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193 第193章 冬日
- 194 第194章 除夕
- 195 第195章 不速之客
- 196 第196章 逃离农场
- 197 第197章 风雪夜
- 198 第198章 一路向北
- 199 第199章 谈话录(1)
- 200 第200章 谈话录(2)
- 201 第201章 新希望(1)
- 202 第202章 新希望(2)
- 203 第203章 交锋
- 204 第204章 前途
- 205 第205章 两相思
- 206 第206章 光阴(1)
- 207 第207章 光阴(2)
- 208 第208章 挥剑一斩
- 209 第209章 天涯陌路
- 210 第210章 他们的岁月
- 211 第211章 精神病人
- 212 第212章 虫宝宝
- 213 第213章 姑侄相见(1)
- 214 第214章 姑侄相见(2)
- 215 第215章 偶遇损友(1)
- 216 第216章 偶遇损友(2)
- 217 第217章 新房客(1)
- 218 第218章 新房客(2)
- 219 第219章 异象
- 220 第220章 鬼迷人
- 221 第221章 破土(1)
- 222 第222章 破土(2)
- 223 第223章 骨神(1)
- 224 第224章 骨神(2)
- 225 第225章 大事业
- 226 第226章 欢聚一堂(1)
- 227 第227章 欢聚一堂(2)
- 228 第228章 重创(1)
- 229 第229章 重创(2)
- 230 第230章 潘多拉的罐子(1)
- 231 第231章 潘多拉的罐子(2)
- 232 第232章 怪婴
- 233 第233章 无心与骨神(1)
- 234 第234章 无心与骨神(2)
- 235 第235章 意外来客
- 236 第236章 亲昵(1)
- 237 第237章 亲昵(2)
- 238 第238章 相约(1)
- 239 第239章 相约(2)
- 240 第240章 丁阿爸(1)
- 241 第241章 丁阿爸(2)
- 242 第242章 反噬(1)
- 243 第243章 反噬(2)
- 244 第244章 迷茫
- 245 第245章 承诺(1)
- 246 第246章 承诺(2)
- 247 第247章 丢失
- 248 第248章 追寻
- 249 第249章 百年情仇
- 250 第250章 酷刑(1)
- 251 第251章 酷刑(2)
- 252 第252章 懊恼的小猫
- 253 第253章 非人(1)
- 254 第254章 非人(2)
- 255 第255章 本能(1)
- 256 第256章 本能(2)
- 257 第257章 中招(1)
- 258 第258章 中招(2)
- 259 第259章 洞中相聚(1)
- 260 第260章 洞中相聚(2)
- 261 第261章 吸血鬼(1)
- 262 第262章 吸血鬼(2)
- 263 第263章 攻击(1)
- 264 第264章 攻击(2)
- 265 第265章 洞的主人(1)
- 266 第266章 洞的主人(2)
- 267 第267章 归于尘土(1)
- 268 第268章 归于尘土(2)
- 269 第269章 回家去(1)
- 270 第270章 回家去(2)
- 271 第271章 苦恼的姐姐(1)
- 272 第272章 苦恼的姐姐(2)
- 273 第273章 皆大欢喜(1)
- 274 第274章 皆大欢喜(2)
- 275 第275章 大喜之日(1)
- 276 第276章 大喜之日(2)
- 277 第277章 双喜临门(1)
- 278 第278章 双喜临门(2)
- 279 第279章 蜥蜴来访(1)
- 280 第280章 蜥蜴来访(2)
- 281 第281章 他们的生活(1)
- 282 第282章 他们的生活(2)
- 283 第283章 家人们(1)
- 284 第284章 家人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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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交锋
第203章 交锋
两张单人床相对着靠墙放了,一张床上坐着无心,另一张床上坐着苏桃。墙壁和床头栏杆构成了角落,正能让苏桃舒舒服服的嵌在角里,纹丝不动的在床上坐出个坑。她是个安静性子,装聋作哑以柔克刚是她的天分。她披头散发的垂着脑袋,目光隔着湿头发向外一扫一扫,倒要看看无心作何反应。
房内开着电灯,招来了一纱窗的大小蚊虫。纱窗半新不旧,并不能做到严丝合缝,于是无心走去关了电灯,只要窗外路灯的一点光明。黑黢黢的站在地上,在苏桃的眼角余光中,他成了个怯生生的大影子,欲言又止,欲走又停。
苏桃眨了眨眼睛,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重想了一遍,想到最后还是很坦然、很硬气:你还知道怯呀?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呀?我还以为你要理直气壮到底呢!都说好了的,都约定了的,你说不算就不算了?你说推翻就推翻了?反正我不同意,我不干。我也是经过风见过雨的人了,我不是傻瓜。你要替我做主吗?我不听!
她越想越对,有理到了委屈的程度。压下一波泪水,她无声的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心平气和的放松身体,踏踏实实的窝进了角落中。她不是急性子人,必要的话,她可以开展持久战。
与此同时,无心像只心虚的猫狗一样,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她的床前。
“桃桃啊。”他俯下身,嗓子还是哑的:“你听我说——”
不等他讲出下文,苏桃直接从湿头发后面啐出三个字:“我不去!”
无心双手撑在床上,面孔距离苏桃已经很近。心力交瘁的低下头,他挣命似的发出声音:“桃桃,你应该去。你现在还小,不把流浪当成一回事,等你将来长大了,你会——”
苏桃根本不想领教他的高论,直接躲在湿头发后面放冷箭:“就不去!”
无心闭了眼睛,感觉自己的力气正随着语言向外流失。再说下去,他真能把自己活活说死:“桃桃,我都不知道今年冬天带你到哪里过冬。”
苏桃沉默了一瞬,末了答道:“我不怕冷。去年冬天能过,今年冬天一定也能过。”
无心的脑袋垂到极致,留给苏桃一副端端正正的肩膀和一后脑勺茸茸的短头发:“桃桃,当了兵,你就有了合法的身份,你就再也不必怕人了。”
苏桃盯着他,声音几乎堪称冷酷:“我谁也不怕。”
无心的手臂开始打颤,是终于撑不住了的模样。如果时光倒退几十年,除非苏桃自己愿意,否则谁也别想从他怀里抢走她。因为凭着他的小本事,他总能让苏桃安安然然的活过一生,他总能对得起她一世的年华。
可现在不行了,他没有户口,没有工作。在当今这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时代里,他到了哪里都是异类,到了哪里都是行踪不定、来历不明。
流浪的日子,十天半月好混,一年半载也好混,一辈子,不好混。
撩起沉重的眼皮向前看,他看苏桃青春正盛,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太鲜艳了,太美丽了。所以他得给她找一处安身的温室,他不能让她再生冻疮和虱子。
慢慢转身坐到床上,他向后退到苏桃身边。靠着墙壁仰起头,他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你必须去。”
苏桃冷笑一声,表示自己根本不拿无心的话当话听。
无心把脸转向了她,忽然不耐烦了:“笑什么笑?难道你还真想当一辈子盲流?”
他一变脸,苏桃也睁大眼睛抬起了头,万没想到他会舍得对自己发火。两人虎视眈眈的对望片刻,无心伸手一拎她的衣领,压低声音逼问道:“你看看你每天穿的都是什么?你再想想你每天吃的都是什么?我没本事,养不活你,什么都给不了你。你真跟我过一辈子,死了你都闭不上眼!桃桃,你别对我上心,没有用,不值得!”
苏桃猛的一晃肩膀,从他手中扯出了衬衫领子。衬衫还是去年穿过的,没型没款没颜色,和“美”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抬手一撩滴着水珠的刘海,她把脸扭向纱窗。气息颤悠悠的在鼻端打了个转儿,她从牙关之中挤出了含糊的一句话。
无心没听清楚,于是靠近了她问道:“你说什么?”
苏桃不看他,对着一纱窗的蚊虫蛾子开了口,声音夹了眼泪伴了哭腔:“当初都定好了的……”
她用手背狠狠的一抹眼睛,咬牙切齿涕泪横流:“总在一起,不分开,都定好了的,还带反悔的?”
她不会嚎啕,再气愤再伤心也是喃喃自语,是谁爱听谁听的架势:“我没反悔,你先反悔了?你比我大了好几岁,还说话不算数?说好了的,说了好几遍,原来都是假话?”
她的眼泪迅速汹涌了,开始吭哧吭哧的又抽泣又哽咽,面红耳赤的对着满窗夏虫控诉:“苦不苦的我自己知道,你说苦就苦了?好端端的,非得让我当兵,不当还不行,凭什么啊?我不当,就不当。你爱当你当去,反正我不当。”
白琉璃无声无息的游上了床,盘到了苏桃的大腿上。苏桃伸手拢着他,谁也不看,只对着纱窗流泪。什么叫做“没有用”、“不值得”?无心说话太伤人心了。
无心抱着小腿,把下巴抵上了膝盖。太累了,他连花言巧语都说不动了。抬手揽住苏桃的肩膀,他要把人往自己怀里搂。第一下没搂动,第二下搂动了,他用袖子去擦对方滚热的眼泪。苏桃在他怀中抽抽搭搭,天大的委屈,委屈透了。歪着脑袋枕上无心的膝盖,隔着一层旧裤子,膝盖骨头的形状清清楚楚,硌得她太阳穴疼。无心真瘦,平时只看他东跑西颠活力无限,苏桃忽然发现其实他吃的不足喝的不足,所有的好吃好喝都被他填到自己嘴里去了。
苏桃一闭眼睛,眼泪又来了。
无心弯了腰,像条蛇也像只鸟,把苏桃卷着罩着护到怀里,面颊蹭过苏桃半干的头发,头发蓬松松的又厚又密,没有洗发膏,有香皂用香皂,有肥皂用肥皂,实在是什么都没有了,火碱也行——这么好的头发,给它用火碱!
无心不再说话了,双臂环住苏桃,他使劲的搂她抱她勒她,勒得她有了进气没出气,勒得她断了骨头连着筋。她是他偶然遇到的一线春光,她是他眼中花一样的小姑娘。他舍得让她去当兵?他舍得让她一个人出去闯世界?他舍不得,他最舍不得,可是这话,他没法说。
两个人一起侧身一倒,成了个相拥的姿态,双方的胳膊腿儿都嵌得合适极了,苏桃的脑袋正落在他的臂弯里。他轻轻的拍着对方的后背,低低的一句话让他说得声嘶力竭老气横秋:“桃桃,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苏桃没吭声,把一张热气腾腾的面孔埋进了他的胸膛。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苏桃肿着眼睛坐起身,发现无心已经出门买了油条豆浆回来。白琉璃盘在对面床上,一双黑豆眼睛定定的望着她。猫头鹰照例是蹲在角落里,灰扑扑的像一截矮木桩子。
她揉着眼睛往窗前的小桌上看,发现豆浆里面居然加了打散的鸡蛋花和红糖,简直稠成了粥。这时房门一开,无心端着水杯和牙具走了进来。
“来。”他嬉皮笑脸的开了口:“先刷牙,然后趁热吃油条。油条是用香油炸的,现在还脆着呢!”
苏桃从他手里接过挤好了牙膏的牙刷,心中有些恍惚。无心看起来太若无其事了,让她感觉昨夜的交锋不过是一场梦。无心把水杯也递给了她,顺手从床底下拉出了一只大痰盂。在她低头对着痰盂刷牙时,他又出去一趟,把湿毛巾也拧回来了。
苏桃擦过了脸,自己下床在桌前坐了。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她尝出了好滋味,立刻回头去看无心:“你吃了吗?”
无心走到床边坐下,紧挨着桌子答道:“吃了。”
苏桃现在不大相信他,捏着油条又问:“真吃了?”
无心笑了:“真吃了,在楼下的油条摊子上吃的,豆浆也喝过了。”
话音落下,他对着苏桃一掀身上的单衣,向对方展示自己的白肚皮。苏桃用手背又在他的胃部轻轻摁了一下,摁过之后心里有了数,知道他肚子里是真有食。
收回手喝了一口热豆浆,苏桃烫得一伸舌头。豆浆太甜了,内容太丰富了,让她不假思索的感到了痛心:“加鸡蛋和糖不得多花钱吗?日子不过啦?”
无心坐在一片明媚的阳光里,半张面孔被阳光照耀得要透明了。美滋滋的对着苏桃一笑,他开口说道:“等你当了兵,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苏桃一愣,舌头上的甜味立刻消失无踪。原来持久战并未结束,她怒发冲冠的想,他还想用糖衣炮弹哄我呢!
“谁说我要当兵了?”她粉嘟嘟的脸蛋瞬间冷成了苍白:“谁要当兵你找谁去!我不是兵,我是盲流。我没家没钱,我也吃不起豆浆油条。”
无心还是笑,笑出了一副没脸没皮的孩子相:“桃桃,昨晚的话我还没说完呢,你一哭,吓得我把下文都忘了。今天你给我一点儿时间,听听我的话到底有理没理,好不好?”
苏桃听他换了口风,和昨夜那副死气活样的德行大不一样,便起了好奇:“你说。”
无心清了清喉咙,又下意识的伸手抻过了白琉璃的尾巴尖捏来捏去:“桃桃,我是这么想的,凭着你现在的身份,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参军。昨天你那个田叔叔告诉我了,说是从军队里出来的人都会有户口和工作,而且还是好工作。桃桃,你自己说,是工作好,还是流浪好?”
苏桃不理他的话茬,直接问道:“那你呢?我去参军了,你怎么办?你干什么?”
无心答道:“我?我一个人总不会饿死。你到哪里当兵,我就到哪里生活。你能出军营,我就和你见面;你出不了军营,我也给你写信。等到将来你退伍了,要是不嫌弃我的话,我还跟着你。”
苏桃因为从不在他面前藏奸,所以此刻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脑筋不由得有些不够用:“真的假的?”
无心一点头:“我没户口没工作,谁要我谁吃亏,我骗你干什么?”
苏桃想了又想,没想出头绪,可心中像是松快了一些似的,让她能够低头喝下一口热豆浆了:“那你怎么不和我一起去参军呢?听田叔叔的意思,他肯定是能帮忙的。”
无心大摇其头:“我不干。我自由惯了,受不了约束。就算进了军队,不出一个月我也得当逃兵。”
苏桃开始咬起了油条:“那咱们都不当兵,咱们下乡去那个什么兵团吧!在兵团里不就是干活吗?我想干活的地方,纪律肯定不会太严。你看小丁猫和顾基不是说请假就请假了?”
无心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桃桃,饶了我吧,我一不想当兵,二不想种地,我懒啊!你要是真心对我好,就乖乖的快去参军。我还指望着你以后有了出息给我养老呢!”
苏桃不置可否的连吃带喝,热得满头大汗。无心眼巴巴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白琉璃长长的瘫在床上,颇为痛苦的一吐信子——尾巴快被无心揪断了!
苏桃喝光了最后一口豆浆,然后放下大碗一抹嘴,顶着一鼻尖汗珠告诉无心:“要不然,咱们还是一起下乡吧?北大荒是不是和长白山差不多?也有松鼠和狐狸吧?”
无心听闻此言,一拍大腿:“桃桃,你怎么又说回来了?我刚才的话全白讲了?”
苏桃舔了舔嘴唇,嘴唇都是甜的:“无心,只要我们能够常见面,干农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无心把头一低:“不!”
苏桃叹了口气:“你好懒啊!”
端起大碗舔下碗边的一片蛋花,苏桃向他发出了最后通牒:“一会儿我就去找田叔叔,问问兵团到底怎么样,如果条件不是很差的话,我们就下乡去。当兵得当好几年呢,我不愿意和外人在一起过集体生活。”
无心快要哭了:“下乡不也是要过集体生活吗?难道你以为到了北大荒,我们还能搭座帐篷继续过小日子?”
苏桃忙忙碌碌的开始梳头:“白天干完了活,晚上见一面也是好的。”
房内开着电灯,招来了一纱窗的大小蚊虫。纱窗半新不旧,并不能做到严丝合缝,于是无心走去关了电灯,只要窗外路灯的一点光明。黑黢黢的站在地上,在苏桃的眼角余光中,他成了个怯生生的大影子,欲言又止,欲走又停。
苏桃眨了眨眼睛,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重想了一遍,想到最后还是很坦然、很硬气:你还知道怯呀?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呀?我还以为你要理直气壮到底呢!都说好了的,都约定了的,你说不算就不算了?你说推翻就推翻了?反正我不同意,我不干。我也是经过风见过雨的人了,我不是傻瓜。你要替我做主吗?我不听!
她越想越对,有理到了委屈的程度。压下一波泪水,她无声的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心平气和的放松身体,踏踏实实的窝进了角落中。她不是急性子人,必要的话,她可以开展持久战。
与此同时,无心像只心虚的猫狗一样,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她的床前。
“桃桃啊。”他俯下身,嗓子还是哑的:“你听我说——”
不等他讲出下文,苏桃直接从湿头发后面啐出三个字:“我不去!”
无心双手撑在床上,面孔距离苏桃已经很近。心力交瘁的低下头,他挣命似的发出声音:“桃桃,你应该去。你现在还小,不把流浪当成一回事,等你将来长大了,你会——”
苏桃根本不想领教他的高论,直接躲在湿头发后面放冷箭:“就不去!”
无心闭了眼睛,感觉自己的力气正随着语言向外流失。再说下去,他真能把自己活活说死:“桃桃,我都不知道今年冬天带你到哪里过冬。”
苏桃沉默了一瞬,末了答道:“我不怕冷。去年冬天能过,今年冬天一定也能过。”
无心的脑袋垂到极致,留给苏桃一副端端正正的肩膀和一后脑勺茸茸的短头发:“桃桃,当了兵,你就有了合法的身份,你就再也不必怕人了。”
苏桃盯着他,声音几乎堪称冷酷:“我谁也不怕。”
无心的手臂开始打颤,是终于撑不住了的模样。如果时光倒退几十年,除非苏桃自己愿意,否则谁也别想从他怀里抢走她。因为凭着他的小本事,他总能让苏桃安安然然的活过一生,他总能对得起她一世的年华。
可现在不行了,他没有户口,没有工作。在当今这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时代里,他到了哪里都是异类,到了哪里都是行踪不定、来历不明。
流浪的日子,十天半月好混,一年半载也好混,一辈子,不好混。
撩起沉重的眼皮向前看,他看苏桃青春正盛,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太鲜艳了,太美丽了。所以他得给她找一处安身的温室,他不能让她再生冻疮和虱子。
慢慢转身坐到床上,他向后退到苏桃身边。靠着墙壁仰起头,他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你必须去。”
苏桃冷笑一声,表示自己根本不拿无心的话当话听。
无心把脸转向了她,忽然不耐烦了:“笑什么笑?难道你还真想当一辈子盲流?”
他一变脸,苏桃也睁大眼睛抬起了头,万没想到他会舍得对自己发火。两人虎视眈眈的对望片刻,无心伸手一拎她的衣领,压低声音逼问道:“你看看你每天穿的都是什么?你再想想你每天吃的都是什么?我没本事,养不活你,什么都给不了你。你真跟我过一辈子,死了你都闭不上眼!桃桃,你别对我上心,没有用,不值得!”
苏桃猛的一晃肩膀,从他手中扯出了衬衫领子。衬衫还是去年穿过的,没型没款没颜色,和“美”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抬手一撩滴着水珠的刘海,她把脸扭向纱窗。气息颤悠悠的在鼻端打了个转儿,她从牙关之中挤出了含糊的一句话。
无心没听清楚,于是靠近了她问道:“你说什么?”
苏桃不看他,对着一纱窗的蚊虫蛾子开了口,声音夹了眼泪伴了哭腔:“当初都定好了的……”
她用手背狠狠的一抹眼睛,咬牙切齿涕泪横流:“总在一起,不分开,都定好了的,还带反悔的?”
她不会嚎啕,再气愤再伤心也是喃喃自语,是谁爱听谁听的架势:“我没反悔,你先反悔了?你比我大了好几岁,还说话不算数?说好了的,说了好几遍,原来都是假话?”
她的眼泪迅速汹涌了,开始吭哧吭哧的又抽泣又哽咽,面红耳赤的对着满窗夏虫控诉:“苦不苦的我自己知道,你说苦就苦了?好端端的,非得让我当兵,不当还不行,凭什么啊?我不当,就不当。你爱当你当去,反正我不当。”
白琉璃无声无息的游上了床,盘到了苏桃的大腿上。苏桃伸手拢着他,谁也不看,只对着纱窗流泪。什么叫做“没有用”、“不值得”?无心说话太伤人心了。
无心抱着小腿,把下巴抵上了膝盖。太累了,他连花言巧语都说不动了。抬手揽住苏桃的肩膀,他要把人往自己怀里搂。第一下没搂动,第二下搂动了,他用袖子去擦对方滚热的眼泪。苏桃在他怀中抽抽搭搭,天大的委屈,委屈透了。歪着脑袋枕上无心的膝盖,隔着一层旧裤子,膝盖骨头的形状清清楚楚,硌得她太阳穴疼。无心真瘦,平时只看他东跑西颠活力无限,苏桃忽然发现其实他吃的不足喝的不足,所有的好吃好喝都被他填到自己嘴里去了。
苏桃一闭眼睛,眼泪又来了。
无心弯了腰,像条蛇也像只鸟,把苏桃卷着罩着护到怀里,面颊蹭过苏桃半干的头发,头发蓬松松的又厚又密,没有洗发膏,有香皂用香皂,有肥皂用肥皂,实在是什么都没有了,火碱也行——这么好的头发,给它用火碱!
无心不再说话了,双臂环住苏桃,他使劲的搂她抱她勒她,勒得她有了进气没出气,勒得她断了骨头连着筋。她是他偶然遇到的一线春光,她是他眼中花一样的小姑娘。他舍得让她去当兵?他舍得让她一个人出去闯世界?他舍不得,他最舍不得,可是这话,他没法说。
两个人一起侧身一倒,成了个相拥的姿态,双方的胳膊腿儿都嵌得合适极了,苏桃的脑袋正落在他的臂弯里。他轻轻的拍着对方的后背,低低的一句话让他说得声嘶力竭老气横秋:“桃桃,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苏桃没吭声,把一张热气腾腾的面孔埋进了他的胸膛。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苏桃肿着眼睛坐起身,发现无心已经出门买了油条豆浆回来。白琉璃盘在对面床上,一双黑豆眼睛定定的望着她。猫头鹰照例是蹲在角落里,灰扑扑的像一截矮木桩子。
她揉着眼睛往窗前的小桌上看,发现豆浆里面居然加了打散的鸡蛋花和红糖,简直稠成了粥。这时房门一开,无心端着水杯和牙具走了进来。
“来。”他嬉皮笑脸的开了口:“先刷牙,然后趁热吃油条。油条是用香油炸的,现在还脆着呢!”
苏桃从他手里接过挤好了牙膏的牙刷,心中有些恍惚。无心看起来太若无其事了,让她感觉昨夜的交锋不过是一场梦。无心把水杯也递给了她,顺手从床底下拉出了一只大痰盂。在她低头对着痰盂刷牙时,他又出去一趟,把湿毛巾也拧回来了。
苏桃擦过了脸,自己下床在桌前坐了。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她尝出了好滋味,立刻回头去看无心:“你吃了吗?”
无心走到床边坐下,紧挨着桌子答道:“吃了。”
苏桃现在不大相信他,捏着油条又问:“真吃了?”
无心笑了:“真吃了,在楼下的油条摊子上吃的,豆浆也喝过了。”
话音落下,他对着苏桃一掀身上的单衣,向对方展示自己的白肚皮。苏桃用手背又在他的胃部轻轻摁了一下,摁过之后心里有了数,知道他肚子里是真有食。
收回手喝了一口热豆浆,苏桃烫得一伸舌头。豆浆太甜了,内容太丰富了,让她不假思索的感到了痛心:“加鸡蛋和糖不得多花钱吗?日子不过啦?”
无心坐在一片明媚的阳光里,半张面孔被阳光照耀得要透明了。美滋滋的对着苏桃一笑,他开口说道:“等你当了兵,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苏桃一愣,舌头上的甜味立刻消失无踪。原来持久战并未结束,她怒发冲冠的想,他还想用糖衣炮弹哄我呢!
“谁说我要当兵了?”她粉嘟嘟的脸蛋瞬间冷成了苍白:“谁要当兵你找谁去!我不是兵,我是盲流。我没家没钱,我也吃不起豆浆油条。”
无心还是笑,笑出了一副没脸没皮的孩子相:“桃桃,昨晚的话我还没说完呢,你一哭,吓得我把下文都忘了。今天你给我一点儿时间,听听我的话到底有理没理,好不好?”
苏桃听他换了口风,和昨夜那副死气活样的德行大不一样,便起了好奇:“你说。”
无心清了清喉咙,又下意识的伸手抻过了白琉璃的尾巴尖捏来捏去:“桃桃,我是这么想的,凭着你现在的身份,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参军。昨天你那个田叔叔告诉我了,说是从军队里出来的人都会有户口和工作,而且还是好工作。桃桃,你自己说,是工作好,还是流浪好?”
苏桃不理他的话茬,直接问道:“那你呢?我去参军了,你怎么办?你干什么?”
无心答道:“我?我一个人总不会饿死。你到哪里当兵,我就到哪里生活。你能出军营,我就和你见面;你出不了军营,我也给你写信。等到将来你退伍了,要是不嫌弃我的话,我还跟着你。”
苏桃因为从不在他面前藏奸,所以此刻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脑筋不由得有些不够用:“真的假的?”
无心一点头:“我没户口没工作,谁要我谁吃亏,我骗你干什么?”
苏桃想了又想,没想出头绪,可心中像是松快了一些似的,让她能够低头喝下一口热豆浆了:“那你怎么不和我一起去参军呢?听田叔叔的意思,他肯定是能帮忙的。”
无心大摇其头:“我不干。我自由惯了,受不了约束。就算进了军队,不出一个月我也得当逃兵。”
苏桃开始咬起了油条:“那咱们都不当兵,咱们下乡去那个什么兵团吧!在兵团里不就是干活吗?我想干活的地方,纪律肯定不会太严。你看小丁猫和顾基不是说请假就请假了?”
无心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桃桃,饶了我吧,我一不想当兵,二不想种地,我懒啊!你要是真心对我好,就乖乖的快去参军。我还指望着你以后有了出息给我养老呢!”
苏桃不置可否的连吃带喝,热得满头大汗。无心眼巴巴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白琉璃长长的瘫在床上,颇为痛苦的一吐信子——尾巴快被无心揪断了!
苏桃喝光了最后一口豆浆,然后放下大碗一抹嘴,顶着一鼻尖汗珠告诉无心:“要不然,咱们还是一起下乡吧?北大荒是不是和长白山差不多?也有松鼠和狐狸吧?”
无心听闻此言,一拍大腿:“桃桃,你怎么又说回来了?我刚才的话全白讲了?”
苏桃舔了舔嘴唇,嘴唇都是甜的:“无心,只要我们能够常见面,干农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无心把头一低:“不!”
苏桃叹了口气:“你好懒啊!”
端起大碗舔下碗边的一片蛋花,苏桃向他发出了最后通牒:“一会儿我就去找田叔叔,问问兵团到底怎么样,如果条件不是很差的话,我们就下乡去。当兵得当好几年呢,我不愿意和外人在一起过集体生活。”
无心快要哭了:“下乡不也是要过集体生活吗?难道你以为到了北大荒,我们还能搭座帐篷继续过小日子?”
苏桃忙忙碌碌的开始梳头:“白天干完了活,晚上见一面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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