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霜有些诧异，却不敢抬头看这位娘娘的表情，低着头道：“是。”

    上头久久无语。

    好半晌，才听日后道：“这便是你与他的孩子？”那声音近在咫尺，冷青霜微微抬眼，看到面前青色衣角时才恍悟，日后娘娘竟然走到她面前来了！

    冷青霜惶恐道：“是。”

    然后一双细嫩光滑如少女般的手伸到她面前，“给我抱抱。”

    冷青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女儿，连忙送了过去。

    望着怀中小小的，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婴儿，日后突然转过身去，抬头望天，免得眼中的泪水落下来。

    她没有料到，此生还能抱上一回自己的亲孙女。更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关于长子的消息，可这消息，却是他被那亲生爹爹下令五马分尸的死讯。

    云翼，你这个畜生！

    当初你把孩子带走时答应过我什么？

    若你不能护他们一生平安，为何要把他们从我身边夺走？

    “你们下去，明日再来。”日后说完这句话，抱着婴儿步入自己殿中。

    冷青霜眼睁睁地看她抱走女儿，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与那人的身份如何，就要赶上去，却被郭姑姑拦住。郭姑姑一脸黯然地道：“就让孩子陪陪她的……”祖母两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日后娘娘现在需要这个孩子给她一点安慰。”

    冷青霜闻言一愣，早已从奇怪的东西那里知道这一切恩怨的冷青萍反倒平静，去劝慰她。张依依拉着斐蓉的手在跟着人下山之前，往那紧闭的殿门看了一眼，悠悠一叹。

    斐蓉奇怪地看她，张依依摸了摸她的头，道：“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

    云翼、云翼……云翼！

    望着婴儿甜美的睡颜，日后口中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眼神渐渐冰冷。

    曾几何时，她想到这个名字时，不再是满腔的爱意与柔情？而是满满的憎恶与杀意！

    她悔！

    悔不及当初，自以为永不后悔，毅然决然地嫁给了他！

    悔不及当初，自以为能打破大旗门世代相传的门规，以一腔情意感动那个没心没肺的男人！

    悔不及当初……

    如今殿中无人。

    日后捂住嘴，哭倒在床榻边。现在的她不是那个叱咤风云，武功天下第二的日后，她只是痛失了爱子的可怜妇人！

    她真的好悔！

    ——

    日后说第二天见她们，就真的是第二天见。

    盼儿被换了装束，一袭杏色衣衫的郭姑姑抱着还给了冷青霜。

    宝座上，日后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淡，她看也不看冷青霜和她的孩子，径自道：“你的故事我知道了，你也是个可怜人，往后你跟孩子都可以留在常春岛，我绝不让任何人欺辱你们母女。但你的妹妹呢？她又为何要来这里？”

    冷青萍上前一步，恭敬叩首，将自己如何拼着性命将有孕的姐姐救出，却被觊觎姐妹俩美色已久的沈杏白发现。他要挟自己，要是不以身相许，就要把她救了姐姐的事情说出来，让爹爹冷一枫身败名裂。就在这时，她被一个不知姓名的神秘人所救，有感回不去寒枫堡了，便跟着姐姐一起浪迹天涯，想好好照顾姐姐跟幼小的侄女。

    “小女已无处可去，恳请日后娘娘收留。”

    日后道：“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也好，你就跟你姐姐都在这住下吧。”

    “恭喜宿主，任务进度变成百分之五十！”听到耳边悦耳的提示声响起，冷青萍是真的松了口气。

    虽然完成任务的条件是拜师，但只要能留在常春岛就够了。比起学武，她更在乎的是找到夜帝，说服他出山杀死飧毒大师，救爹爹一命！

    那本书上说，消失多年的夜帝并没有死，而是被日后囚禁在了常春岛某处山洞之中！只要能留下，她总有办法找到他的。

    冷家姐妹的事完了，日后又看向张依依。此刻她心情已有所好转，故而轻松道：“你这回来，可是要加入我常春岛门下？”

    张依依也俏皮地回答：“虽不中，亦不远矣！”

    她推着害羞的斐蓉上前，道：“我已经有了师傅，怎能再入娘娘门下？可是我又特别仰慕娘娘，因而此番出去，找到这位根骨奇佳的小姑娘，便想推荐给娘娘收做徒弟。”

    日后不马上回答是或否，只淡淡地打量了斐蓉几眼，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斐蓉，十四。”斐蓉小声地回答。

    “不错的名字，斐蓉，我不轻易收徒。”日后道，斐蓉闻言有些失望。“不过……”

    斐蓉双眼一亮，“不过怎样？”

    “你的身世我也听郭姑姑说过，是个可怜的孩子。既然你已经死过一次，也可以留在常春岛。”意思是跟常春岛其他人一样住下，却不是日后的徒弟。

    如此峰回路转，斐蓉高兴极了。“谢娘娘！”

    日后也许是被她灿烂的笑容打动，微微一笑，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至于你等的住处，钱婆婆会安排。”

    张依依趁此机会道：“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可否叨唠娘娘几日？”

    日后大方地表示：“远来是客，你随意吧。”

    张依依大喜：“谢过娘娘！”

    张依依于是在常春岛上住了下来，她的住处还是原来那栋小屋，离海边很近，方便她总是去拜访阴素，缠着她学水性、摆渡。

    阴素知道她要学这些的原因是为了到无名岛上去，故而教得很用心。

    张依依学得很快，才十天就能一个人下海。借着内力深厚，能闭气，她还数次深入海底，来了场不借外物的海底探险。有时候能摸上几条颜色漂亮的小鱼，有时候是精致美丽的贝壳，还有一回，摸上来一颗硕大的东珠，价值连城，喜得张依依眉开眼笑。表示终于体会到了度假的感觉。

    阴素不渡人的时候，就住在海边的一栋不起眼的小木屋里，屋中摆设只有一张小床，一个衣柜。她也不吃常春岛大厨房送来的白米饭、新鲜菜蔬，只吃又硬又糙的杂粮馍馍。张依依知道，她此举是为了以毒攻毒。用身体上的苦，去纾解心里的苦。

    张依依一点都不赞同她这个做法。

    真不明白那大旗门的云九霄是长得有多好看，值得阴素这样一个天之娇女，吃尽苦头也要跟他在一起，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跟去塞外找他。最后大旗门为了逼她离开，不得已拿云九霄性命来要挟。

    阴素知道，冷血的大旗门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

    她为了心爱之人的安危忍痛离去，却日日夜夜受相思之苦折磨。绝望之时，被常春岛人救来岛上，听到这里的女人大多数都被大旗门抛弃，却自强不息地活了下来，还活得很好，她的心终于有了些许安慰，有了生的意志。

    张依依喜欢看古龙描绘的江湖，却一点都不认同他的恋爱观。更不喜欢他把女人塑造得这么卑微，这么悲苦。

    阴素、日后，还有众多被大旗门人辜负的女子，个个都是容貌出众，身手过人，有一技之长的人。这样的女子，不管放到现代哪个领域，都是佼佼者，女强人。如今却同那扑火的飞蛾一般，义无反顾地去爱大旗门的男人！为此，骨肉分离，年华早逝……

    张依依没有去劝这里的任何一个女子看开一点。

    因为她们都在为曾经的选择而后悔！

    日后表面上尊贵非凡，暗地里早就肝肠寸断。否则那日也不会如此失态！日后望着小盼儿的眼神，让张依依都忍不住想哭。

    阴素如此，也是因为不肯原谅自己，想借着苦待身体，获得一些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张依依能为她做的，就只有每天熬上一碗鱼汤，无下限撒娇地要阴素喝下补补身体；借着研究医术的借口，为阴素做些小保养罢了。

    阴素知道她的打算，不愿接受，故而除了头几天没有准备，让她逮个正着躲不过去之外，其他时候远远地看见张依依来了，便躲了出去。弄得知情人郭姑姑和钱婆婆都笑了，只是笑完，又有些心酸。

    “你自苦了这么多年，何时才是个头阿？”这一日晚间，三人聚在一起，阴素又趁张依依派斐蓉来的时候躲了出去，等斐蓉放下东西离开后才回来。望着桌上的食盒，郭姑姑心直口快地问。“依依也是心疼你。”

    阴素打开食盒，里头果然还是一碗汤，还有几块骨头在里面。

    她照旧打开窗户，将汤给倒了，又把碗放回食盒，盖好，放到门口角落。

    钱婆婆见了，叹道：“你这性子也真是倔！我为他生下了三个孩子，最后他们要赶我走时，我虽痛不欲生，但在岛上过了两年也放下了。你又没生过孩子，怎么都过了二十年还没放下？”

    阴素不说话。

    每次谈到跟大旗门有关的话题，劝她的时候她都这样，不辩驳，不解释。两人都习惯了。

    “倔！真倔！”钱婆婆有些生气地说。

    阴素看了看时辰，道：“过去七天了，我该去给那人送饭了，你们自便吧。”说完就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