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重要的是，王冲相信，姚崇今日约见自己，绝不是为了要向自己服软，认输，任何小瞧这位姚老爷子的，都只会吃个大亏。

    “不错，不错！胜不骄、败不馁，若是我姚家能有这样的子嗣，姚崇死而无悍，又何需吊着一口气，拖到现在。”

    姚崇看到这一幕，又是满心感慨，而看到对面的王冲皱眉，姚崇也没有多说，连忙指了指身边，再次落座：

    “王爷，请吧。”

    王冲沉吟片刻，一撩袍子，便在姚崇身边泰然坐下。

    姚家老爷子手段高明，嬉笑怒骂，一举一动，皆是手段，不过，时至今日，王冲官至九洲大都护、异域王，加封护国大将军，赐皇龙锏，倒也不怕这姚家老爷子有什么暗藏的手段。

    “不知道姚相召见王冲，到底所为何事？”

    王冲直接直入主题道。

    “呵呵，东宫出事，圣皇要建太平楼，除了罢朝七日，又要九洲进贡选秀，王爷这次进入四方馆，是为了此事而来的吧？”

    姚家老爷子也不生气，微笑着道。

    “是！”

    王冲并没有否认，也没有否认的必要。

    姚老爷子微微一笑，他也不急迫，朝着旁边打了个手势，早有婢女躬身上前，奉上香茶，看到王冲丝毫没有碰一下的意思，姚老爷子也不介意，端着自己的茶杯，轻轻抹了抹上面的茶沫，淡淡道：

    “不知道，你爷爷跟你说了多少？说了，还是没说？”

    说到后面，微微加重语气，似乎意有所指。

    “姚相何必明知故问？”

    王冲反问道。

    姚崇向来都有“老狐狸”之称，说的是他的智慧，同时也是他的洞察。

    王冲不相信，他会不知道。

    真如果是这样，他就不会派人在路边等自己了。

    “呵呵，这么说老夫没有猜错，即便对于自己的孙子，王博物也一样三缄其口，闭嘴不说。”

    姚崇摇了摇头，笑道，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王冲微微皱眉，但却什么也没说。

    “姚相知道？”

    王冲反问道。

    “呵呵，只是有些猜测而已。”

    姚崇微微笑道，并没有回避这个话题：

    “呵呵，有些事情过去很久了，只是没想到，还会再浮出水面。即然高公公不说，你爷爷也闭口不语，我也同样没有办法告诉你太多。只是，和其他人不同，我倒是想告诉你，但是真相我也不知道。”

    “因为很多事情，我都置身事外，没有参与到里面！”

    姚崇道。

    王冲闻言顿时眉头皱得越深了。

    姚崇这翻话说了相当于没说，不过，王冲知道，姚家老爷子把自己请到这里来，绝不是为了故弄玄虚，说这么一通。

    果然，看到王冲并不急躁，也没有追问，姚崇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接着道：

    “不过，虽然我同样不能告诉你什么，但却可以告诉你线索，告诉你怎么去查！”

    “嗡！”

    王冲闻言，心中震动，猛的抬起头来。

    和自己猜测的一样，姚老爷子也是知情者。虽然他口中一再强调，很多事情他置身事外，知道的不多，但是王冲肯定，他绝对就是知情者之一。

    做为和爷爷、高公公同时代的显贵存在，恐怕很少有什么能够瞒过姚崇这位老狐狸。

    “什么条件？”

    但是很快，王冲就冷静下来，沉声道。

    姚、王两家绝不是什么世交，虽然王冲很想知道答案，但是王冲绝不相信，姚家老爷子会有这么好心，知道他心中疑惑不解，特地派人到路边等他，好心的告诉他答案。

    王冲虽然和这位老爷子在岁数上差了一个甲子，但也知道，这位前任的“姚相”，向来审时度势，“奇货可居”，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是绝不可能去做的。

    “呵呵，王爷言重，老夫哪里有什么条件，只是向王爷求个情罢了。”

    姚老爷子摆了摆手道，但是这嘴上这般说着，姚老爷子的脸色却慢慢变得严肃，慢慢的转过头来，望向身后的一个角落，厉声道：

    “小畜生，你还不给我出来！”

    听到这番话，王冲大为诧异，下意识的顺着姚老爷子的目光望过去。

    房间里的角落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是下一刻，哗啦，帘子一响，一道身影百般的不情愿，从后面走了出来。

    “姚风？！”

    王冲眼皮一跳，猛的睁大了眼睛，心中意外不已。

    他怎么都没想到，姚崇把自己请到这里，居然是找来了姚风。

    他可不会忘了，他重生之前，正是姚风和马周勾结，设计陷害他，为此，导致王冲的父亲王严勃然大怒，王冲也成为了王家的“耻辱”。

    后来，西南之战、怛罗斯之战……，后来一件件事情纷沓至来，王冲忙着处理那些巨大的危险，也就无瑕去理会一个小小的姚风，但是没想到，姚崇居然将他找了过来。

    这一刹那，无数的念头从脑海中汹涌而过，望了一眼眼前的姚家爷孙，王冲神色微沉，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小畜生，王爷就在眼前，你还不趁这个机会，在王爷面前认错！”

    姚老爷子厉声道。

    “我没错……”

    姚风小声道，低着头，很显然，这一趟他根本不愿意来。

    “放肆！你嫌你给姚家招惹的祸患还不够多吗？还是你想我们姚家就此断绝，毁在你的手上吗？”

    姚老爷子手势拐杖，怒不可竭。

    看到姚老爷子发怒，姚风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微窒，顿时不敢再争辩了。

    “你做的那些事，以为瞒得过我吗！趁还来得及，还不快向王爷认错！”

    姚老爷子怒声道。

    要不是因为三代单传，他简直恨不得拿手中的拐杖狠狠的揍他一顿。

    “王，王爷。”

    姚风犹豫着，迟疑着走到了王冲面前，虽然他的年纪比王冲还大，当年的王冲带着小妹王小瑶出现在广鹤楼上的时候，更是在姚风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连正眼都懒得瞧一眼。

    但是时过境迁，面对手握重权的王冲，感受到那股庞大的压力，姚风神色不安，连头都不敢抬。

    这几年，姚风其实也很努力了，在仕途上也有所建树，但是和王冲相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那种尸山血海中，在百万人中厮杀练就的威严和气度，绝不是姚风这种王公子弟能够承受得了的。

    “哼，说了那么多，姚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吧！”

    王冲冷笑道。

    他此时心中通透，目如明镜，怪不得一辈子没低过头的姚崇姚老爷子会在刚一见面就说“和王博物斗了大半辈子，没想到最后输给了他的孙子”，归根结底，这位姚老爷子是在为自家唯一的孙子铺路而已。

    “姚风，你当初做的事情，不会以为我会忘记吧？想要我原谅也容易，当着我的面，连说三个‘对不起，我错了’，然后自己扇自己三个巴掌！”

    听到这番话，姚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混账，还不照做，你是想要我动用家法吗！”

    一旁的姚老爷子却是怒喝起来。

    姚风脸上变幻不定，心中更是天人交战，挣扎了许久，终于——

    “对不起，我错了！”

    “对不起，我错了！”

    “对不起，我错了！”

    ……

    王冲只要求他说三次，但姚风却是连说了六次，每说一次，便重重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接连六个耳光下来，姚风一张英俊的脸孔，早已青肿起来。

    但是一旁的姚老爷子看到这一幕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王冲生气，愿意惩罚他，那就说明两家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王冲表面上答应，但却一脸平静，他反倒会不安了。

    看着两颊红肿的姚风，以及不远处丰神俊朗，气度威严，俨然一方封疆大吏的王冲，这一霎那，姚崇心中百感交集。

    他和王博物同殿为臣，都是天下人尊敬的宰相，但是严格意义上，他比王博物（九公）入仕和成名时间更早，地位也更高，但是两个人斗了一辈子，到了最后，他还是输了。

    不是输给了王博物，而是输给了他的子孙。

    王家在王亘和王严一代还看不出什么，王亘缺乏机敏，身在朝堂却对时事判断不清，王严过于古板，虽然领兵一方，但是战法却过于方正，守旧，难有突破，正常情况，恐怕一辈子都要留在那个位置。

    正常情况，王家两兄弟一辈子也别想压过姚广异，只可惜到后来，王家生出了一个王冲！

    看着身旁身躯颤抖，还沉浸在刚才羞辱和刺激中的姚风，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霎那，他突然有些嫉妒王博物。

    姚家没落了！

    从齐王倒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不，从广鹤楼起，其实就已经开始了。自他去后，整个姚家必定一落千丈，而以姚风的能力，恐怕也难当大任。

    老了，老了。

    这一霎那，姚崇心中悲凉无比，他已经撑不了太长时间了，也只能最后再为姚家博上一把。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如果现在姚家再不和王家和解，未来他去之后，整个姚家还存不存在都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