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其实并不是s市城里的人。”

    老妖点燃了一支烟，也不管旁边的杨永乐会不会被呛到，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再慢慢地吐出来。

    “我小时候成绩不好，整天调皮捣蛋的，时常和别人打架，在我上高中的时候，班上一个同样是混混的家伙和我打架，他打不赢我，就想要动刀子，结果我手上被划了一刀，他的脑袋却挨了我一板砖。”

    “那一板砖打得有些重了，那家伙虽然被抢救了过来，但是却变成了植物人，由于事件比较恶劣，所以我被开除了。”

    “家里为了我的事情，几乎把家产都赔光了，但是那小混混的家里在镇上有些势力，依然对我不依不饶的，最后在镇上实在呆不下去了，我父亲便决定全家搬到s市来。”

    “小镇和城市的差别，是很大的，父亲原本以为，凭着他在工厂锻炼出来的技术活，能够找到一份较好的工作，但是事实上，在最初到s市的半年时间中，要不是有收容所这种东西，我们全家估计全都得饿死，城市的失业率，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后来，母亲靠着帮人家洗衣服，做保姆，攒下了一点点钱来，让父亲摆了一个小摊，才让我们有了一个廉价的，又矮又黑的栖身之所，我也是从那时候起，辍学了。”

    “我知道，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要不是因为我，我父母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对我抱怨过，只是在我决定出去找工作的时候，叹了一口气而已。”

    “呵呵，你可能不知道，一个连高中都没有毕业的男孩子，找工作有多么的艰辛，s市是一个临海城市，我最后只能在码头上面找了一份搬运工的活干，说出来好笑，我当时还有些感激，码头并没有全都机械化运作呢！”

    “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我的兄弟，我的哥们，他叫方勇，年龄比我大一岁，他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也是全家搬迁过来后，艰难生存着的。不过和我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打伤人……”

    “我和他很快成了好朋友，每天一起在码头搬运着那些必须要靠人工运送的货物，然后再闲下来的时候，坐在码头的岸边看着海，感叹着这狗日的生活。”

    “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老幺，要不我们去国外打工吧，我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说可能洋鬼子的钱要好赚一点，到时候随便找个工作，酬劳也总比现在要多，到时候寄钱回来，可以让父母过得安逸一点。”

    “在码头干的时间长了，我们也认识了一些道上的人物，当中有个胖子，一直在做帮人偷渡的生意，我们找上他后，他拍着胸口对我们保证，到时候一定帮我们在美国找份好工作，然后拿走了我们辛苦攒下来的四千块钱。”

    “在我们给家里留了言，悄悄地跟着这胖子上了船后，才发现这狗日说的话，根本就和我们预想的完全不同。”

    “一想起来，我们就觉得那时候好幼稚，竟然真的相信了他！偷渡船出了公海后，就有另外一艘船上来交接了，我们，就这么被胖子卖给了人贩子。”

    “那帮人贩子把我们辗转了几个国家，最后卖给一帮佣兵团，那佣兵团告诉我们，想要回去，可以！只要你能够在接下来的三年中活下来就成！”

    “佣兵团的人员伤亡一直都很大，他们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增加成员，不过为了保证最基本的团结，他们还是许诺三年后让我们回家，然后就将我们丢到了西伯利亚训练营。”

    “西伯利亚训练营，并不是佣兵团，而是一个专业的训练营，一些比较大的佣兵团，都委托那里帮他们训练佣兵，我们这帮人，就是其中的一批。那是个该死的地方，常年气温在零下二十多度，我们在踏上那地方的时候，直接就冻死了五个人。”

    “在后来，只有我和阿勇他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而其他的人，不是死在寒冷的天气中，就是死在了训练当中！”

    “现在想起来，我们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或许是因为我们的信念比其他人更加坚定吧！我们一直记得佣兵团当初的承诺，只要能够干满三年，就让我们回去……我们想要回去，回去看看我们的父母，想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所以我们不能死！”

    老妖把烟蒂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脚，然后把墨镜戴上了。杨永乐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对他这个动作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神情，因为她知道，老妖这么做，是不想让自己看出点什么……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老妖接着道：“我和阿勇走出了训练营，加入到了那个佣兵团当中，看到两个东方面孔加入的时候，那佣兵团的团长并没有说什么，直接就将我们带进了战场，那一年，我二十岁，而他也只有二十一岁。”

    “那是一段让人做梦都会被噩梦惊醒的岁月，我们随着佣兵团的足迹，辗转了很多个国家，无一例外的，都是爆发了战争的国家！虽然都只是小型战争，但是那落后的通讯条件，让我们无法和家人联系上。”

    “不过还好的是，在正式加入了佣兵团后，我和阿勇的待遇好了很多，因为大家都知道，既然成为了战友，最好就是放下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如果连后背都无法交给自己的战友，那么在战场上面就会死得更快，佣兵团的人不想死，我们也不想死……”

    “在佣兵团里面，我和阿勇是完全的另类，那些洋鬼子们，为了承受住战场的压力，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就死命地放纵自己，喝烈酒，赌博，玩女人，或者是毒品等等，佣兵的薪水都很高，他们也习惯了这样的挥霍，所以在看到我和阿勇并不沾这些东西后，都笑着说我们是傻瓜，说要是哪天要是在战场上面死了的话，我们一定会后悔没有享受过的。”

    “对于这样的话，我们都是一笑了之，然后继续我行我素，我们把获得的酬劳积攒起来存好，想着有一天能够回去的时候，靠着这笔钱，为我们的父母养老送终，其他时间，则是疯狂地锻炼自己，想让自己一直活下去。”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我想，这或许就是观念的不同吧，我们只是普通的华夏人，虽然逼不得已落到这步田地，但是那种为父母尽孝的思想，却一直都没有变过，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只要这思想还存在，我才会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华夏人！”

    老妖重新抽出一支烟点上，在他的脚下，早已经堆满了烟头，不过沉寂在故事和回忆中的杨永乐和他，全都对此毫无知觉。

    “后来，我们和阿勇也发现了想要回家的艰难，如果不是出现了那个意外的话，我估计我现在都还在战场上呢。”

    “那一次，佣兵团接到了一个任务，帮助美军清剿在某国驻军基地的游击队，你也应该知道吧，那帮美国佬一直都是这样，贪生怕死，他们花大笔的金钱，雇佣佣兵们来做一些很有可能出现伤亡的事情，而他们则躲在后方捡成果，然后堂而皇之的宣传他们的零伤亡战略……我们以前也接到过不少类似的任务，所以这一次倒也没怎么多想。”

    “我和阿勇的身手，都很灵活，所以一直都是担任侦察兵的角色，那一次，本来是轮到我探路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阿勇死命摇和我换岗……”

    “就是在那一次，阿勇他踩到雷了……是一个吸附式的地雷！游击队的人很狡诈，他们在先在路边让牲畜拉下粪便，然后把地雷埋在了粪便下面，这样伪装的话，会让人误以为有牲畜通过这里，是安全的……”

    老妖的拳头紧紧地捏住，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着：“如果……如果阿勇没有和我换岗，那次死的就应该是我……笨蛋阿勇，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这才……这才……”

    杨永乐怜惜地把手盖在了老妖的拳头上，她能够感受出眼前这个男人那时候的心情，或许想要给这个男人一点勇气或者什么，反正她也说不出来。

    好半天后，老妖的颤抖才停了下来，墨镜的遮掩下，谁都看不到他的眼神，他继续道：“那一次，阿勇半个身子都被炸没了，在咽气的时候，他看着我们佣兵团团长，用眼神恳求着他，团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宣布我的佣兵年限到期，可以履行当初的承诺了……而阿勇他，带着欣慰的笑容看了我一眼，让我知道了他的意思。”

    “在回国后，我在s市买了现在这套别墅，一共三千六百万，折合一千两百万美元，这就是我们三年多的时间里积攒下来的所有积蓄，我兴冲冲地跑去寻找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打算将他们接来住在一起享福，我在心里想，我会代替阿勇，把他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一样尽孝的。”

    “然而，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父母，还有他的父母，在我们两人留言出走没过久，就因为忧劳伤心而相继去世了……我，我们，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了！”

    “我连他让他们看我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机会都没有了……”

    杨永乐发现，自己放在老妖拳头上的手背，被两滴液体打湿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的经历竟然会是这样的，也从来没有想过，平时掩藏在老妖嬉皮笑脸之下的，竟然会是如此痛苦的心情！要不是今天自己来给爷爷上坟，估计永远都不会知道老妖的这番苦楚吧？

    “谢谢你，我舒服多了！”老妖转过身来对杨永乐露出了笑容：“一直以来，这些话我从来没机会和人倾诉过，现在好多了。”

    杨永乐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笑着。

    “哎呀，一不小心竟然耽搁了这么久！”老妖看了看天色，忍不住拍了拍脑门道：“我们回去吧，等下天要黑了。”

    ……

    公墓的位置，自然是在郊区，等到两人回到别墅小区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掉了。

    老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心情，和杨永乐有说有笑地并肩走着，这是杨永乐自己提出来散一下步的，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会不想那么快回去，而我们的老妖同志，也只是顺应她的要求而已。

    “你知道吗？”老妖笑着对杨永乐道：“我当初买这套别墅的时候，就一直在想，现在有钱了，可以好好地找个老婆，一定要很有孝心的那种，陪着我一起为父母们养老送终，但是这样的想法，到了今天都还没实现呢！”

    “怎……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杨永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期期艾艾地低声嘀咕了一句，两只手不安地撮着衣角。

    “哈哈，其实，我也知道，我这个想法貌似有些自私了，并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老妖耸耸肩道：“我想，这或许就是我一直都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包租婆的原因吧。”

    “没有啊！”杨永乐小声地道：“孝敬父母，本来就是应该的啊，说不上自私不自私，如果真的只是看中你的房子而和你……和你相好的女人，你才要注意呢。”

    “是这样吗？”老妖挠着头，没话找话地这么来了一句，他也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了。

    “其实……其实……我觉得你是个……”杨永乐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老妖在夜色中显得高大无比的背影，正想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哟！小两口还在打情骂俏吗？看来我们还出现得真不是时候嘛！”

    随着话音落下，三个染着头发，穿着稀奇古怪，一看就是混混模样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两人面前，把两人的路给堵住了。

    不单如此，另外又有三个人出现在了两人身后，把后路也给堵上了，完全的包夹姿态。

    “朋友，这么晚了，还带着美女上街？你妈妈没告诉你，最近治安很差吗？”前方为首的那年轻人朝着杨永乐吹了一声口哨，嬉皮笑脸地对老妖说道。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杨永乐有些害怕，躲在了老妖身后。

    而老妖，则是掏出烟来点上一支，不紧不慢地道：“这么说来，你们就是造成治安很差的罪魁祸首了？”

    “少他妈的废话！”听到老妖的语气，没来由的让那年轻人一阵不爽，骂道：“装什么逼！就你一个人，也配和我们装？赶紧的，钱包，项链，戒指，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老子在众神里面看中了一套装备，正愁没钱买呢！”

    “是吗？”老妖笑了：“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的？”

    “难道不是吗？”那年轻人恶狠狠地道：“还是说，你把那个女人也算了？那样的话，你就不怕你女朋友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吗？”

    “谁……谁是他女朋友？”躲在老妖身后的杨永乐，没来由的一阵脸红，再次低声嘀咕了一句，浑然忘记了目前的处境。

    “真是的，物业管理这帮家伙到底干什么吃的？竟然让人混进来抢劫了？”这个时候，老妖也懒得和这帮家伙废话了，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后，就转过头去，大声地对着身后吼道：“妈的，我今天心情不好，你们要出来就最好赶快！不然等下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不负责！”

    “嗯？这家伙傻了吧？”老妖的吼声，让六个拦路抢劫的家伙楞了一下，以为他被吓得精神紧张了。

    然而，随着老妖的吼声，竟然真的从黑夜中走出了一个人来。

    “你小子……把我们当成保镖了还是怎么的？”来人也不看这帮混混们一眼，径自走到了老妖面前。

    “终于肯出来了啊！”老妖笑着对来人道：“我这不是正在配合你们的工作吗？”

    来人是一个中年人，穿着和老妖一样的黑色西服，听到老妖的话后，忍不住摇头道：“真是的，我发现你小子每次出门都要惹一堆的麻烦！每次都找我们擦屁股。”

    “我也不想的啊！”老妖耸耸肩道：“所以你看，我现在都呆在家里当宅男玩游戏了。”

    两人自顾自地站在原地交谈，完全将拦路抢劫六人组给无视掉了，这让年轻人们很愤怒，那为首的年轻人更是怒吼出声了：“妈的，你们当我们是空气吗？再来了一个又怎么样？兄弟们，亮刀子！”

    刷刷！六个年轻人全都掏出了家伙，有匕首，有砍刀，还有铁棍，将老妖他们三个人团团围了起来。

    有了家伙后，那为首的年轻人底气也足了起来，嘿嘿地奸笑道：“看到了没有，长得高又怎么样！你们这样的家伙，老子见得多了！快点把钱交出来，不然等下把你们通通废了！哈哈！”

    一帮拦路抢劫的家伙，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后，他们的声音全都戛然而止了。

    一柄泛着黑色金属光芒的枪，出现在了黑衣中年人的手上，然后直接顶在了那为首的年轻人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