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仓库的一角，从高处气窗外面透进来一束黄色的微光，正好让秋天看清楚老铁锹的脸。

    老铁锹比以往更加老了，年月的沧桑让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一只眼睛甚至无法完全睁大，仅仅靠着眼皮耷拉时的一丝缝隙，眯着眼看外面的世界。但他的精神却比以前更好了，嘴角也洋溢着微笑。

    老铁锹从他手上接过“小黑炭”，把玩着说道：“这么说来，这个小玩意对你而言还是发挥了大用处的？”

    他听秋天述说了小黑炭的作用，接着又抛出了一些疑问，不由在手里掂了掂，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了。

    秋天感慨万千，数次生死关头，全靠手里拿着小黑炭方能化险为夷，尤其是小雪的仇，全靠着小黑炭的帮忙，才能让他如愿以偿。若没有小黑炭，他可能这时仍旧是一个普通的初级武者，还在武道学院中修行。

    秋天问道：“这枚晶石到底是不是你造的？”

    老铁锹笑道：“这是你的问题？”

    秋天点点头，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小黑炭威力如此巨大，为什么老铁锹自己并非武者却能造出来？若是他辗转得来的，为何又要赠予他？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小黑炭能力如此巨大，有没有什么弊端，万一某天失灵了怎么办？

    老铁锹借着微光看清了他的神色变幻，咧嘴笑道：“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不要依赖晶石。看得出，你很在意这枚晶石。你有今天的成就，靠的是自己的武道修为，和这枚晶石没关系。但如果你过于依赖这枚晶石，那么日后的路只会越走越窄。”

    秋天小心翼翼道：“莫非这枚晶石有什么缺陷？”

    老铁锹哈哈一笑，笑声在空旷的厂房中回荡，接着说道：“这根本就不是晶石！”

    秋天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老铁锹，喃喃道：“不是晶石？”

    “没错！”老铁锹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我的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听？”

    不等秋天回答，他就自顾自说起来：“在旧纪元最后那几年，一个小青年跟着蜚声国际的大科学家从事研究工作。当然，有这样的机会，对这个小青年来说，是非常宝贵的，那几年，他就像一个海绵一样吸收着各种知识。而他们这一课题组的研究主题，是微型核能应用模型。”

    秋天“啊”地一声叫了出声。在新纪元里，人人谈“核”色变，核能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人们。五座悬浮空中的城市，下面流着黑血的广袤大陆，都提醒着大家核能带来的巨大灾难。这时陡然听到那个深夜里能让小儿止哭的名称，秋天心头止不住地震惊。

    老铁锹则像是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继续道：“研究很顺利，大科学家提出的模型很快得到了验证，相关的理论得到了实验数据的支撑，研究所里每一个工作人员脸上都是笑容，他们拍手相庆，宛如过节一般。而事实就是，那一年的诺贝尔奖就此颁发给了那位大科学家。而那位小青年由于在实验中作出的巨大贡献，被大科学家收为了关门弟子。”

    老铁锹那羸弱的身体突然挺得竖直，头也抬了起来，脸上现出不一样的神采，就像在接受众人的朝拜一样，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光，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后续的研究还在进行，可是不少企业政府甚至罕见的投资人都提着巨款上门，希望能够将这一模型付诸应用。全世界的财富源源不绝向研究所中聚集，全世界的精英人才也向这里汇聚。商业巨子，科学天才，管理精英，投资大亨，这里每天都有扳着手指也能数得上名字的大人物经过，而他们每个人站到这位小青年跟前，都是毕恭毕敬的，仿佛这个小青年变成了掌握他们生死的人。”

    “那几年，得到了资金和人力的补充，这个小青年也摇身一变，成了掌管全世界最重要实验室的科学巨匠。大科学家年老力衰，许多事情便由这个小青年去执行。这个小青年也如鱼得水，能力进一步得到了提升，甚至来往的圈子也非富即贵。”

    “很快微型核能模型被批量生产，一批批的原料到了工厂里面，然后被生产出来了。在小青年的主持之下，各种各样的核能模型被推上了日常产品中。就像……现在的民用晶石一般。但核能并非心力，所有人都能够操纵，它成了一种普遍的能源。只需要水和空气，它就能发挥作用。它对社会的经济发展作出了极大的贡献。污染减少了，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了，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进行。而那位大科学家在收获了无数荣誉加身以后，也溘然长辞。小青年意外地成了这项专利的继承者。”

    秋天听得表情凝重，他没有想到，老铁锹居然会有这样的身份，如果放在旧纪元，他必然是一个大人物，甚至要比当今城主还要尊贵的人物。然而进入了心力的时代，沧海桑田，人世变幻，实在令人唏嘘。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那你今年多少岁了？”

    老铁锹笑道：“这问题重要么？无论我活多少年，我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当年微型核模型被推广到了一些大型仪器上，在全世界范围内铺开，可能是走的步子太大，有些细节没有经过推敲，就发生了那次的事故。那是唯一一次，却也是最后的一次。”

    他的胡渣很乱，不停用手摩挲着，想起大爆炸，他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阴霾，仿佛什么可怕的事情降临。而那确实是很可怕的事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比如秋天很难想到当时的人有多么绝望。

    “末世来临，乌云笼罩。人们从楼里走出来，到了街上。他们哭喊着，尖叫着，却无能为力。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流泪，儿童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年老的人静静躺在床上等死，四周一片混乱。而远处，泥土翻飞，五座巨型的岛凭空从地面上升起……”

    “等等！”秋天叫了起来：“你说五座城市从地面上升起，是指大爆炸前？”

    老铁锹道：“你也发现了？我回忆了很久，很确信这一点。大爆炸源于某个程序的漏洞，微型核能模型是受控于一套中央体系的程序，而上面的漏洞会影响到所有模型。这一设计虽然不妥，但这是防止核扩散的最佳途径。将全世界所有的核能控制起来。所以，一旦爆炸发生，所有的人将无从躲藏。五座城市，就是在爆炸发生前一刻，从地面上升起来，躲过了最剧烈的一波破坏。”

    秋天道：“这么说来，五大圣者，拯救这五座城市的人，早就预计到了大爆炸的产生？难道他们和那次大爆炸有关？”

    老铁锹道：“我有此怀疑。”

    秋天道：“可是为什么当初经历的人却没有谁提起呢？”

    老铁锹将双手环在身前，闭上了眼睛，喉头颤动，说道：“谁知道呢！我侥幸隐姓埋名活了下来，这一百多年来，无数次午夜梦回，都能想到那一刻的恐怖。身外之财没了不要紧，名声没了不要紧，可是我不能让缔造这一切的老师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我什么都不会，只懂科学研究。从活下来那一刻开始，我开启了漫长的晶石研究。为了解开晶石科技的奥秘，这一百多年来，我孤军奋战，无数个日日夜夜，从来不敢有所松懈。没有资源，我就去废品站里收集，没有钱，我就倒卖晶石获利，无所不用其极。”

    秋天吐出一口气，说道：“现在你终于成功了？离歌说，他已经造出晶石了。”

    老铁锹没有睁开眼睛，轻轻道：“造出个屁！他所谓的造出晶石，只是将原有的晶石改良而已。我想告诉你的一点是：晶石科技的秘密，不在晶石本身，而在武者之心中。”

    秋天失声道：“武者之心？”

    老铁锹声音越来越轻，说道：“对！就是那块芯片！晶石是靠芯片驱动的，而芯片才是核心，这一点以前没有人注意到。芯片，武者之心，是联系心力和晶石的纽带，也是破解一切秘密的所在。可惜，我是等不到哪一天喽。我还有一个秘密……”

    他声音越来越低，秋天不由自主地凑上了耳朵。

    老铁锹在他耳边道：“你的小黑炭，不是晶石，而是一个微型核能模型，那才是我最拿手的东西，哈哈哈……”

    秋天大惊失色，原来在自己身体里面的那颗黑炭一般的东西，居然是一个由核能驱动的东西！

    他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却见老铁锹的手垂下，小黑炭从他手上滚落地面。老人家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或许还带着那一点不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