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啪

    青釉茶杯啪地一声落地，碎成稀巴烂，楚云生的手被碎瓷割破，流出鲜红的血来。

    熬到现在，他本人已经困了，茶水早已凉透，但他一双眼睛，却冒着灼热的光，恍惚能将茶水再煮沸一遍。

    如此不是因为他没想到法子，而是被脑海中一个念头彻底击中。

    只要想得时间足够长，便一定能想到所需要的办法。

    只是这个念头太大胆，太猖狂，也太罪孽深重。

    那么，做不做？

    答案不言自明，从他瞳孔中的灼灼的火光，已能想到答案。

    有些人默不作声，随时都会被忽略，永远不会被当做主角。甚至，他心里也觉得，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可是，某种骨子里潜藏的东西，却不会轻易消失。它们藏着，窝着，却随时准备跳出来。

    把所有人吓一跳。

    楚云生就是这种人。

    他口才不是很好，艺术方面也没什么天赋，沉默寡言所以没什么朋友。于是最习惯做的事情，就是默不作声的想。

    这么多年，谁知道他想了多少坏主意。

    但任何一个念头，肯定也没办法和此时相比。这个念头够毒、够损，够他死后在十八层地狱挖下水道。

    书院最重要的存在是什么？是德高望重的夫子么，是以七贤十二秀为代表的书院弟子么……不，不是他们。虽然他们也很重要，但绝不是最重要的。

    这里是万卷山，这里是万卷山上的万卷书院，最重要的永远是藏书不止万卷的藏书楼。

    那一日，三人一起上山，之后程大雷就不怎么见得到楚云生。程大雷还以为楚云生是陷入各路诸侯安排的酒池肉林中脱不开身。

    真相自然不是这样，事实上，楚云生进入书院后，但凡有时间，便窝在藏书楼。书院耗费心血著书藏书，都在这栋万卷楼中。楚云生如饥似渴阅读着这些前辈先贤留下的书籍。在程大雷和刘发财眼里，这可能就是一堆破纸。但在楚云生眼里，这里的每一本书都价值千金，连城不换。

    历代读书人呕心沥血，散尽家产，为的就是留下一本，将前人的经验思考传下去。

    此刻，楚云生立在藏书楼中。

    对于这样的重地，书院平日不会不派人严加看守。只是今天的状况的确有些意外，为了在白沙岛排兵布阵，书院高手被抽调走了好多。又有程大雷和燕不归两尊魔头闯山，所以绝大多数人都去围杀二人。而今日守楼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楚云生一瘸一拐的，轻而易举的进入藏书楼。

    这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呐。

    他的手拂过一排排堆满书籍的书架，故纸堆散发着腐朽味道，此外还夹杂着樟脑药草的气味。对楚云生来说，这实在是天下第一等迷药，让人沉浸其中，不想醒来。

    很多书都是绝版，只在书院有，往日楚云生只是听说过，如果有机会看上一眼，当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那本《千草谱》是一位名医，走访名山大川，写就的一份草药名录。

    那本《域外堪舆图》乃是走访来到帝国的异国客商，画的一份海经图。

    ……

    每一本都堪称无价之宝，秀才不出门，凭什么知道天下事，凭的不就是这一本本历代先贤心血的结晶么。

    而楚云生竟要亲手毁掉这里。

    他是个读书人，他也嗜书如命，他也冬卧雪，夏盗光，捧着一本辛苦得来的书如饥似渴。可如今，却要由他毁掉这里。

    他陷入深深犹豫中。

    不，他一点都没有犹豫，这看他着魔般的双目就知道。所谓犹豫、纠结，不过是自我安慰的情绪而已，他只是觉得自己需要纠结一下，于是便纠结一下。

    从这个念头从心里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他要毁掉这里，亲手毁掉这里……此刻，救程大雷的原因倒不占太大比重，他就是要毁掉这里，

    有人看着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个亡命徒。满口子仁义道德，一肚子杀人放火。

    楚云生就是这种人。

    他从怀里掏出火石，咔嚓，咔嚓……干咽了口吐沫，心脏砰砰直跳，就如老饕面对一坛刚开封的美酒，一头色鬼面前有位一丝不挂的处子等他开垦。

    咔嚓

    撕碎的书页被点燃，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天干物燥，本该小心火烛的，可书院很明显没有消防安全的意识。而今夜的风又格外大些……

    火光照亮了楚云生的脸，脸上呈现一种异样的红。如同老饕喝了美酒，色鬼心满意足……然后，他觉得自己该悲伤一下。

    于是他就悲伤了一下。

    万卷藏书，前辈读书人心血的结晶，就被自己一把火毁了。

    呃……还是别悲伤了，自己赶紧溜了要紧。不然自己被困在此地，那就是引火烧身了。

    程当家，该做的我都已做了，您的恩情我已还清，山水有相逢，咱们日后再见了。

    楚云生不得不快点溜，若溜得慢了，被别人发现是自己干的。那么全天下读书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自己。

    一枚被所有人忽略的卒子，拱啊拱，一字拱入田字格，终于，谁也没办法忽略他。

    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于是，改变所有。

    程大雷的境地越来越窘迫，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他也陷入和燕不归同样的状况。

    夫子余怒未消，举着剑在外面喊道：“来，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张明理无语，觉得夫子还是要在意一下气质。

    正这时候，山顶火光升起，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熊熊大火，山头成了火炬。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被围攻的程大雷，大家都看向着火的地方。

    “那是什么方向？”夫子失声问。

    “看着好像藏书楼呐。”刘发财道。

    程大雷愣了愣，忽然捶胸大笑：“哈哈哈，老子命不该绝，老贼，看到没，本当家气数未尽，天都在帮我。”

    夫子一激灵，作为天下读书人的魁首，他还是很在意气数之类的东西。这凭空而降的天火……莫非，程大雷当真气数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