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烟将车子停在了距离途游不远的那家大排档。

    乔浅初没有下车，只是在车里往那个街边的小摊看去。这样的场地总是显得温馨而平易近人，不需要多高的标准，只是喝酒聊天，这样往往能更加贴近内心，这也是她选择这个地点的理由。

    他们没有说话，乔浅初很多时候都会庆幸自己和南烟在一起，因为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不需要多说，她只要看他一眼，他就能解读出十句。可能很多她本来不打算说出来的话外之音，他都可以明明白白地在自己的心里剖析呈现。

    所以现在他不问李然会不会来，因为她不知道。她也不问，因为南烟可能有最准确的猜测，但是她还是想自己等等看。

    她的心里是真的将李然当成朋友的，一封一封的邮件讨论关于专业的知识，她对于李然也是真的欣赏，所以如果之前的他不是真正的他，那么今天如果他来了，就当做是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朋友。

    一分一秒种流逝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摊上多了很多人，但就是不见李然的踪影。

    乔浅初将自己的安全带解开了。

    穆南烟转头看和她道：“要过去吗？”

    “嗯，我过去吧，你先回去，我待会吃完了给你发信息，可能要麻烦穆律师来接我了。”她道。

    穆南烟点了点头，唇角勾了起来，听见了这句话才彻底放心，看着她下车，两人在窗边目光交缠了一阵，乔浅初才转身往大排档的桌椅旁走去的。

    李然没有回她信息，但是手机显示这条信息对方是已读的，说明他已经看见了。以李然在公司里潜伏了这么久的性格，必定是小心谨慎的，她没有告诉李然自己是一个人来的，所以李然应该会在别的地方观察一阵--她要真正出现了，走过去了，他才有出现的可能。

    乔浅初走到了桌旁，坐了下来。

    “吃点什么？”老板热情地招呼道。

    乔浅初要了水，道：“我等朋友，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她的眼神往穆南烟停车的方向看去，穆南烟一转方向盘，已经准备离开了。看向她的眼神里虽然还是有些担忧，但是他没有选择留下。

    “好好好。”老板点头应了，将水倒了拿给乔浅初，自己又走向一边忙了起来。

    乔浅初坐在位子上，不到一会儿，手机里就进了一条短信。

    她低头看了看，来自李然。

    “好。”

    --这算是对她相邀的回答了。

    乔浅初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

    “乔前辈。”身后的这声叫喊是在她将手机重新放回桌上之后出现的。

    乔浅初事先想到了他会在附近，所以并没有多诧异，转头看到了李然，笑了笑，“来了啊？”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他叫她乔前辈，她也如同往常一样应了。

    李然的表情有些尴尬，笑容也有些僵硬，站在一边看着乔浅初，开口道：“你等了很久吗？”

    “不久，坐吧。”她指了指身旁的位子。

    李然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

    乔浅初这才招手叫了老板。

    老板走了过来，将菜单递给了乔浅初，乔浅初又转手递给了李然，开口道：“你点。”

    李然也没有拒绝，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化了，但是谁都没有事先戳破那层窗户纸。

    他看乔浅初的眼神依然是带着犹豫和专注，和之前差不多，几乎让乔浅初产生了她会不会是误会李然的错觉。但是李然开始直视她的眼神了，不止是她，任何人都是......他说话的声音也洪亮了不少，和别人的交流也流畅了许多。这些都是之前的李然所没有的特质--这才是真正的李然。

    菜陆续上来了，乔浅初要了啤酒，倒了两杯，一杯递给了李然。

    李然接了过来，一口喝净。

    “这一杯敬你。”李然道。

    “敬我什么？”乔浅初开口，一开口就准确地拿捏住了李然的命脉。

    李然噎了，他不可能将那会儿心里的敬词说出来，因为他欺骗了乔浅初，这一杯是歉意，也是敬意。

    乔浅初笑了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这么久以来，你把这个公司里的工作当做什么，把喊我的这一生前辈当做什么。”

    李然沉默了--她换了一个话题，但是换的这个话题更加犀利更加让人难以招架。

    刚才在接到乔浅初的电话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她大概的想法。后来接到了她的短信，他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来，最终还是没有抵过自己的本心，来了。

    既然来了，他就有接受盘问的准备。他在路上已经考虑过很多种乔浅初会有的反应，现在这一种应该也是在意料之内的--她不会迁怒，不会生气，最多是惋惜。这是让他最难受的部分，他宁可她生气和迁怒，也好过不咸不淡的问语。

    “我把这些当做什么？”李然终于开了口，伸手倒满了酒，再喝了一杯，继续道：“我一开始只是当做工作，不管是为谁，都是工作。后来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了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从前工作的地方，比不上这里有人情味......”

    他提到了“从前工作的地方”，并没有明说。

    乔浅初了然。

    她也倒了一杯，伸手和李然的杯子相撞，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哐”声响在了两人的耳边，随即乔浅初喝了，李然则慢了一步，静静地看着乔浅初将那一杯喝了干净。

    “我很少朋友，”乔浅初开口，等着李然将他杯中的东西喝净，才继续道：“从小到大都是。女生朋友只有唐一心，男生朋友几乎没有，你算是一个。”江承北也算。

    也许是太难接近，也许是接近之后关系都会变质，所以乔浅初比较抗拒的一点就是深交。

    因为珍贵，所以更加珍惜。

    李然的眉头一跳，在听见那个词之后更加痛苦地皱了起来，手中的杯子也捏紧了，手指的指尖开始泛白，全身都几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

    他有什么资格去当那个称呼？从一开始的接近到后来的利用，他不允许自己动什么真感情，但是结果他还是动了。

    他抬头看着乔浅初，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的。

    乔浅初忽略了他的目光，继续道：“我不能说今后的事情，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想说的是现在我还是将你当成朋友。我希望的是那个发邮件给我探讨画稿细节、会为了一个上色不均的问题而跑遍整个城市买颜料的李然，还能够在我面前出现。”

    李然没有说话了，他捏着杯子的手更紧了。

    很多话他不能说，不敢说，也不想说。这么多年他努力打拼，对画画的热爱和热情从来没有退却过，他不择一切手段去实现他对这件事情的热爱，虽然他知道在他努力的这个过程里，会有很多人受到伤害。

    乔浅初看着他的表情，沉默了下来。

    “吃东西吧，”李然终于开口，却是转移话题的话，“菜都凉了。”

    她点了点头，伸出筷子夹菜。

    手机静静地躺在桌上，没有发出任何一声的震动。从前这个点只有南烟会发来信息，今天突然安静了下来，她还有些不习惯。想到南烟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吃东西，或者虐虐苏季青和唐一心，或者和谢西恬聊聊天，乔浅初唇角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

    “乔前辈。”李然的叫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听到这句称呼，乔浅初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感慨。

    李然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

    乔浅初静静地等着，唇角的笑容还是没有褪下去，只是看着他，表情恬淡温和。

    李然突然想到第一天来到途游，巫幼晴和他介绍乔浅初的时候他心里的震颤。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能直接击到人心底里的笑容，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乔浅初能够对她笑的机会，只有在真相被揭开之前才存在，今后恐怕想要再看见这样的笑容，会很难了......

    所以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要坦白所有的东西。说他的无奈，说他的逼不得已，说这件事情的经过，说他的所有情有可原。

    但是在下一秒钟里，理智战胜了他的情绪，他逼自己将话头停了下来，逼自己冷静地思考自己现在处境，也逼自己不去面对乔浅初那样的笑容，那么他才有勇气将他要做到事情继续......

    “没事。”李然道。

    乔浅初的笑容渐渐不见了，在唇角消失，越来越淡。

    所以到最后，李然还是准备站在敌对方了。

    她明白了。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伸手发了条信息给穆南烟--我好了。

    她站了起来，将自己的东西拿好，开口说了最后一句：“我把你当朋友，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你相信我一次。”

    再没有其他。

    她不想让李然误解什么，以为她是要来劝他站在途游这边，她只是想最后见见李然，失去了一个朋友，她会比任何人都更加惋惜。

    李然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乔浅初转身看向刚才她来的方向，一辆车已经缓缓驶了过来--是南烟的车。

    这么快就来了，看来他根本就没有走远......乔浅初忍不住笑了。

    她往那辆车的方向走去。

    李然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无言，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