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姨娘却丝毫不在意史吉军言语和神色间透露出的鄙夷，反倒很是感激他肯提点自己，笑着在厅堂最下手坐下来。

    可坐下的那一刻又觉得自己身份卑微，不足以和林珑这样平等地处在一个屋子里，心中惴惴不安，如坐针毡，最后只得不动声色地把身子朝前挪了挪，只勉强坐在凳子的一角，随时准备站起来。

    史吉军见状在心中叹息一声，觉得自己的姑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决定不理会她了。

    他喝了一口茶，看着林珑笑道：“听闻大小姐早先提前出关了，不知这几个月过得如何？可曾在襄阳城里转转？”

    “没有，只是一心在家里练功罢了。”林珑生硬答道。

    “噢？”史吉军却谈兴不减，“我早听说大小姐是天生的练武奇才，所以做了那神徽真人的关门弟子，如今几年闭关下来，想必是已经出师，只待扬名四海了吧？”

    林珑冷冷道：“我是擅自作主提前出关的，现在已经被师父逐出师门了。”

    史吉军笑容僵在那里，没想到自己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他眼珠一转，继而愤愤不平道：“这神徽真人怎么这样不知好歹？原以为他能在珞珈榜正榜上留名，应该极有大家风范才是，怎么竟然胆敢将大小姐你逐出师门？”

    “武学不分家世背景也不管男女老少，只以实力较高下。我是楚王长女又怎样？”林珑看向史吉军，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我师父将我逐出师门，他在我心中始终是教我育我的恩师，从不曾有半分改变。你现在这样诋毁他，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林琇的表哥的份上，此刻我的剑早已经在你颈上了。”

    史吉军大汗，没料到自己竟会弄巧成拙，现在越描越黑，真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提醒自己管住这张嘴。

    林珑却再无心再此多做逗留。

    话不投机半句多。

    “史主簿，你既说是与林琇多年不曾相见，怎么不见你与自己的表妹说什么，反倒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我这个外人身上？”林珑说着，起身朝外去，“我看是我坐在这里你们都不自在，我先回避好了。把这地方腾出来你们好叙叙旧。”

    林珑刚一起身，史姨娘便跟着腾地一声跳起来，上前去想要却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史吉军见状也慌忙起身，喊了声“大小姐”，又道：“是我冒犯了，我在这里跟你认错还不行吗？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在下这一次吧。”

    说着，史吉军绕到林珑身前，朝着她深深一揖。

    林珑朝后退了退，避开了他的大礼。

    “大小姐，你刚才也说了，习武之人不分身份地位高低，只以实力论高下。”史吉军转而道，“既如此，那还望林大小姐可以把我当作武学同道中人，平等相待，不知可否？”

    “哦？史主簿也是习武之人？”林珑奇道。

    “不才，上一届珞珈榜副榜排行第九十六。”史吉军平静答道。

    早知道这位林大小姐是个清冷孤高的性子，只对武学感兴趣，就应该一早把自己习武的事情讲出来才对，又何苦说出刚才那一番混账话来，惹恼了她。

    史吉军在心中又狠狠骂了自己一通。

    林珑却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史吉军来——这还是自打知道此人以来她第一次睁眼看他。

    一身书生打扮，相貌平常，气度也一般，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神色间却莫名多出了些久经风霜后的老沉和事故来。

    这样一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在珞珈榜副榜上留名的人。

    不过上一届珞珈榜放榜已经是八年前了，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应该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吧？这些年此人经历了什么，怎么竟然变得这样圆滑起来？

    “吉军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先是入了珞珈榜，之后又考中了秀才。现在练武的人很多，读书的也不少，可像吉军这样在这两方面都有所建树的，就非常少了。”史姨娘插话道。

    看得出来她很以这个侄儿为傲，连说话间也多出许多平时没有的硬气来。

    林珑暗暗觉得好笑，但又觉得难得史姨娘有这样充满信心的时候，实在不应该抹了她的面子才是。

    林珑不喜欢这个姨娘，毕竟是她的存在害得她父母反目，是多年前她与父亲的奸情害自己的同胞弟弟流产。但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对史姨娘的感情已经从之前的恨转变成了同情——在这段感情里，史姨娘一样也是受害者。

    “没想到史主簿竟这样深藏不露，是我眼拙了。”林珑说着朝着史吉军拱手一揖。

    史吉军受宠若惊，慌忙躲向一边，摆手道：“不敢不敢，当不得林大小姐如此大礼。刚才是我说错了话，大小姐不要怪罪我就是万幸了。”

    林珑冲着他笑笑，道：“既然话都说开了，我先行告辞了。史主簿尽管和自己的表妹和姑姑聊聊，你们既然这么长时间不见了，必定有许多话要说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见林珑还是要走，史吉军在心中长叹一声——看来自己是真的不受这位大小姐待见。

    “林大小姐，”史吉军再次拦下林珑道，“我刚想到府衙里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这就要走。大小姐不如在我姑姑这里多坐坐，在下就此别过了。”

    史吉军说着，转身就出了厅堂。

    “吉军，你这才刚来怎么就要走？”史姨娘追出去。

    史吉军低头对史姨娘耳语道：“姑姑还没看出来么？我今天有些热闹了这位大小姐。我先行回避，姑姑和林大小姐有什么家务事要处理便去处理吧。我改天待到大小姐心情好些了再过来拜会。现在我留得时间越久只怕越遭人烦。”

    听史吉军说得句句在理，史姨娘连连点头，送自己的侄儿出了院子，这才折返回来。

    林珑看着史吉军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对这位主簿又有了些改观：这人事故是事故了些，倒是很有分寸，懂得适时进退。这样的人在官场上应该会左右逢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