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真人来云州时满腹好奇，想一探井底秘密，走的时候活像后面有只妖兽在撵，连再回一次黑渊谷的想法都没有，急匆匆的跑了。

    黑渊谷主连鬼冥尊者都要杀掉灭口，他一个河洛派的小道士，就算谷主会看在长眉的面子上饶他一命，要是反悔了把他押在黑渊谷不准离开怎么办？

    他还要赶着回去，把“谁也别想找到杨心岳”这个结果回报掌门师兄呢。

    陈禾看着小道士的背影，暗暗发笑，他敢肯定，河洛派听到这消息后必定连呼倒霉，随后转身就去求天道透露机密，求天上先辈再给个说法。

    ——可惜啊，天机都看不成了！

    小道士你跑那么快，有用吗？

    陈禾幸灾乐祸完，也没闲着，趁黑渊谷主还没把万藤县附近的魔修一扫而空，抓了一个来逼问事情。

    也是陈禾运气不好，这魔修十分硬气，一句有用的都没说，不等陈禾动手，他干脆利落的自我了结了。

    陈禾只能去抓第二个。

    黑渊谷主的速度太快，在万藤县走第一个来回时，还能看到大批山匪的身影，听到魔修惶恐的叫喊，转悠一圈后，街上的人明显少了一大半。再一闪神，到处都空荡荡的了。

    陈禾追到之前他跟踪到的鬼冥尊者暂居处，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夜色逐渐笼罩四野。

    陈禾在那栋宅院与山道上陆续看见法宝残片——那是相当坚固的材料，百锻而成，才能勉强留下些痕迹，此刻也跟铍铜烂铁没什么区别。

    它们埋在灰白的尘土里。

    不用想，就知道这些灰土曾经是什么……

    陈禾弯腰，用手指缓缓捻动这些尘埃，眉头紧皱。

    虽然对仙界的设想没有多乐观，但是一个下界的仙人，受到人间天道制衡，仍然能有这样的实力，陈禾有些心惊。

    ——这样的仙人，在天上有多少呢？

    这么说来，师兄岂不是危险了？

    师兄，此时可好？

    陈禾怔怔出神。

    直到一阵凉风将树叶吹落到他面前，陈禾才回过神来，望了望天空。他知道这事想也没用，隔这么远，只能尽快飞升，与师兄早日相聚。

    陈禾心事重重的回到黑渊谷。

    “不好了，陈禾，谷主不见了！”长眉老道一见陈禾回来，急忙凑过来说。

    陈禾只好回答：“没事，谷主在外面散心。”

    ——杀人灭口，勉强算是散心的一种？

    长眉老道闻声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忽然不见，我们差点又要出去找。”

    “道长多虑了，谷主能出什么事？”

    谷主现在是手持凶兵，谁遇到谁倒霉。

    “这话不对！”长眉老道严肃的说，“之前谷主不是说他那仙器少一半么，谁知道剩下的一半在哪里，万一不在浣剑尊者手里呢？白天将一条峡谷摧毁了，还好阵法布得快，要是再闹出点事来……”

    陈禾生怕他说个没完，赶紧打断：

    “谷主来历不要传扬，这事透着一股深深的蹊跷。”

    长眉老道侧头，捋着胡须沉吟：“这话倒是不错。”

    “依我之意，道长与诸人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在谷中照常…咳，等着死就成。我想谷主也不愿这样的生活有所改变……”

    陈禾语声一顿，忽然问：“对了，道长，你知道谷主名姓为何？”

    长眉老道闻声一愣：“这似乎——哎哟，老道还真不知晓！”

    陈禾默默看他。

    两人无奈无声对望一阵，还是陈禾出了个主意：“蛊王呢，没准他知道，去问问看！”

    “此言甚是！”

    长眉老道重重拍了下陈禾，兴冲冲的说：“老道从你稚龄起，就觉得你这娃娃特别聪明，很难骗！”

    陈禾：……

    长眉再说下去，他在陈禾这里好不容易清掉的小黑帐，恐怕又得翻旧账了。

    黑渊谷里住处虽多，但是谁都不待见蛊王，滕波只能憋屈的坐在溪流边，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走神的想着青州那边，吞月尊者是不是还焦头烂额。

    看到陈禾两人过来，滕波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很清楚，只要黑渊谷主不跟他计较，陈禾也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那么他故意掩盖井中秘密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尊者。”

    陈禾抬手制止：“这里没有外人，蛊王也不必客气，我正有一事，想请教蛊王。”

    滕波苦着脸：“我这里委实没有再瞒下的秘密了。”

    “谁问你这个？”长眉老道吹胡子瞪眼。

    陈禾干咳一声，紧紧盯着滕波：

    “蛊王既然早年认识谷主，不知能否将详情道来呢？”

    “怕是要让你们失望，结识谷主的过程，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滕波想了一阵，失笑，“说起来，倒是认识浣剑尊者的事更离奇呢！”

    “嗯，怎么说？”

    蛊王迟疑了一阵，这才含含糊糊的把裂天尊者偷了他荷包的事说了，没暴露裂天尊者的不良嗜好，只是提到自己随身携带的“重要东西”，被裂天尊者看中，巧计夺去后不慎中蛊，浣剑尊者试图从自己这里骗取解蛊的办法。

    ——听起来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修真界争夺事情。

    幸好长眉老道也没追问“那件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所以说，你只是认识他们兄弟二人，其实你对他们没什么了解？”

    滕波揉揉额头：“知道性情，与他们私下的喜好算吗？”

    “像仙人？”

    滕波果断摇头，一个爱玩皮影戏，一个没事挑三拣四，仙人要全是这样，那仙界未免也太“复杂”了，他还是继续做个死人，在世间混日子吧。

    “浣剑自称是由南海蚌妖收养，谷主则是山中野狼…这名姓，也是他们自己随便起的？”

    “浣剑那边我不知晓，谷主倒的确是。”

    那这名姓也没有意义了。

    长眉老道在旁边嘀咕：“不如老道推演一番天机？”

    “不必。”陈禾立刻阻止，“天衍说过，自我师兄飞升后，河洛派就没法窥见天机了。再者，就是能这么做，这等涉及仙界的大事，我怕有雷追着你劈。”

    相谈无果。

    陈禾回到从前他与师兄居住的洞府。

    石桌与堆满书简的木架如旧，陈禾随意打出一道符箓，些许浮尘也被除尽。

    宽大的石榻上铺着柔软被褥，是释沣特意让傀儡去云州城买来的，一个光滑的白瓷荷叶枕歪斜的压在上面。

    陈禾慢慢走过去，伸手在枕下一摸。

    几颗核桃滴溜溜的滚出来。

    从前在黑渊谷里，没有蜃珠，陈禾容易忘记事情，释沣就将这些小玩意到处搁一点，省得陈禾想吃的时候找起来费事。

    枕头下，笔筒里，书卷边……

    栗子糕已经坏了，只剩下油纸包着的一堆粉末，橘子干得皱成了一团，果皮暗黑，只剩下核桃还能捏在手里把玩。

    石桌上的砚台，墨水干涸，连同毛笔黏在一起。

    几本书被堆叠在一起，上面还架着一根竹笛。

    这些陈禾依稀记得，没有印象的，许许多多小东西都在彰显它们各自的存在感，书架上的竹简书卷，墙壁上悬挂的涂鸦，甚至是丢在角落里很明显早就忘了的泥人与风筝。

    ——这偌大的地方，什么都没少。

    只是少了一个人。

    “师兄…”

    陈禾喃喃。

    他怔怔出神了许久，这才像想起什么一样，从床榻下面，将那个大箱子挪出来。

    箱子被符箓锁住了，以前陈禾只能望而兴叹，但是现在要解开这些符箓对陈禾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他三两下就将覆在箱子上的阵法破除。

    手扶住箱盖时，陈禾迟疑了一下，这才缓缓打开。

    堆得满满的苍玉球，闪烁着微弱的灵光。

    陈禾慢慢伸手拿出一颗，凑近眉心，那一日黑渊谷里的记忆，立刻顺着他的神识涌进来——

    浮着大片花瓣的溪水。

    涉水而来，红衣漆发。

    看见站在岸边的陈禾时，释沣将手上念珠一挽，露出微微的笑意。

    还没有半人高的陈禾，张着手臂跑过来，结果半途脚底一滑，哧溜一下整个人滚进了溪水里。

    沁骨的寒意，让陈禾惊慌挣扎。

    他很快就被释沣一把捞了上来，但这时的团子还小，还闭着眼睛拼命划拉着胳膊腿儿，在释沣手上扑腾呢。

    “哈哈哈，这是在练什么功法？”

    “瞧上去颇有威力嘛！”

    黑渊谷主与长眉老道站在对岸，笑嘻嘻的看热闹。

    “释沣道友，令师弟天赋异禀，将来不可小觑啊！”

    小陈禾尴尬的停了下来，脸通红通红，不知道是溪水冻的，还是气的。

    一埋脑袋，凑到释沣耳边，认认真真指着对岸：“师兄，他们欺负我。”

    释沣不说话，忙着弄干陈禾身上的衣服。才将师弟放下。

    小陈禾自己比了比身高，距离释沣腰还有一大截，他皱起眉，煞有其事的说：“好吧，那边有两个，师兄打不过。等我长大了，替师兄教训他们。”

    “……”

    捏着苍玉球，陈禾睁开眼睛，怅然若失。

    他就在与师兄住了十多年的黑渊谷里，然而释沣，却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