师傅裴二爷的家书,云卿点头收了,却没打开看。而是送走紫苏,唤来了蒹葭。
“郑中扉呢?”
除了郑中扉,谁还敢在她昏睡之间那样痛骂,只是没料到他会回来。
她开门见山,蒹葭也就直说了:“在杜仲屋子。杜仲受了些小伤,需要静养,又那么巧郑中扉从前就是大夫。”
云卿抿了口茶等着蒹葭往下说。
“那时候……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镯子既然碎了,裴少爷身上想必也有类似的伤,若贸然去请裴家药房的人来诊治,被看出来的话难免惹了是非,可失血太厉害,园子里的孙大夫毫无办法。恰巧杜衡杜仲押郑中扉回来,他先前又有神医的称号,就让他帮忙止血下药。那药孙大夫瞧过了,说是大胆了些,但确然没问题的。取药煎药喂药都是我亲自来,小姐放心。”
云卿身上没劲儿,仍是开口赞道:“幸亏是有你,多谢你顾虑周全。”
蒹葭点头,眼底忧心忡忡。
“至于郑中扉的事,”蒹葭道,“杜衡杜仲押着郑中扉走水路顺流直下,本意是想送他到汴京城,可眼见就要到了,船却翻了。二人都不晓得船是怎么翻的,只是弄丢了郑中扉,不得不四下寻找,找到后便带回来。恰巧就……恰巧就撞上昨晚您和裴少爷那一幕。”
云卿思绪还在前头,便不由得皱眉问:“船被撞了?”
郑中扉唯一的价值就是知晓夏家许多秘密,虽不是全部,也不是全对,但至少是这座城里唯一能和夏家沾上大关系的人。云卿先前还想着是否有人在郑中扉身边守株待兔等她上钩,现如今船就那么好巧不巧地翻了,倒叫她不得不多想。
“让杜衡去查一查那艘船是怎么翻的,船主是谁,现下如何了。”
蒹葭蹙眉犹豫:“小姐认为,果然有人一直盯着郑中扉,等着顺藤摸瓜么?那现下是否需要把郑中扉送走?”
云卿低头看着自己包裹严密的手腕,笑着说:“不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瞧见郑中扉是怎么笑话我了,我是夏家的嫡长女,原不该是这般狼狈摸样。蒹葭,我已下定决心,义无反顾。”
蒹葭看着她,她眼底藏着痛,脸上带着笑,那样的神色好比走到路途的终点,带着与往事作别的伤感,还有对下一段路程整装待发地决然。
蒹葭终于如释重负地笑说:“小姐,蒹葭不才,愿陪您走到终点。”
那时云卿七岁,已经知道濒临死亡的滋味。她的姑姑饿晕在她身边,她枕着姑姑的手臂,看到爷爷每一个动作都无声且缓慢,不知道多少个惊雷炸响、多少次闪电将破庙照得如同白昼后,云卿偏头,看见身边躺着一个眉目好看的少年,锦衣华服,富家少爷,胸口一把匕首深深没入胸膛,但他眉头一丝不皱,反而嘴角似笑非笑,简直如同嘲讽。
云隽生懂一些粗浅的医术,他帮慕少爷拔了刀子,止住他身上血流不止,然后粗略包扎了伤口,最后喂了他几口水,只这几件事已经耗费掉他最后的力气。
云隽生最后喂了云卿一点雨水,祖孙俩默默对视,彼此都没有说话的力气。那一夜,云家老爷子死在大乘地藏佛破败的金身前,一手牵着孙女的手,另一边的臂弯里,慕家少爷近乎神奇地转危为安。
四族人第二天一早找来时,云隽生的尸首早已没了温度。两个小姑娘都已经饿晕,慕家少爷倒是醒了,过分安静地打量着四周。四族人急匆匆带慕少爷走,彻底忘了云家人。倒是已经反出裴家的裴二爷恰巧路过,买了一口薄棺将云老爷子葬了,把云家两个小姑娘带在身边,等到被赏赐了岚园,便又随之带进了岚园里。
到底是云家救了慕少爷,还是慕少爷救了云家姑侄,多年之后再无人提。裴二爷说,慕家人不厚道,人命关天,连个谢字都不说,可是转眼又跟云卿说,若不是慕少爷,她们二人怕要随爷爷饿死在破庙里。这件事难寻因果。
云卿在梦中重温当年的场景,雷雨声中濒临死亡的感觉依旧是过分清晰的恐怖,但从前未曾留意过的一个人也越发明确起来。十五岁的慕垂凉,已经长成俊美无俦的模样,他脸上线条硬朗明快,转折之处又弧度柔和,眼睛深处透着沉静,嘴角却似笑非笑,充满了优雅的嘲笑。
原来是他?慕垂凉……四族之子?
怪不得他会知道她的年纪和名字,能目睹裴子曜和叶怀霏的定亲,知道她裴子曜跟裴家抗争只为了娶一个姓云的妾……怪不得,他觉得有趣。这世道与际遇,果然是十分有趣的。
竟然是他。
可是,他究竟有什么必要来拆散她和裴子曜呢?
云卿浑浑噩噩,几度觉得自己仿佛清醒,但眼皮子似有千钧之重,怎么挣扎都抬不动,倒是耳朵偶尔十分灵敏,听得到芣苢几人担心的哭声。窗外是不尽的落雨,有时声音清越若扬琴,有时声音激昂如战鼓,更多的时候声音平淡绵延不尽,像一首琴弦潮湿的二胡曲,揪着心尖儿来回拉扯,单在一旁听着就耗尽力气。
她心底断断续续闪过许多往事,带着如雨的潮湿,让人心底黏黏-腻腻地不痛快。恍惚间有谁在耳边说话,声音冰凉又恶毒。
“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死样子,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为个男人要死要活,当年夏晚晴都没你这么掉份儿!”
“你倒想得美,还想嫁进裴家,然后呢?安享盛世,富贵荣华?真是没心没肺,枉为夏家人!”
“回物华城八年了,你做了什么?灯笼坊画师?呵!你一天是画师,一辈子都是画师,身份低贱到辈子都没机会碰到慕九章,还报仇?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身为夏家嫡长女,你真是把夏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
……
云卿心底像团了一盆火,她一边觉得冷,想要靠近,但稍微往前一点便又烧到,她心焦又气闷,一身冷汗,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委屈,又觉得外头的雨声真是烦,怎么会那么烦,那个说话的人也烦,真是烦透了。
可那声音不停下,言语之间恶毒未减:“不复仇呢你不甘心,复仇呢你又不安心,你难道还想两全不成?若得两全,夏晚晴也不会死的那么惨,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哪里值得夏晚晴为保你交出了性命!”
云卿蓦然睁开眼来。
上方的幔帐,是大片颜色柔暖的梨花和海棠,素白与媚红堆叠交错,织出无尽的春色旖旎。
她素不喜海棠妖娆,只觉得那样的温软甜美过分梦幻,带着不敢深究的暧昧。但她姑姑很喜欢,不是岚园里卧病多年的小姑姑,而是十几年前这偌大的物华城里,死无葬身之地的晚晴大姑姑。
那是淳化八年,她四岁,沁河渡口,晚晴大姑姑声声嘱咐:“不要回来了,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心底有一团海棠色的媚红,像传说中九重天上长明不灭的烟霞,即使无法坐拥在怀,也能带来历久弥新的温暖。定睛瞧了,却是她的晚晴大姑姑,那样端庄柔婉的女子,盈盈一笑便是倾城。
淳化四年之前,夏家的嫡长女夏晚晴只是一个名字,常年深闺养病,连夏家的下人都不大认得她。淳化四年,夏家被下旨满门抄斩,夏晚晴单人一骑连夜直奔江南,通知在苏州做官的弟弟夏晚煦假死脱身。淳化六年,夏晚煦遇害,夏晚晴不惜藏身青楼隐匿踪迹来保全夏家遗孤。淳化八年,东窗事发,夏晚晴打点好一切,把该送走的送走,该了断的了断,然后从容梳洗赴死。
这样的女子,却没人知晓她的故事,亦不会有人为她立碑刻传,连云卿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悼念她,只能在内室幔帐上绣了她素来喜欢的海棠花,然后用素白的丝线在一旁勾了字:“春去夏犹清;人间重晚晴。”夏晚晴。
“小姑姑,大姑姑为什么不跟咱们一起来苏州?云家这里不是早早地安排好了么?”
“你大姑姑是夏家嫡长女啊,她有责任在。”
“可是小姑姑,我也是夏家的嫡长女,为什么我要偷偷躲在苏州姓了云呢?”
“云卿……”
“姑姑,我姓夏,我要回物华。”
……
她爱慕九章,爱到失去防备,最后死无葬身之地。云卿想象那样的画面,看着看着就看成了她和裴子曜。没错,有的事情没得两全,她费尽心思贪恋最后的时光,以为多拖一段时间就能多得片刻温暖,哪知没等她全身而退,一切已面目全非。
蒹葭在旁轻声安慰,都是好听的话,句句箴言,字字珠玑。芣苢也安慰,紫苏也安慰,来来去去不过那么几句话,但却能清楚发现,裴子曜这个名字已经成了言谈禁忌。云卿意识到这一点,没来由便笑了。
下午云卿便能靠在床头歇息,不过手腕子受伤,又淋了雨有些发烧,实在算不得大碍。她话不多,姿态端庄,笑意清浅,令旁人都放心。紫苏来看过她,倒没多做安慰,只是递过师傅裴二爷的家书,云卿点头收了,却没打开看。而是送走紫苏,唤来了蒹葭。
“郑中扉呢?”
除了郑中扉,谁还敢在她昏睡之间那样痛骂,只是没料到他会回来。
她开门见山,蒹葭也就直说了:“在杜仲屋子。杜仲受了些小伤,需要静养,又那么巧郑中扉从前就是大夫。”
云卿抿了口茶等着蒹葭往下说。
“那时候……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镯子既然碎了,裴少爷身上想必也有类似的伤,若贸然去请裴家药房的人来诊治,被看出来的话难免惹了是非,可失血太厉害,园子里的孙大夫毫无办法。恰巧杜衡杜仲押郑中扉回来,他先前又有神医的称号,就让他帮忙止血下药。那药孙大夫瞧过了,说是大胆了些,但确然没问题的。取药煎药喂药都是我亲自来,小姐放心。”
云卿身上没劲儿,仍是开口赞道:“幸亏是有你,多谢你顾虑周全。”
蒹葭点头,眼底忧心忡忡。
“至于郑中扉的事,”蒹葭道,“杜衡杜仲押着郑中扉走水路顺流直下,本意是想送他到汴京城,可眼见就要到了,船却翻了。二人都不晓得船是怎么翻的,只是弄丢了郑中扉,不得不四下寻找,找到后便带回来。恰巧就……恰巧就撞上昨晚您和裴少爷那一幕。”
云卿思绪还在前头,便不由得皱眉问:“船被撞了?”
郑中扉唯一的价值就是知晓夏家许多秘密,虽不是全部,也不是全对,但至少是这座城里唯一能和夏家沾上大关系的人。云卿先前还想着是否有人在郑中扉身边守株待兔等她上钩,现如今船就那么好巧不巧地翻了,倒叫她不得不多想。
“让杜衡去查一查那艘船是怎么翻的,船主是谁,现下如何了。”
蒹葭蹙眉犹豫:“小姐认为,果然有人一直盯着郑中扉,等着顺藤摸瓜么?那现下是否需要把郑中扉送走?”
云卿低头看着自己包裹严密的手腕,笑着说:“不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瞧见郑中扉是怎么笑话我了,我是夏家的嫡长女,原不该是这般狼狈摸样。蒹葭,我已下定决心,义无反顾。”
蒹葭看着她,她眼底藏着痛,脸上带着笑,那样的神色好比走到路途的终点,带着与往事作别的伤感,还有对下一段路程整装待发地决然。
蒹葭终于如释重负地笑说:“小姐,蒹葭不才,愿陪您走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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