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

    郑俊表情恍忽。

    《美国黑帮史》的遭遇像极了很多年前，自己在俄罗斯电影节获奖时候的那段岁月。

    极具荣耀，即将踏入巅峰之时，却被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

    冷水冻彻骨髓，仿佛渗进灵魂深处，冻得让人直打哆嗦。

    过去的十年，是最痛苦的十年。

    空有一身才华，却只能任由岁月蹉跎，看着电影院放映着一部部烂片，却没有一部是自己的作品，甚至华夏导演的名单之中，自己都在黑名单里。

    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不甘与痛苦之中度过？

    他开始妥协，开始后悔，甚至一度在抑郁中反思……

    但现实非常残酷，这个世界上怀才不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也只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仅此而已。

    阳光洒在郑俊的脸上，郑俊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随后换上了一身衣服，戴着帽子以后便走出了房门。

    门口停着一辆兰博基尼。

    一位窈窕的金发女郎戴着墨镜，坐在驾驶室里对着他打招呼。

    他多看了那位窈窕金发女郎几眼，随后坐上了副驾驶。

    对方是福克斯电影区块的负责人，名叫琳达，今年虽然三十岁，但不管是身材还是长相，都相当迷人，特别是她身上的香水，让郑俊有些痴迷。

    “郑俊先生，您真是我见过最优秀，最迷人，最具才华的华夏导演……我自从看到《美国黑帮史》以后，就被你的惊人学识所震惊了，我很荣幸邀请你坐我的副驾驶……”

    车上。

    琳达对着郑俊一顿吹捧，尽管郑俊心中有些防备，但仍旧被吹得有些飘飘然，一度有些忘我。

    香车美女，人生赢家……

    这是在低谷时候，郑俊只有在美梦中才能想到的东西。

    郑俊不自觉便跟随着琳达的节奏，跟琳达聊起了天，越聊，郑俊发现自己越迷失。

    琳达颇具学识，特别是当聊到电影这块的时候，琳达总能说出自己的独到见解，这些见解让郑俊惊讶，紧接着便好似找到知己一般，忍不住就打开了话匣子。

    一路上的聊天非常愉悦，短暂的接触让郑俊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甚至到了福克斯公司门口的时候，郑俊感觉自己的腿都是软的。

    好像……

    梦想差不多要实现了。

    他跟着琳达走上了楼梯，来到了琳达的办公室。

    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感，不管是办公室里播放着的舒缓音乐，亦或者是琳达那欣赏与崇拜的眼神，都让郑俊感受到身为成功人士的满足感，甚至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身上的那股戒备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们福克斯需要人才，特别是08年的时候，我们有好几个电影投资计划，都是两亿美元以上的计划……”

    琳达开始说着福克斯公司08年的计划，每一个计划都让郑俊听得惊喜连连，对方仿佛戳中了他的要害一样，跟他聊起了科幻大片。

    那种知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郑俊甚至有一种倾诉欲……

    倾诉这些年在华夏遭遇了太多太多的公布，倾诉那段时间的苦日子，倾诉自己多么多么的不容易。

    但他终归是忍住了。

    而琳达则是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他沉默的时候，反而说起了他这些年在华夏的遭遇，并说出了那一部他在俄罗斯获奖的电影，时不时地表示同情与惋惜，称华夏的一些导演简直是“有眼无珠”，“狂妄自大”“只手遮天”。

    她很懂华夏成语，从她的口中说出来，郑俊竟感觉自己的骨头都有些酥软感。

    郑俊最终还是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保持着冷静：“我不会离开周洋先生，也不会背弃自己的国家。”

    “我一直觉得，你需要一个更大的平台，跟着周洋先生，你施展不出来自己的才华……”

    “我不这么认为……”

    “这是事实，周洋先生想要在好来坞生存下去都很艰难，《蜘蛛侠》这部电影在好来坞拿不到任何资源，同时，《美国黑帮史》，郑俊先生，我跟您说实话吧，如果《美国黑帮史》这是一部美国电影的话，这部电影会成为影坛上了不起的经典电影，它不但会接到奥斯卡的邀请，更会被后世无数人赞颂，同时，你将会拥有无数信徒，他们都会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你……但很可惜，它不是……”

    郑俊片刻幻想过无数画面，眼神阴晴不定。

    在底层生活了太多年，也熬了太多年了。

    他非常渴望想登顶电影之巅，在这个时代留下自己的名字。

    “它只能在一家小小的院线中上映，虽然影迷很多，但终归会慢慢被人遗忘，有人惊叹，但很快这些惊叹会渐渐被掩埋……跟着你一起被掩埋，你来好来坞，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以后，你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导演……这一行，明年都会有很多有才华的导演涌现，你或许觉得自己能凭着才华出人头地，回华夏以后你会好一些，但你已经不再年轻了……而且你此生，都不一定有机会再次回到好来坞……因为真正的话语权，是掌控在我们这些人手中的，我们觉得经典的电影，它才是经典，它才能登上奥斯卡……”

    郑俊知道她说得都是现实。

    郑俊脸色复杂，眼神也复杂。

    看着郑俊沉默的模样，琳达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笑着继续说着自己福克斯开出来的条件。

    毫无疑问，每一个条件都非常诱人……

    “如果你觉得离开周洋先生是一种背叛的话，那么你就错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立个体的，自由的，谁都不欠任何人，只要你过来，我们就会争取给《美国黑帮史》更多的资源，它依旧是一部经典的电影……”

    “……”郑俊沉默。

    看到郑俊沉默以后，琳达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给郑俊泡了一杯茶，给足了郑俊思考的时间。

    …………………………

    十一月二十二日中午。

    周洋在办公室里稍微躺了一会。

    熬了一晚上，人多少都会有些疲惫的。

    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当他起来的时候，他看到郑俊走了出来，眼神有些复杂。

    看到郑俊的复杂眼神以后，周洋清醒了过来，脸上露出了笑容：“怎么了？还算顺利吗？”

    “对方开出来的条件很诱人，诱人到让人无法抗拒……”郑俊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后自顾自地坐在周洋之前躺过的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哦，说说？”周洋笑容未变，依旧看着郑俊。

    这两年时间，他经历了很多东西，见惯了有些人过来，有些人离开。

    这些东西让他开始心中古井不波，不管郑俊做什么样的选择，周洋都觉得无所谓。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周总，福克斯那边的待遇真的很好，我们这些华夏人，在又没有加入美国电影工会，注定要处处受欺负，遭歧视，克里斯蒂安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帮我们，但面对好来坞八大影业公司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办法……”郑俊抬头看着天花板，喃喃开始自语：“这些年，我在华夏遭遇过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以前野心勃勃，雄心壮志，甚至于前天，我都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在全世界证明我将会是一个伟大的导演，但……我再次意识到我可能需要向现实低头，向现实妥协……”

    周洋听着。

    感觉到郑俊突然变得有些颓废了起来。

    他想安慰。

    可是一时间也无从安慰，只能看着郑俊。

    “周总，我们要不，找福克斯聊聊吧，福克斯的琳达小姐，其实也非常看好你，她一直都想找你聊聊……她还告诉我，其实真正的幕后人就是赵思成，这些打压你的事情，都是赵思成跟着一些人说出来的，赵思成当了说客，阐述了你的危害，说你打乱了好来坞对华夏的布局……”

    “赵思成不是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吗，怎么……”

    “有人看中了赵思成跟华夏的一些导演牵连很深，他们希望赵思成能当一个中间人……”

    “汉奸？”

    “大概是这个意思……但其他的事情，琳达并没有跟我说，这些事，她也是冒着风险跟我说的，现在好来坞对你的态度基本上都想压死你，嗯，之前的《电锯惊魂》事件，因为一些黑人的抗议，得罪了另一个白人议员谢尔盖，他背后很有能量……总之，我只能说这么多，琳达说如果你愿意，她会动用关系保下你……并且会想尽办法让你加入导演工会，如果你能换国籍的话，那最好，如果不想换国籍的话，也没有关系，周总，你，怎么考虑？”郑俊说了很多东西，目光看着周洋。

    周洋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眼神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整个好来坞的压力压过来，我们扛不住的，除非《蜘蛛侠》能从大街上随便拉个演员过来演……否则，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

    “周总，这是现实，虽然很残酷，但我们，别无选择……”

    “……”

    郑俊说了很多话，看到周洋依旧沉默以后，终于不再说话了。

    “郑导，如果我拒绝的话，你会怎么选择？”周洋看着郑俊。

    郑俊眼神阴晴不定，脸上露出苦笑，低下了头：“你真的打算硬来？”

    “你觉得呢？”

    郑俊没有回答，而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大概十多分钟以后……

    他抬头，苦笑得更厉害了：“明明应该离开你的，这是最佳选择，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像有些不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