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姨娘送走了侄儿，转身回了厅堂。

    “大小姐先前说的有事要和我商量，不知是什么事？”

    林珑问：“林琇院子里有个张嬷嬷，是五儿的娘，我早些时候让她来你院子里领罚，不知道姨娘可打发了？”

    史姨娘闻言一脸不解，想了许久道：“张嬷嬷之前倒是隔三差五地往我屋里来，是个很会做事的嬷嬷，只是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她。”说罢又慌忙问，“她犯了什么错冒犯了大小姐吗？”

    林珑便道：“她公然辱骂自己的主子，口无遮拦，还逼迫自己的女儿离开林琇，转到我院子里去。我之前已经替姨娘做主，将她赶出王府了。可没想到她竟是根本没往姨娘院子里来？看样子她这罪名又要添一项了。”

    姨娘闻言大惊失色，慌忙问：“那嬷嬷竟敢对大小姐出言不逊？这也太大胆了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平日里见她还算安分守己，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林珑见史姨娘误会了，摆手道：“不是对我出言不逊，是在我院子里说林琇的不是。身为林琇院子里的仆妇，做不到一心想着主子也就罢了，却还胆敢嫌弃林琇的出身来，这样的仆妇我们王府如何容得下。”

    可没想到林珑这么一解释，姨娘脸上的惊慌却褪去不少。

    “原来是议论小寒那丫头的不是啊……”史姨娘小声嘀咕了一声。

    看那神情，好像下人们在王府里说林琇的不是早已经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值一提似得。

    林珑见状心中一寒。

    “姨娘，小寒是楚王府的二小姐，是我的亲妹妹，更是你的骨肉。她在这府上身份之尊贵，我想就不需要我再提醒姨娘了吧？”林珑正色道，“那些仆妇今天敢嫌弃小寒的出身，明天是不是就敢骑到她头上欺负她了？这样的事，姨娘如果一味纵容，小寒又一味忍让，时间旧了，只会越积越深，到最后把整个王府后院搅得没个规矩，鸡犬不宁起来。”

    见林珑面有愠色，史姨娘这才心虚起来，连连点头道：“大小姐教训的是，是我考虑不周，坏了府上的规矩。”

    林珑叹息一声，只觉得越来越头疼了。

    这个姨娘，该拿她怎么办好呢？

    不去理她，由着她掌管内务？父亲这么些年就是这么做的吧？可如今倒好，下人们随意欺负到林琇头上，只怕连这个姨娘也根本不放在心上的。

    可真要提醒她两句，姨娘又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像个奴婢一样谦卑恭顺，这样子让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看到了，岂不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姨娘快别这么说，”林珑道，“这件事是张嬷嬷不懂规矩，姨娘惩罚她便是，何必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史姨娘有些为难道：“大小姐既然发话了，我去把张嬷嬷叫过来，任凭大小姐发落便是。还有这后院里的丫鬟婆子小厮，但凡是大小姐觉得要调教的，我一并都叫了来，由大小姐处置吧。”

    原本林珑是希望可以留在史姨娘的院子里，看着她把下人们召集起来，将张嬷嬷的事广而告之，好整顿整顿后院这股子风气的。

    可听史姨娘这样说，她才意识到这件事的根源不在于林琇的妥协和忍让，却在于姨娘的自卑和不作为。

    现在林珑只是提醒了史姨娘两句，她竟然一副要把这整个后院交给林珑的架势。

    哪有姨娘把内务拱手让给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的道理呢？

    在这个世界，林珑是闻所未闻的。

    “我不过是王府的一个小姐罢了，早晚要离开这里的。”林珑道，“这后院如何整顿，还要看姨娘的意思，我不好插手，也不应该管。今天是我僭越了，只是实在看不惯小寒被人看不起，才来和姨娘理论的。

    “但是姨娘，这后院之事，只要我娘不回来，就始终是你来掌管，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头上。这一点，姨娘只管放心。”

    史姨娘闻言满眼感激地看着林珑，重重点头，回了句“我知道了”。

    林珑点到即止，道：“我话带到了，就不打扰姨娘了，五儿和张嬷嬷的事，还望姨娘明断。”说罢，握着史姨娘的手郑重道：“这件事绝不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这么揭过去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能任由那些下人们随意说三道四，小寒还没有嫁人，在外头的声誉先被自己人毁了，以后出去了何以立足？”

    这话戳到了史姨娘的痛处，她眼眶一红，噙着泪再次点头，道：“我明白了。谢谢大小姐肯和姨娘说这些掏心掏肺的话。小寒她有你这个姐姐，真的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珑不再多说什么，别过史姨娘和林琇，回到了思源阁。

    刚进院子，玉儿和翠珠就跪在她面前，为白天的事认错。

    林珑却笑着扶两人起来，道：“白天的事是五儿娘的错，和你们有什么干系？你们两个又没有真的帮了她？”

    想到之前林珑对张嬷嬷的疾言厉色，再对比现在的和颜悦色，玉儿和翠珠两人都很是诧异。

    林珑见状只笑而不语。

    她也不想就那样赶走张嬷嬷，她千错万错，也还是做娘的在替女儿着想罢了。

    可这件事她却不得不这样处置。

    林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林琇退婚当天对她说的话——我和你终究是不同的

    从小到大，那是林琇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琇本就是个心思极细腻的孩子，那些下人看待她的异样的眼光，一步步把她推向了深渊。

    是这样的成长环境让林琇对自己的身世感到自卑，也正是因为自卑，所以那个负心汉林平贵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换了林琇的真心。

    也正是因为真心错付，才会酿成林琇那天退婚以及险些丢了性命的惨剧。

    人言可畏。

    在这个世界尤其如此。

    要帮林琇从之前的阴影里走出来，就必须先让她从这后院畸形的主仆关系里摆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