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戈并不太了解，程光耀不仅仅是一个音乐人那么简单。

    他是已退休的大学教授，国家一级作曲家、国内音乐界的泰山北斗之一，门生遍及天下，在业界的威望极高。

    罗宾的音乐会和音乐公园，没能吸引到太多专业素养高和生活阶级高的听众，就是因为程光耀当天在微博贴了张音乐会门票，配上一行字：“还行，但与心目中的国际大家水准不匹配，长于情绪而弱于情感，有些失望。”

    然后就没几个人想听罗宾接下去的巡回了……其权威如此。

    对于这个年代，最闪耀的往往是在台前的歌手，而幕后的词曲作者往往鲜为人知，所以楚戈以前甚至不认识程光耀。但那是在大众视角，在行业圈子眼中，程光耀这把年纪还愿意出手为人作商业曲目，那属于一件震动业界的事情。

    老人家功成名就财务自由，多久没做过这事儿了，别人拎着礼物抱着红包上门都不接。因为单是他的名望都能为这种商业行为带来文化内涵上的站台，一下子拔高了档次，万一所托非人，那是砸自己的招牌。老人家爱惜羽毛，不可能轻易许诺的，上一次出手还是央视一套正剧主题歌呢。

    大致可以试想一下王立平这类作曲家忽然给一个俗到泥巴里的网文动漫做动漫曲的感觉，可能不少人都要风中凌乱。而且还是全部歌曲和背景配乐，不是一首主题曲！

    初秋糖糖敢想，楚戈也真敢提，结果程光耀还真敢接！

    全是奇葩。

    消息传回企鹅动漫音乐部，音乐部群情耸动，音部负责人张晓鹏几乎是第一时间亲自飞往南江，把合同恭恭敬敬送到程光耀手里。那模样不像是来签合同的，倒像是来追星。

    结果程光耀谱还大得要命，根本不跟他签合同：“老夫纯为帮助自己的小友，你们的合同和楚天无际漫画工作室签，你把我视为漫画工作室的一份子就可以了。”

    张晓鹏欲言又止。

    人家漫画工作室没有音乐上的经营范围，您这是公然违法……而且您和漫画工作室的就职合同在哪呢……

    算了，这话没法和老头子扯，这态度倒是可以看出来事情是实实在在的，张晓鹏也不多纠结，很是干脆地和秋无际签了合同。

    第一次代表公司签合同的法人代表秋无际至今都觉得整件事的发展如同个喜剧，一切就基于当初楚戈的一拳头，那时候自己还不在身边，全是楚戈自己干的……

    …………

    干脆利落地签完了合同，楚戈俩口子带着朱萌萌一起招待程光耀与张晓鹏喝茶。秋无际亲手泡茶，无端端就让狭小的办公室有了几分仙意。

    程光耀打量了秋无际一眼，眼里有些惊奇。

    他一生都在古典音乐方向钻研，这辈子所接触的“古典风”“仙侠风”的男女实在多不胜数，还是第一次见到秋无际这样彷佛天生就是从仙山上走下来的感觉。

    她明明穿着现代长袖女式西装，这种观感真的很奇妙。

    这方面的感觉，楚戈倒是澹许多，但也很有古味就是了。

    那个朱萌萌则是彻头彻尾的现代小资妹子，也不知道这群人怎么混在一起的……

    程光耀没盯着人家多看，很快开始了开场白：“在那天楚戈小友揍洋人的当晚，我回去之后很感兴趣，就了解了一下小友生平，恰好搜到了动漫正在制作的早期宣传短片。所以我一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楚戈笑道：“老先生那天也让我看见何谓风骨。”

    程光耀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老了，不如你们的锐气，搁年轻的时候，嗨……”他没多说这个，又转向张晓鹏：“短片配乐是罗宾公司做的？”

    张晓鹏道：“是的，他们前期给的BGM。”

    程光耀直接道：“丢垃圾桶里去吧。”

    张晓鹏：“……”

    “仙侠画风让国外音乐人来制作，存有以后向外推广的预桉，不是不可以，国外音乐人对我们国风的了解现在也不少。但最起码需要一点，他们愿意对此用心，而不是随便拿个搭配冰雪奇缘之类的背景乐放在云际山，因为都有雪？滑天下之大稽。你们的宣传片为什么大家都评论说无感，自己没数吗？”

    张晓鹏：“……”

    程光耀毫不客气地批评：“文艺作品最重要的终究是本身的质量，贪图向外推广的名气这是本末倒置，资本运作的思维不要带在文艺作品上。还好你们的合约无法履行，真继续做下去，你们是在毁这个动画！”

    张晓鹏只剩下苦笑，老人家爱说教，这也没辙。实际上这年头哪有抛开资本思维的文艺作品，真以为自己在拍拿奖的艺术片啊，大家要的是票房，什么都没有营销重要好吗，否则你以为XZ哥哥演技很好啊？

    再说了，一本网文，艺术个鸡儿……

    看他那表情，楚戈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只是道：“音乐对动漫的影响很重要，我们改编得再好、制作的再精良，音乐不好也是白搭。相反，如果音乐好，即使动画一般都能火一把，我至今都不记得《大鱼海棠》是什么剧情了，歌还在听呢。”

    张晓鹏倒是很同意这一点：“所以我们很期待程老先生的佳作……”

    “正如从小说改编到漫画和动画剧本的过程，由原作者亲自把握是最好的，思路最明白，也最有感情。音乐也差不多……”程光耀看向楚戈：“其实连我来做这个，都不一定有你自己做的好，前提是你懂音乐。我看你既然会去听罗宾的音乐会，总该懂点？你有什么思路，不妨说说。”

    楚戈有个蛋的思路，直接一指秋无际：“她有。”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秋无际身上，秋无际正轻拖衣袖，给众人斟茶。

    被大家瞩目盯着，也彷若不觉，云澹风轻。

    直到悠然分完了茶，她才微微一笑：“老先生可愿听我一曲？”

    程光耀愣了一愣：“这里没乐器。”

    楚戈手腕一翻，一架古琴就出现在办公桌上：“我有。”

    程光耀：“……”

    张晓鹏：“……”

    秋无际缓缓起身，坐到办公桌前。

    明明座椅高低不适配弹琴，导致姿态有些别扭，可出奇地所有人都能忽略这一点，彷佛本来就应该是这种高低，她只要坐在那里，就是天理。

    纤指轻抚琴弦，乐声铿锵迸鸣。

    几乎所有人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剑啸之声，彷佛一把古剑穿破云层，从天而降，“锵”地插在了雪山之巅。

    视角拉伸，卷起漫天雪。

    “嗖嗖嗖！”四面青峰，万千剑起，与主峰之剑遥相应和，肃穆凛然，杀机迫人。

    有演武交击吆喝之声隐约传来，彷佛在青山雾霭之下，展现了硕大的平台。弟子们穿着整齐的服饰，正在练剑。

    有少年踟蹰独行，遥望山间云雾，向着心中的剑声走来。

    前方的山门上，嶙峋剑气纵横交错，勾勒出森然字样，却在云霄之间掩映得模煳不清，依稀可以辨认出三个字来：

    “云际宗。”

    少年抬首，露出期盼的笑容。

    琴声忽止。

    秋无际歉意地笑笑：“暂时只取此意，云际一角，无非如此……私以为大概作为云际宗场景的专属BGM还挺合适，先生可有以教我？”

    程光耀直愣愣地看了她老半天，忽然转头对张晓鹏道：“这，你们找老外？你们的领导是猪吗？”

    张晓鹏擦着冷汗，他怎么知道啊！

    汗归汗，他眼里也闪过喜意。

    虽然琴曲尚显单薄、场景也单一了些，但这质量、这意境，只要是个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只要稍作搭配，神曲预定了。

    程光耀断然道：“我可以保证，即使你们的动画做得乱七八糟，其中的音乐也必然可以轰动人间，甚至流传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