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清晰的记得当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那一种沉稳而坚定的样子。

    虽然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却比誓言还要令人看得重。

    就这样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说：“这其中也包括你爷爷奶奶的去世。”

    短短的一句话，却好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一样。

    还微微有些喘。

    不知是有感觉还是怎么，话说到这，他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带动着他的一起，秦慕阳完全惊呆了。

    “念恩，念恩。”

    他连忙叫他的名字。

    程念恩原本陷入沉睡，在梦里如同以前很多次一样，他回到了故乡。

    看见了之前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也看见养育他成人的爷爷奶奶。

    感觉他们就在他面前，只需要往前走两步，就能很真切地触摸到他们。

    然而就在最后一步手快要伸出去的时候，却突然不见了。

    全部变成一片幻影，然后他就听见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还包括你爷爷奶奶的去世。”

    你爷爷奶奶的去世……

    这几个字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来。

    眼前一片雪白。

    “念恩，念恩，你醒了？”

    秦慕阳见他从床上坐起来，心中大惊，也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

    轻轻晃动他的手臂。

    程念恩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偏头一看，见到秦慕阳很真实地就在他面前。

    并且刚刚还抓着他一起晃动。

    “队……队长。”

    记忆回笼，之前发生在一切全部在他脑海中重新上演一遍。

    还觉得两个人在那一间屋子，他对自己的不离不弃。

    尽管那时候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况，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可他依然还陪在他身边，也记得跟他一起从那里跑出来，却在刚要跑出大门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炸弹要爆发的声音嘀嘀嘀地传来。仿佛是从地狱走出来的黑白无常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取走他们的生命。

    也记得他们两个从围墙上爬起来，从上面一起掉到水中，然后很大的一声爆炸响动，有东西砸在他的背上。

    “额……”

    他轻轻动了动另外一只手臂，剧烈的疼痛从后背传到大脑神经中枢。

    “念恩，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他着急的张嘴说：“要不要我现在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程念恩连忙摇摇头。

    “不用不用了，我没事。”他现在单身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他刚刚在他面前说的话。

    “队长。”程念恩无比认真地看着他问：“你刚刚说……你说我爷爷奶奶……他们？”

    秦慕阳听到他忽然转移话题，仿佛一块石头，突然沉入水底。

    他的心也跟着下沉。

    原来刚刚自己说的话，他全部都听清了。

    只不过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生。

    他爷爷奶奶对他有恩，他理应知道情况，从这里回去也应该好好的去看看两位老人。

    秦慕阳双眸漆黑而沉，对着他毫无疑问的点点头。

    然后开口说：“是，你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在三年前……”

    秦慕阳三年前回来过一次，那是他好不容易从苏念初的事情里稍微变得情绪缓和一些时，就接到上面给他打的电话。

    说程念恩爷爷奶奶在同一天去世。

    当时他心里特别不好受。所有的后事都是他一个人办的。

    他还清晰的记得以前程念恩在大家面前提起爷爷奶奶的时候，脸上都是浓浓的笑意。

    也记得他跟大家说，爷爷奶奶的感情特别好，整个成长的过程中，没听见他们拌嘴一次，更别说吵闹。

    果然，他们两个就连死都是在同一个时间。

    感情确实很不错。

    “我……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连续说了三个“我不相信”，已经表明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爷爷奶奶在他心目中占据的地位实在太重，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接受。

    加上今年，他们两个都已经生生77岁了。

    虽然知道人老了，哪一天离开都不知道。可他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能就丢下他一个人在世上就离开了？

    秦慕阳看他情绪已经开始变得激动，用力抓住他的双臂：“念恩，念恩，你先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你先听我说。”

    “你还要跟我说什么？不管你现在跟我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爷爷奶奶怎么舍不得我，这么好，他们不可能就丢下我一个人就离开，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我都……

    我都还没有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我，我……”

    “念恩，念恩，冷静，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听我说。”

    秦慕阳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他的双臂，不让他继续乱动。

    “我也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我也希望你当时也在场，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勇于面对。

    你放心，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全力办好了，我给他们选了最好的墓地，把他们两个人葬在一起。就想到下面，他们也能永远都在一起。

    他们离开的时候，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

    等你稍微好一些，我就带你回去去看看他们，我相信他们九泉之下如果知道你现在好好的活在世上，肯定会很高兴的。

    你不必太自责，当时我回去看过他们一次，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其实她们已经知道你已经不在的消息，虽然我们千防万防，却还是让他们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消息。

    我们一直瞒着，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然而那一次我去看了他们，正准备离开时，你爷爷却突然抓住我的手。

    他说，其实你们没有必要一直都不跟我们说，事发之后没多久我们就知道了，当时送他去读军校，让他们去当警察，保家卫国，我们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也包括现在，今天我们已经知道他不在了，可我知道，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依然会义不容辞的，同意他去军校。我们老两口因为有他感到骄傲，他是我们的骄傲。”

    时隔这么久，秦慕阳依然还很清晰的记得他们当时说的话。

    现在又一字不差地转达给他。

    听到这，程念恩不再乱动了，陷入沉默。

    双手从他的手中滑落，就好像已经生无可恋的人想要放弃生命一般。

    只不过，秦慕阳知道他肯定不会这样。

    他是一个极其孝顺的人，他知道要怎么做，家里的两位老人才会高兴。

    所以肯定不会做傻事。

    于是，他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轻轻地坐在一边陪着他。

    男人跟男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完全跟女人不同。哪怕只是这样静静的坐着，也会让人觉得心里很踏实。

    可哪怕这么安静，其实心中早已*，汹涌奔腾。

    终于过了好一会儿，程念恩双眸之中夹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出来。

    秦慕阳无声给他递纸巾，他一声不吭接过去。

    很快将眼泪擦干。

    “队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秦慕阳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告诉他：“我可以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但不过你刚刚醒过来，一定要让医生看一看。”

    他慢慢从凳子上站起来，程念恩现在才察觉到他的动作有些不灵活。

    于是才想起之前，他身上也受了重伤。

    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他已经继续道：“一个小时后，我让医生进来给你看看。”

    “嗯。”

    他重重地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他腹部的伤口上。

    即便他有一只手捂住，却依然能看得出那里已经隐隐渗出鲜血。

    “队长。”

    “嗯。”

    “你也好好休息，不必担心我。”

    静默。他点点头。

    男人之间的交流总是这样简单而直接。

    秦慕阳离开后，程念恩再一次痛哭出声。

    这一次他完全没有控制自己，任凭眼泪从眼眶中掉落。

    很快，躲进被窝中痛苦流泪。

    仿佛心和肝脏都要哭出来一样。

    ……

    爷爷，奶奶。

    是我不孝，都没能见你们最后一面，说好要让你们过最好的生活，却……却什么都没办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双手紧紧的握住被子，活动幅度很大，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后背传来的痛。

    ……

    一个小时过去，医生已经等候在门外。秦慕阳也在一旁的长凳上坐着，其实一直都没离开。

    “秦先生，一个小时已经到了，我是不是……”

    “再给他几分钟时间。”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慕阳直接打断。

    “是……”

    其实他也挺忙的，刚刚从手术室出来，就被他抓到这里。

    硬生生地在门外等一个小时。

    这要是换成其他的人，不等他，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竟然还让他在外面等这么久。

    然而……谁让这个人是秦慕阳呢？遇上这样的大角色，就只能认命！

    十来分钟又过去。

    他支支吾吾正准备说什么，这时候病房里面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