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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临流行(4)
第一百零一章 临流行(4)
“张公,请看此扼龙弓。”
窗外树荫婆娑,秋意正盛,堂中则秋蟹正肥,宴饮正酣,待众人皆有醉态,李枢忽然站起身来,从身后取过一支大弓。“这便是当日黑帝爷麾下第一大将汁行必所用,在古北岭射落双龙之弓。”
已经半醉的张行陡然来了兴趣,立即扔了剥了半截的螃蟹,跌跌撞撞从座中起身走上来,只在堂中央用油腻的双手去摸此弓,同时念念有词:“有此弓,待我到了宗师境地,岂不是能杀了分山君?你们不晓得,当日二征东夷,我们那路逃兵,外人以为是地震给震的,其实就是分山君杀绝的,我那至亲兄弟都蒙也是为此没了,后来以黜龙帮为名,就是存了迟早有一日,要彷效至尊杀龙如屠狗之意。”
一旁李枢捧着弓角,连连颔首,状若恍然,然后忽然伸展全身真气,拼了命的将扼龙弓往下一拽,硬生生卡住对方双臂,然后厉声来喝:“徐将军还不动手?”
原本已经起身的诸将纷纷一愣,所有人本能看向徐世英,靠的最近的贾越甚至早已经挥刀而向。
也就是此时,一支附着着断江真气,咋一看几乎膨胀到手臂粗的利箭自堂外射来,正中张行心窝。
这一箭来自于真正的扼龙弓。
而射箭者不是别人,正是早就成名多年的昔日鲁郡大侠,今日禁军中郎将、成丹高手徐师仁。
然而,如此必杀一击,来到张行胸前,却只是将此人撞得往后跌了一跌,护体真气散开后旋即恢复,居然浑身无恙。
满堂人俱皆愕然,而张行更是大笑:“李公!你也算见多识广,难道不晓得,我既然成了实际的东境之主,自然有东境地气加身,如何还拿寻常修为对阵法门来对付我?你该寻两个扼龙弓,一个锁我,一个射我才对!可惜可惜……当日一念之差,从郓城一逃,却只让我在历山挺身而出,平白赠送了天命!”
说着,其人只将那弓反扣回来,然后回身从容下令:“诸位……此人无耻之尤,设宴埋伏袭杀于我,既是兄弟反目,坏了江湖义气,也是作乱于内,坏我们抗魏大局,堪称罪不容诛,如何,你们还不动手?”
徐师仁狼狈逃窜,徐世英、单通海、王叔勇等所有武斗派大头领反而蜂拥而起,一时间堂中真气乱舞,白刃纷错,尤其是徐世英,面目狰狞,恨不得当场就要将李枢当场剁成肉泥……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大龙头勐地从被窝里惊醒,直直坐了起来。
竟只是一场秋日大梦。
李枢喘匀了气,翻身坐起,看到窗外居然还有余晖,晓得自己是下午思虑过重,直接贪睡到现在,便干脆披起衣服,走了出去。
这里是济阴城的县衙而非太守府,之所以如此,乃是为了表达对自己最心腹班底房彦朗的尊重,让后者这个济阴留后有充分的职权和尊严。
当然,以李枢如今的生活状态,住在这里,也的确足够了。
因为他的妻子、孩子,所有亲近子侄,都在杨慎之乱中死光了,家族上下也被剁的差不多,关西的一点私人附庸力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按照说法,可能还是白有思和张行参与剿灭的。其他关陇世族的亲属关系和交游关联自然还在,但也已经两三年没有任何接触了。
如今的这位大龙头,既没有续弦,也没有什么侍妾,甚至不蓄婢女、私奴。
这一点上,再加上张行也是如此,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帮内的气氛——起事后,每到一地,官奴必然会被直接释放,而且不允许私自购买新增私奴,同时会在一些桉件中允许富人用释放私奴进行抵罪。
最关键的是,大头领们和头领们都会收敛很多,不敢在这个事情上犯忌讳。
但这其实不是李枢这边的重点,李大龙头的重点在于,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不贪恋女色、不喜爱金银、不乐意享受一切。而且,也不是不怀念妻子,不想念自己当年的意气风发,青牛挂书,潇洒关西。
唯独他更加清楚,做大事,不是大成就是大败,是没有一个中间状态的,所以与现在还在意气风发的张行不同,他非常害怕再输,以至于不敢拥有和享受。
而这,也是一个李枢自己都心知肚明的巨大弱点——输过一次,而且几乎是输的底朝天,输的只剩一个人狼狈逃窜,让他对输到底这个事情过于恐惧和厌恶了,为此不敢真的再豁出去赌。
同样是那次惨痛的败落,还让李枢产生了另外一个巨大的心魔,那就是他不愿意再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其他人了!
杨慎怎么样?
天下仲姓出身,仪表堂堂、聪明英武,本人在朝中经营多年,手中有兵马,周围到处是盟友,管的就是全天下后勤,而且刚刚私下突破了宗师修为,甚至应该还有大宗师级别的内应,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结果呢?
结果是一朝起事,中原附近听到消息的州郡立即响应,然后却因为不听他李枢之劝,进而一败涂地!
而且是迅速的、极速的一败涂地。
面对着大魏核心的精华力量,杨慎不光让自家一败涂地,还连累了没有犯任何错甚至事后白帝爷一般看绝对是提供了正确战略的李枢一败涂地。
所以,李枢也坚决不愿意再居于人下,再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他就是想自己做主。
秋风萧瑟,在黄昏中卷动落叶,也吹干了李枢面上的虚汗,随着日头渐渐落下,城中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但李枢的心却不能平。
他其实很清楚今天的梦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眼下黜龙帮内部清晰的局势,和今天房彦朗的一句话——局势不必多言,他李枢已经快要被人生吞活剥了,而房彦朗那句自知失言的话反而点开了李枢最大的心结,让他无法再遮掩自己的内心。
事到如今,李大龙头承认张行的才能,但他往日经历使得他坚决抵触被对方领导,而所谓宰相之才和帝王之才的说法无疑是一个点到了他心坎上,也是让他找到了抵触内心煎熬的一种解脱。
自己是帝王之才,对方是宰相之才,这就完美了,就可以继续以帝王之才领导着这个出色的年轻人了。
只不过,这又带来了另外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疑难——你的帝王之才怎么证明?你说人家只是宰相之才,是不是你一厢情愿?
然后如果证明不了,你怎么知道这种说法是不是你李大龙头的自欺欺人?
一句话是治不好精神内耗的,反而会引发更深层次的焦虑,此时的李枢需要一个真正的智者来指引他。
带着某种不安和犹豫,李枢终于踱步来到了县衙后方连通着仓城的角门,然后转入一个并没有关门的小院,并立在门槛内敲响了门板,瞬间就惊得旁边院墙上几只乌鸦腾起,然后落到了后方堂屋屋檐上。
院内只两间堂屋,内里那个刚刚点了灯,稍有人影晃动,闻得敲门声,便有人在屋内应答:“随意来,随意进,随意问,随意答。”
李枢赶紧往里面走,走到屋内,却又驻足,乃是整理了一下仪容,方才转入点了灯的内间卧室,结果刚一进去,却又自嘲一般笑了起来……无他,自己和对方都应该是凝丹一层的高手了,耳聪目明,而且对方这般聪明人,对局势注定洞若观火,所以,自己的疲惫也好,艰难之处也罢,对方必然一目了然。
这幅样子,装给谁看?天上的几位至尊吗?双月高悬,三辉在列,四位至尊也不好到处探头吧?
没错,住在此处的,乃是从去年冬日被劫持后就一直在窝着不动的前南衙相公,如今的黜龙帮挂名护法,今天还客串了一把筑基启蒙教程的张世昭。
或者说叫张大宣。
果然,见到李枢来笑,仿佛看清楚对方心意一般,张护法主动开口:“李大龙头不必在意,我其实真没凝丹,灯火又暗,看不清你满脸愁容的,今天白天也一样。”
李枢再度失笑,也不遮掩了,直接拱手行礼:“请张相公救救我。”
张世昭只在座中不动,而且当场大笑:“你有什么可救得?黜龙帮如火如荼,声望、地盘已经是当世义军之首,而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翼大龙头,救你作甚?而我呢,我一个降人,被打断了腿被迫投降的,又因为家小连名字都不敢提。李龙头,自古只听说落水的人向岸上人求救,没听说岸上人向落水之人求助。”
“不瞒张相公,我虽在岸,却是岸上之鱼,网下之鳖,待死而已;而阁下虽在水,却只是真龙蛰伏,巨鲸沉行,正在潜窥天机罢了。”李枢直起身来,言辞耿耿,他说的全是心里话。“我现在的局势,不用说,你都该知道的……”
“我不知道。”张世昭陡然打断对方。
李枢勐地一愣。
“局势我知道。”老帅哥诚恳以对。“局势我真知道,但我不知道你……所以不知道你的局势。”
李枢眯了一下眼睛,走上前来落座,然后叹了口气,却是将自己的为难之处,以及内心的一些真实想法,包括一些争权夺利的私心,全都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
他是真的想获得这个全天下公认的智者,也是一位真正意义上“宰相之才”的人的指点。
他走投无路了。
“那你走投无路了。”张世昭认真听完,将手一摊。“你想想,你既要做掌权的那个,不管是帝王还是帮主,还是如张三郎这般真正的核心,反正是要做真正能做主掌舵的那个对不对?”
“对……”
“但你自家又特别怕输,而且还为此丢了郓城,失去了历山一战的主导权,坐视人家力挽狂澜,横扫东境,对不对?”
“对。”
“那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还有路?这个局面,你就算是最极端的火并刺杀,你都没人家赢面大……人家在东进中招降纳叛,新来的头领都仰他鼻息,受他知遇之恩,你在这边甚至都找不到像样的高手!你找谁?刚刚从江都借故逃回来的那位鲁郡大侠徐师仁吗?人家才来几天,凭什么帮你?说不定马上往东走去迎张三郎了,顺便回家看看。”
“是这个道理。”
“那你……”
“我相信张公的智慧和才能,天下人都知道您的才智。”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才智。”张世昭无奈。“所谓才智,是眼界、学问、实事求是和因势利导,以及胆大心细,除此之外,还要有必要的人、物、名声、修为等资源打底……而现在呢,学问我可能知道的比你们多一些,但具体的情况掌握和具体的人、物、名、修,我肯定是不如你们的,尤其是人事斗争,谁跟谁什么关系,谁跟谁有什么讲究,本地的传统风俗,我懂个什么啊?真想搞事情,你还不如问徐大郎、单大郎和王五郎这三个济阴周边地头蛇外加帮内实权将领!”
李枢满脸苦色。
但不要紧,张世昭很快醒悟,追加了一句:“也不对,对面优势那么大,这三人不大可能跟你走。便是单大郎怕是都靠不住,人家再赖也是大头领,凭什么跟你赌?赌赢了什么用?还做大头领?赌输了,却是全家老小加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李枢彻底无声。
但很快,他注意到张世昭的眼角往后瞥了一下,然后立即收回,装若无事,但后方是空荡荡的床板。
李枢回过神来,意识到什么,立即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认真询问:“张相公刚刚想到了什么?”
张世昭明显意识到自己被人察觉到了表情,不好遮掩,便干笑一声:“想到了一点,但说实话,只是个思路,而且跟你的想法南辕北辙。”
“但有所想,愿有所闻。”隔着灯火,李枢诚恳请求。“请张公教我。”
“其实很简单。”张世昭叹了口气。“而且也说不上是对付谁,对你也最多算是半个缓兵之计,再加上你这般诚恳,所以我才会说,但仅限于此屋……”
“这是自然。”李枢忙不迭保证。
“李龙头,这天下最难对付的计策就是阳谋,你懂吧?”
“当然。”
“而我刚才说,所谓才智,是眼界、学问什么的……对吧?”
“对。”
“那我们何妨抬一下眼界……黜龙帮已经取得了八郡之地,虽然这八郡之地是朝廷三个最大统治核心的最远端,所谓天然裂缝一般,但拿下这八郡,却依然事实上剖开了大魏的肚子,会引起全天下的剧烈的反应,会让使得大魏土崩瓦解之势加速加大,周围各处都会加紧动作。”
“诚然如此。”
“那么,接下来黜龙帮的局面不光是内里想如何就如何,就要考虑到外界大势了。”
“不错……所以杜破阵已经被迫要起事了,淮西要变天了……”
“先不要说杜破阵。”张世昭拢着手认真来讲。“我问你一件事情,时不我待,不去打别人,别人可能就要来打,那假若不管什么具体哪里异动,只说按照自家壮大的道理黜龙帮接下来该往什么地方打?”
“自然是江淮,但杜破阵我……”
“不是江淮,是徐州。”张世昭点出了一个地名,做了更正。
“是徐州。”李枢恍然大悟。“是徐州!”
“就是徐州。”张世昭平静分析。“济水流域上半截平坦,后半截稍有丘陵,土地肥沃、商贸通达,还有鲁郡、琅琊的矿产做后备,基本上算是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地形狭长,只有北面有一条大河可以做个帮扶,那么想要维持住稳定,必须要取下两个地方做重要支点……一个是东面登州,这个已经拿下了,另一一个是腰腹下方的徐州,这个还没动。取江淮,或者说取淮西,本意还是要包围徐州。只有取了徐州,东境才算完整,才有可能发力向近畿进取,尝试真正的推翻大魏,建立新朝。”
李枢重重颔首,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但徐州是这么好取的吗?”张世昭继续来问,并自问自答。“不好取,甚至堪称艰难。徐州表面上是孤悬在淮水北岸的一个重镇,韩引弓又跑了,只有司马正和稍微两万兵,以至于他现在还在招收新兵……但实际上,圣人不蠢,而且聪明过了头,他其实比谁都清楚徐州是江都的北大门,偏偏现在又只顾着江都安乐窝,所以一旦开战,他会立即毫无保留来支援徐州的。这意味着徐州背后有源源不断的朝廷核心精锐,圣人带去江都的东征精锐,都会在徐州出现,随着圣人而去的军中、大内高手也都会纷纷不断。这跟东境这里,打一个郡才遇到一个凝丹高手、成丹高手不一样的,东境的高手去哪儿了,咱们心知肚明,一凝丹就去做官了,一成丹就搬到关西和东都去做关陇人了,鲁郡大侠徐师仁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造反没那么简单!”
“诚如张相公所言。”李枢长叹一声,顺便稍有醒悟。“所以,张相公说的缓兵之阳谋,就是让他去打徐州,我趁势去经营淮西?”
“不是。”张世昭连连摇头。“好的计策,是要事先考虑计策对象的……张三郎这么聪明的人,想不到徐州的难缠?便是想不到,上来一试不行,双手一摊,你难道能像他在历山一般,接手过去,立即成了?便是他也该晓得,要去徐州,应该先吞淮右盟,然后进取淮南,在淮南拖住江都,吸引江都注意力,再包围徐州,磨下来司马二郎。”
“那事情就绕回来了。”
“没有这回事……”张世昭摇头以对。“既然徐州那么难打,从大局上来说,为什么一定要在此时对徐州硬碰硬?大魏土崩瓦解是必然,为什么不等两三年、三五年,使江都自溃,徐州沦为孤城?”
“你是说,先去救伍氏兄弟?阻断汉水?”李枢诚恳求教。“请他去碰曹皇叔的底线,引曹皇叔出手?”
“怎么可能?南阳没法救了,最多给伍氏兄弟一个许诺,来了就是兄弟,吸纳下人才罢了。”张世昭从容做答。
“伍惊风是白三娘的师兄……关系极好的。”李枢摇头以对。“而且,若是照这般,张三郎安心在东境经营,我反而先要成他盘中餐。”
“我若是诚心给你们黜龙帮出主意,我会建议黜龙帮出登州、齐郡,过河往北,图谋东齐故地全境的!”张世昭不缓不急,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答桉。“而张大龙头若有担当,何妨亲率精锐北进,先与朝廷三处要害中最弱的一方,也就幽州铁骑与河间精锐一决高低?”
李枢心中微动,仿佛被剥开了一个塞子,一时鼓动,想要喷涌什么言语,却又一时分辨不清自己到底要说什么,要想什么一般。
“你知道这个计策妙在什么地方吗?”张世昭也在灯下拢着手歪着头若有所思,面含微笑。“妙在河北的确是西北南三个方向长远最简单的,但偏偏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方向;妙在即便他成功,也恐怕要三年五载,足够你在江河之间经营成势了;妙在张三郎自己和所有有见识的黜龙帮东境豪杰都知道,北进恐怕是正确的……因为黜龙帮的内里本身带着一种东齐残余之态,也只有重新立起来的东齐全境,有资格跟强盛了好几百年的关陇一决雌雄,真正进取天下。”
李枢豁然开朗——这是最妙的缓兵之计,也是最堂皇的阳谋。
原因再简单不过,北进固然是所谓大方向正确的,但也意味着北进的那个人一旦在河北获得立足之地,就必须要舍弃济水膏腴之地,舍弃八郡之基业的核心控制权,舍弃现在大部分的根据地。
因为大河分野,天然而然!
接下来张行败于河北豪杰、幽州铁骑、河间精锐之手,绝对不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至于说,张行若能成,那也得耗费年月,而自己早就是岸上之鱼,网下之鳖了,能缓一下局势都算好的。
除此之外,李枢已经想明白自己一开始那个季动是来自于何方了……他这些天一直在想如何说动大头领、头领们反对张行,而且也已经抓到脉络,那就是张行过于严苛了,这些本土的大头领、头领们虽然权位该给的都给了,却没有让自己家族获得那种原本想象中的田宅大肆扩张、商贸大股得利、奴仆满院满宅。
他们的家人没法放贷,没法免于刑罚,而且还要交税,他们没有获得像之前关西人那样的绝对特权。
最起码明面上没有。
甚至连他们兵马中的修行者都被张行想法子捞走了。
不过这些不满,在张行历山一战的威望中,在对东郡、济阴的有效统治中,在对东境的大肆开疆拓土中,包括在张行本人的出众个人魅力、人事手段以及相关武力震慑中,是不足以酝酿出什么足够暴烈的东西,让这些人公开对张三郎持反对地步的。
但是,这一回如何呢?
不需要火并,不要动粗,不要冒险,只要将张行送到河北去,隔着大河,在一个风俗、文化、气候,包括对手截然不同的区域辛苦开拓并建立新的根基,那么他还能对后方管束的那么强硬吗?自己不也躲过去了吗?
能不能借这个稍微暗示一下诸位头领、大头领呢?然后在光明正大的决议中,让一些人基于这些阴私想法偏向于推张行北上呢?再说了,北上本来就是对的啊?
真正的智者,几句话就治好了李大龙头的精神内耗。
虽然是暂时的。
pS:感谢王律的又一盟法律援助,感谢血落枫老爷的又一盟,感谢有熊来老爷的打赏。
窗外树荫婆娑,秋意正盛,堂中则秋蟹正肥,宴饮正酣,待众人皆有醉态,李枢忽然站起身来,从身后取过一支大弓。“这便是当日黑帝爷麾下第一大将汁行必所用,在古北岭射落双龙之弓。”
已经半醉的张行陡然来了兴趣,立即扔了剥了半截的螃蟹,跌跌撞撞从座中起身走上来,只在堂中央用油腻的双手去摸此弓,同时念念有词:“有此弓,待我到了宗师境地,岂不是能杀了分山君?你们不晓得,当日二征东夷,我们那路逃兵,外人以为是地震给震的,其实就是分山君杀绝的,我那至亲兄弟都蒙也是为此没了,后来以黜龙帮为名,就是存了迟早有一日,要彷效至尊杀龙如屠狗之意。”
一旁李枢捧着弓角,连连颔首,状若恍然,然后忽然伸展全身真气,拼了命的将扼龙弓往下一拽,硬生生卡住对方双臂,然后厉声来喝:“徐将军还不动手?”
原本已经起身的诸将纷纷一愣,所有人本能看向徐世英,靠的最近的贾越甚至早已经挥刀而向。
也就是此时,一支附着着断江真气,咋一看几乎膨胀到手臂粗的利箭自堂外射来,正中张行心窝。
这一箭来自于真正的扼龙弓。
而射箭者不是别人,正是早就成名多年的昔日鲁郡大侠,今日禁军中郎将、成丹高手徐师仁。
然而,如此必杀一击,来到张行胸前,却只是将此人撞得往后跌了一跌,护体真气散开后旋即恢复,居然浑身无恙。
满堂人俱皆愕然,而张行更是大笑:“李公!你也算见多识广,难道不晓得,我既然成了实际的东境之主,自然有东境地气加身,如何还拿寻常修为对阵法门来对付我?你该寻两个扼龙弓,一个锁我,一个射我才对!可惜可惜……当日一念之差,从郓城一逃,却只让我在历山挺身而出,平白赠送了天命!”
说着,其人只将那弓反扣回来,然后回身从容下令:“诸位……此人无耻之尤,设宴埋伏袭杀于我,既是兄弟反目,坏了江湖义气,也是作乱于内,坏我们抗魏大局,堪称罪不容诛,如何,你们还不动手?”
徐师仁狼狈逃窜,徐世英、单通海、王叔勇等所有武斗派大头领反而蜂拥而起,一时间堂中真气乱舞,白刃纷错,尤其是徐世英,面目狰狞,恨不得当场就要将李枢当场剁成肉泥……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大龙头勐地从被窝里惊醒,直直坐了起来。
竟只是一场秋日大梦。
李枢喘匀了气,翻身坐起,看到窗外居然还有余晖,晓得自己是下午思虑过重,直接贪睡到现在,便干脆披起衣服,走了出去。
这里是济阴城的县衙而非太守府,之所以如此,乃是为了表达对自己最心腹班底房彦朗的尊重,让后者这个济阴留后有充分的职权和尊严。
当然,以李枢如今的生活状态,住在这里,也的确足够了。
因为他的妻子、孩子,所有亲近子侄,都在杨慎之乱中死光了,家族上下也被剁的差不多,关西的一点私人附庸力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按照说法,可能还是白有思和张行参与剿灭的。其他关陇世族的亲属关系和交游关联自然还在,但也已经两三年没有任何接触了。
如今的这位大龙头,既没有续弦,也没有什么侍妾,甚至不蓄婢女、私奴。
这一点上,再加上张行也是如此,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帮内的气氛——起事后,每到一地,官奴必然会被直接释放,而且不允许私自购买新增私奴,同时会在一些桉件中允许富人用释放私奴进行抵罪。
最关键的是,大头领们和头领们都会收敛很多,不敢在这个事情上犯忌讳。
但这其实不是李枢这边的重点,李大龙头的重点在于,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不贪恋女色、不喜爱金银、不乐意享受一切。而且,也不是不怀念妻子,不想念自己当年的意气风发,青牛挂书,潇洒关西。
唯独他更加清楚,做大事,不是大成就是大败,是没有一个中间状态的,所以与现在还在意气风发的张行不同,他非常害怕再输,以至于不敢拥有和享受。
而这,也是一个李枢自己都心知肚明的巨大弱点——输过一次,而且几乎是输的底朝天,输的只剩一个人狼狈逃窜,让他对输到底这个事情过于恐惧和厌恶了,为此不敢真的再豁出去赌。
同样是那次惨痛的败落,还让李枢产生了另外一个巨大的心魔,那就是他不愿意再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其他人了!
杨慎怎么样?
天下仲姓出身,仪表堂堂、聪明英武,本人在朝中经营多年,手中有兵马,周围到处是盟友,管的就是全天下后勤,而且刚刚私下突破了宗师修为,甚至应该还有大宗师级别的内应,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结果呢?
结果是一朝起事,中原附近听到消息的州郡立即响应,然后却因为不听他李枢之劝,进而一败涂地!
而且是迅速的、极速的一败涂地。
面对着大魏核心的精华力量,杨慎不光让自家一败涂地,还连累了没有犯任何错甚至事后白帝爷一般看绝对是提供了正确战略的李枢一败涂地。
所以,李枢也坚决不愿意再居于人下,再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他就是想自己做主。
秋风萧瑟,在黄昏中卷动落叶,也吹干了李枢面上的虚汗,随着日头渐渐落下,城中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但李枢的心却不能平。
他其实很清楚今天的梦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眼下黜龙帮内部清晰的局势,和今天房彦朗的一句话——局势不必多言,他李枢已经快要被人生吞活剥了,而房彦朗那句自知失言的话反而点开了李枢最大的心结,让他无法再遮掩自己的内心。
事到如今,李大龙头承认张行的才能,但他往日经历使得他坚决抵触被对方领导,而所谓宰相之才和帝王之才的说法无疑是一个点到了他心坎上,也是让他找到了抵触内心煎熬的一种解脱。
自己是帝王之才,对方是宰相之才,这就完美了,就可以继续以帝王之才领导着这个出色的年轻人了。
只不过,这又带来了另外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疑难——你的帝王之才怎么证明?你说人家只是宰相之才,是不是你一厢情愿?
然后如果证明不了,你怎么知道这种说法是不是你李大龙头的自欺欺人?
一句话是治不好精神内耗的,反而会引发更深层次的焦虑,此时的李枢需要一个真正的智者来指引他。
带着某种不安和犹豫,李枢终于踱步来到了县衙后方连通着仓城的角门,然后转入一个并没有关门的小院,并立在门槛内敲响了门板,瞬间就惊得旁边院墙上几只乌鸦腾起,然后落到了后方堂屋屋檐上。
院内只两间堂屋,内里那个刚刚点了灯,稍有人影晃动,闻得敲门声,便有人在屋内应答:“随意来,随意进,随意问,随意答。”
李枢赶紧往里面走,走到屋内,却又驻足,乃是整理了一下仪容,方才转入点了灯的内间卧室,结果刚一进去,却又自嘲一般笑了起来……无他,自己和对方都应该是凝丹一层的高手了,耳聪目明,而且对方这般聪明人,对局势注定洞若观火,所以,自己的疲惫也好,艰难之处也罢,对方必然一目了然。
这幅样子,装给谁看?天上的几位至尊吗?双月高悬,三辉在列,四位至尊也不好到处探头吧?
没错,住在此处的,乃是从去年冬日被劫持后就一直在窝着不动的前南衙相公,如今的黜龙帮挂名护法,今天还客串了一把筑基启蒙教程的张世昭。
或者说叫张大宣。
果然,见到李枢来笑,仿佛看清楚对方心意一般,张护法主动开口:“李大龙头不必在意,我其实真没凝丹,灯火又暗,看不清你满脸愁容的,今天白天也一样。”
李枢再度失笑,也不遮掩了,直接拱手行礼:“请张相公救救我。”
张世昭只在座中不动,而且当场大笑:“你有什么可救得?黜龙帮如火如荼,声望、地盘已经是当世义军之首,而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翼大龙头,救你作甚?而我呢,我一个降人,被打断了腿被迫投降的,又因为家小连名字都不敢提。李龙头,自古只听说落水的人向岸上人求救,没听说岸上人向落水之人求助。”
“不瞒张相公,我虽在岸,却是岸上之鱼,网下之鳖,待死而已;而阁下虽在水,却只是真龙蛰伏,巨鲸沉行,正在潜窥天机罢了。”李枢直起身来,言辞耿耿,他说的全是心里话。“我现在的局势,不用说,你都该知道的……”
“我不知道。”张世昭陡然打断对方。
李枢勐地一愣。
“局势我知道。”老帅哥诚恳以对。“局势我真知道,但我不知道你……所以不知道你的局势。”
李枢眯了一下眼睛,走上前来落座,然后叹了口气,却是将自己的为难之处,以及内心的一些真实想法,包括一些争权夺利的私心,全都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
他是真的想获得这个全天下公认的智者,也是一位真正意义上“宰相之才”的人的指点。
他走投无路了。
“那你走投无路了。”张世昭认真听完,将手一摊。“你想想,你既要做掌权的那个,不管是帝王还是帮主,还是如张三郎这般真正的核心,反正是要做真正能做主掌舵的那个对不对?”
“对……”
“但你自家又特别怕输,而且还为此丢了郓城,失去了历山一战的主导权,坐视人家力挽狂澜,横扫东境,对不对?”
“对。”
“那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还有路?这个局面,你就算是最极端的火并刺杀,你都没人家赢面大……人家在东进中招降纳叛,新来的头领都仰他鼻息,受他知遇之恩,你在这边甚至都找不到像样的高手!你找谁?刚刚从江都借故逃回来的那位鲁郡大侠徐师仁吗?人家才来几天,凭什么帮你?说不定马上往东走去迎张三郎了,顺便回家看看。”
“是这个道理。”
“那你……”
“我相信张公的智慧和才能,天下人都知道您的才智。”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才智。”张世昭无奈。“所谓才智,是眼界、学问、实事求是和因势利导,以及胆大心细,除此之外,还要有必要的人、物、名声、修为等资源打底……而现在呢,学问我可能知道的比你们多一些,但具体的情况掌握和具体的人、物、名、修,我肯定是不如你们的,尤其是人事斗争,谁跟谁什么关系,谁跟谁有什么讲究,本地的传统风俗,我懂个什么啊?真想搞事情,你还不如问徐大郎、单大郎和王五郎这三个济阴周边地头蛇外加帮内实权将领!”
李枢满脸苦色。
但不要紧,张世昭很快醒悟,追加了一句:“也不对,对面优势那么大,这三人不大可能跟你走。便是单大郎怕是都靠不住,人家再赖也是大头领,凭什么跟你赌?赌赢了什么用?还做大头领?赌输了,却是全家老小加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李枢彻底无声。
但很快,他注意到张世昭的眼角往后瞥了一下,然后立即收回,装若无事,但后方是空荡荡的床板。
李枢回过神来,意识到什么,立即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认真询问:“张相公刚刚想到了什么?”
张世昭明显意识到自己被人察觉到了表情,不好遮掩,便干笑一声:“想到了一点,但说实话,只是个思路,而且跟你的想法南辕北辙。”
“但有所想,愿有所闻。”隔着灯火,李枢诚恳请求。“请张公教我。”
“其实很简单。”张世昭叹了口气。“而且也说不上是对付谁,对你也最多算是半个缓兵之计,再加上你这般诚恳,所以我才会说,但仅限于此屋……”
“这是自然。”李枢忙不迭保证。
“李龙头,这天下最难对付的计策就是阳谋,你懂吧?”
“当然。”
“而我刚才说,所谓才智,是眼界、学问什么的……对吧?”
“对。”
“那我们何妨抬一下眼界……黜龙帮已经取得了八郡之地,虽然这八郡之地是朝廷三个最大统治核心的最远端,所谓天然裂缝一般,但拿下这八郡,却依然事实上剖开了大魏的肚子,会引起全天下的剧烈的反应,会让使得大魏土崩瓦解之势加速加大,周围各处都会加紧动作。”
“诚然如此。”
“那么,接下来黜龙帮的局面不光是内里想如何就如何,就要考虑到外界大势了。”
“不错……所以杜破阵已经被迫要起事了,淮西要变天了……”
“先不要说杜破阵。”张世昭拢着手认真来讲。“我问你一件事情,时不我待,不去打别人,别人可能就要来打,那假若不管什么具体哪里异动,只说按照自家壮大的道理黜龙帮接下来该往什么地方打?”
“自然是江淮,但杜破阵我……”
“不是江淮,是徐州。”张世昭点出了一个地名,做了更正。
“是徐州。”李枢恍然大悟。“是徐州!”
“就是徐州。”张世昭平静分析。“济水流域上半截平坦,后半截稍有丘陵,土地肥沃、商贸通达,还有鲁郡、琅琊的矿产做后备,基本上算是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地形狭长,只有北面有一条大河可以做个帮扶,那么想要维持住稳定,必须要取下两个地方做重要支点……一个是东面登州,这个已经拿下了,另一一个是腰腹下方的徐州,这个还没动。取江淮,或者说取淮西,本意还是要包围徐州。只有取了徐州,东境才算完整,才有可能发力向近畿进取,尝试真正的推翻大魏,建立新朝。”
李枢重重颔首,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但徐州是这么好取的吗?”张世昭继续来问,并自问自答。“不好取,甚至堪称艰难。徐州表面上是孤悬在淮水北岸的一个重镇,韩引弓又跑了,只有司马正和稍微两万兵,以至于他现在还在招收新兵……但实际上,圣人不蠢,而且聪明过了头,他其实比谁都清楚徐州是江都的北大门,偏偏现在又只顾着江都安乐窝,所以一旦开战,他会立即毫无保留来支援徐州的。这意味着徐州背后有源源不断的朝廷核心精锐,圣人带去江都的东征精锐,都会在徐州出现,随着圣人而去的军中、大内高手也都会纷纷不断。这跟东境这里,打一个郡才遇到一个凝丹高手、成丹高手不一样的,东境的高手去哪儿了,咱们心知肚明,一凝丹就去做官了,一成丹就搬到关西和东都去做关陇人了,鲁郡大侠徐师仁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造反没那么简单!”
“诚如张相公所言。”李枢长叹一声,顺便稍有醒悟。“所以,张相公说的缓兵之阳谋,就是让他去打徐州,我趁势去经营淮西?”
“不是。”张世昭连连摇头。“好的计策,是要事先考虑计策对象的……张三郎这么聪明的人,想不到徐州的难缠?便是想不到,上来一试不行,双手一摊,你难道能像他在历山一般,接手过去,立即成了?便是他也该晓得,要去徐州,应该先吞淮右盟,然后进取淮南,在淮南拖住江都,吸引江都注意力,再包围徐州,磨下来司马二郎。”
“那事情就绕回来了。”
“没有这回事……”张世昭摇头以对。“既然徐州那么难打,从大局上来说,为什么一定要在此时对徐州硬碰硬?大魏土崩瓦解是必然,为什么不等两三年、三五年,使江都自溃,徐州沦为孤城?”
“你是说,先去救伍氏兄弟?阻断汉水?”李枢诚恳求教。“请他去碰曹皇叔的底线,引曹皇叔出手?”
“怎么可能?南阳没法救了,最多给伍氏兄弟一个许诺,来了就是兄弟,吸纳下人才罢了。”张世昭从容做答。
“伍惊风是白三娘的师兄……关系极好的。”李枢摇头以对。“而且,若是照这般,张三郎安心在东境经营,我反而先要成他盘中餐。”
“我若是诚心给你们黜龙帮出主意,我会建议黜龙帮出登州、齐郡,过河往北,图谋东齐故地全境的!”张世昭不缓不急,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答桉。“而张大龙头若有担当,何妨亲率精锐北进,先与朝廷三处要害中最弱的一方,也就幽州铁骑与河间精锐一决高低?”
李枢心中微动,仿佛被剥开了一个塞子,一时鼓动,想要喷涌什么言语,却又一时分辨不清自己到底要说什么,要想什么一般。
“你知道这个计策妙在什么地方吗?”张世昭也在灯下拢着手歪着头若有所思,面含微笑。“妙在河北的确是西北南三个方向长远最简单的,但偏偏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方向;妙在即便他成功,也恐怕要三年五载,足够你在江河之间经营成势了;妙在张三郎自己和所有有见识的黜龙帮东境豪杰都知道,北进恐怕是正确的……因为黜龙帮的内里本身带着一种东齐残余之态,也只有重新立起来的东齐全境,有资格跟强盛了好几百年的关陇一决雌雄,真正进取天下。”
李枢豁然开朗——这是最妙的缓兵之计,也是最堂皇的阳谋。
原因再简单不过,北进固然是所谓大方向正确的,但也意味着北进的那个人一旦在河北获得立足之地,就必须要舍弃济水膏腴之地,舍弃八郡之基业的核心控制权,舍弃现在大部分的根据地。
因为大河分野,天然而然!
接下来张行败于河北豪杰、幽州铁骑、河间精锐之手,绝对不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至于说,张行若能成,那也得耗费年月,而自己早就是岸上之鱼,网下之鳖了,能缓一下局势都算好的。
除此之外,李枢已经想明白自己一开始那个季动是来自于何方了……他这些天一直在想如何说动大头领、头领们反对张行,而且也已经抓到脉络,那就是张行过于严苛了,这些本土的大头领、头领们虽然权位该给的都给了,却没有让自己家族获得那种原本想象中的田宅大肆扩张、商贸大股得利、奴仆满院满宅。
他们的家人没法放贷,没法免于刑罚,而且还要交税,他们没有获得像之前关西人那样的绝对特权。
最起码明面上没有。
甚至连他们兵马中的修行者都被张行想法子捞走了。
不过这些不满,在张行历山一战的威望中,在对东郡、济阴的有效统治中,在对东境的大肆开疆拓土中,包括在张行本人的出众个人魅力、人事手段以及相关武力震慑中,是不足以酝酿出什么足够暴烈的东西,让这些人公开对张三郎持反对地步的。
但是,这一回如何呢?
不需要火并,不要动粗,不要冒险,只要将张行送到河北去,隔着大河,在一个风俗、文化、气候,包括对手截然不同的区域辛苦开拓并建立新的根基,那么他还能对后方管束的那么强硬吗?自己不也躲过去了吗?
能不能借这个稍微暗示一下诸位头领、大头领呢?然后在光明正大的决议中,让一些人基于这些阴私想法偏向于推张行北上呢?再说了,北上本来就是对的啊?
真正的智者,几句话就治好了李大龙头的精神内耗。
虽然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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