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和激情？”黄宣笑的时候，面部的表情愈发丑陋，“你们还是年轻啊。到了我这个阶段，只是觉得麻木，冰凉。激情于我，是多么遥远的感觉。这些年我的心就像在寒冬，没有体会过沸腾的感觉。也许经常面对生死的考验，但是人生已经没有了不起的大起大落，心灵也就没有体会过巨大的悲与喜，天气的反常更是调动不了我的情绪。我始终无法昂扬的快乐或痛苦。”

    “你也长期待在鸣煞之地吗？”陈枫的潜台词是，你长久待在禁地之中，自然不了解其他秘者的感受。

    “我成为秘者不久，就待在这里，此后不知道多少岁月，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秘者来到这里，看到零零散散的秘者离去。我曾问自己，鸣煞之地为什么存在？这些人为什么来到这里？”

    黄宣看到的和陈枫不同，他要表达的也与陈枫的想法大相径庭。对此，陈枫只能耐心听着。其中有许多道理，也有许多陈枫并不认可的内容。

    不知不觉，陈枫随黄宣走到了一个煞气囚牢前。黄宣往前一指，陈枫不由一愣：竟然是王丛！他正在那里不断哀嚎，不断撞墙，形象狼狈，叫声凄惨。

    难道刚刚投入煞气之眼的王丛也是假的？可是他和陈枫闲聊的内容，都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幻像能够做到的。那些无比真实的想法，只能来自于真实的人。难道他进入煞气之眼后没有死掉？

    “你觉得这是他本人吗？”

    陈枫说不出来。

    “你觉得他在产生煞气吗？”

    陈枫点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如果鸣煞之地没有外来秘者，这里不会丝毫煞气产生。所谓鸣煞之地，不过是远古的一处遗迹罢了。宝藏早已不存在了，但是却因为秘者的涌入、死亡，产生了因果。煞气之眼看起来是煞气产生的根源，是维持鸣煞之地的中枢，其实它的作用是调理煞气。换句话说，煞气之眼如果真的被毁掉了，鸣煞之地立即就会爆发，半个南唐都会遭受影响。鸣煞之地之所以有煞气产生，都是外来者带来的。”

    陈枫问：“那我们这样离开，煞气之眼会不会被别人破坏掉？”

    黄宣摇了摇头：“成穷虽然死了，但也不是白死的。现在，没有人能破坏得了煞气之眼，就是秘尊前来也做不到。一个秘宗一辈子的坚守，不是谁都可以轻易撼动的。我记得曾经有位备受敬仰的文宗曾经说过，‘恐誓言之不固兮，斯自讼以成章’。一个简单的念头如果经历了几代人、十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的坚守，就会成为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不管陷入怎样的困境，面临怎样的诱惑，都能记得当初的承诺，更能付诸于行动。如果有一天，你能有自己为之舍命坚守的东西，你也能感受到这种力量。”

    虽然觉得黄宣说的有些夸张，但是修炼过感应秘术的陈枫确实感觉到煞气之眼不会有问题。不过黄宣所说的为之坚守的东西，陈枫的心中却是已经有了。

    “你要学会全面地看这个秘界。秘界并不是只有那些宗门的仙山胜境是好的，还需要鸣煞之地这样的凶地、险地。就像有富人就有穷人，有秘者就有凡人，有生就有死，有亲就有仇一般。若是自然中都是河湖山林，没有沙漠沼泽，可能自然早已崩溃了。秘界也是同样的道理。一个人经历了辉煌和赞誉，余下的生命中，往往会迎来生命的暗伤，再在以后的岁月里反刍痛苦，直至淡去。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来与自己所认定的妖魔作斗争，无法找回平静的心。你也是一样。”

    “我？”

    黄宣点点头：“对，你的执念是你的动力，也是你的阻力。有一天，当你能云淡风轻看待秘界，你才能忍受得了修炼带来的痛苦。静水流深的人生恐怕永远不会有风起云涌的壮观景色，但是整日慷慨激昂，毕竟无法长久。当你感到隐隐的失落和惶惶的苦痛，当你在失落和苦痛中能找回自身，你的人生就完满了。”

    陈枫没有想到黄宣竟然会推心置腹和自己说这些。毕竟在不久之前，二人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你身体中有另一个灵魂对不对？”

    黄宣突然而来的问题令陈枫有些吃惊，这都被他发现了！

    既然无法隐瞒，陈枫坦诚地点点头：“是的！”

    “放心。我之前对他还有想法，但是现在却没了。你不要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其实我已经知道，他现在帮不上你了。”

    陈枫对黄宣的本事只剩下佩服，当然，对他的心胸更是佩服。

    “关于鸣煞之地，我也说不太清楚。秘界类似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处，以后你有了机会，自然能一一亲身体验。不过，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这里，这里没有什么宝藏，只有无尽的寂寞。若是想留在这里也行，除非你能像我一样，能平静地和自己说话，能忍受这里的清寂。”说到这里，黄宣丑陋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徒弟。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地留在这里了。我会把我所有的本领都传给你。或许，你还有成为秘尊的可能。这可比你当什么流云宗或者观澜宗的弟子强多了。”

    看到陈枫惊愕的表情，黄宣开朗地笑了起来：“好了，只是开个玩笑。你的性格不适合当我的徒弟。你快点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有机会就离开，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你死我活的时刻。”

    黄宣说完，也不再理会陈枫，独自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发出呓语般的声音：“我愿意的，无人强迫，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怎样的热闹都有散场的时候，玩伴都要回自己的家，而我不会抛弃自己。小小的难过一次，然后还能一如既往的过这样的日子——不惊扰别人。是啊，我一直是生怕惊扰这世间的好梦的。所以我的行走很小心，孤独的足音永远只回响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这声音自然不是说与陈枫听的，应该是黄宣说给自己听的。一个秘宗，今天说了这么多的话，也许是情感积蓄得太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