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140 第 140 章 城郊
- 141 第 141 章 成雨
- 142 第 142 章 端倪
- 143 第 143 章 隐藏
- 144 第 144 章 九里
- 145 第 145 章 乞丐
- 146 第 146 章 元琢
- 147 第 147 章 小娘
- 148 第 148 章 输赢
- 149 第 149 章 花三
- 150 第 150 章 乱臣
- 151 第 151 章 围捕
- 152 第 152 章 哈森
- 153 第 153 章 败北
- 154 第 154 章 男人
- 155 第 155 章 商谈
- 156 第 156 章 大嫂
- 157 第 157 章 仲雄
- 158 第 158 章 碎玉
- 159 第 159 章 无名
- 160 第 160 章 谣言
- 161 第 161 章 余晖
- 162 第 162 章 互市
- 163 第 163 章 舟川
- 164 第 164 章 日出
- 165 第 165 章 霜衣
- 166 第 166 章 六耳
- 167 第 167 章 来客
- 168 第 168 章 蝎子
- 169 第 169 章 敦州
- 170 第 170 章 怪物
- 171 第 171 章 刺青
- 172 第 172 章 何如
- 173 第 173 章 黑白
- 174 第 174 章 疯狗
- 175 第 175 章 猫儿
- 176 第 176 章 浪花
- 177 第 177 章 潮雨
- 178 第 178 章 行商
- 179 第 179 章 女人
- 180 第 180 章 沈卫
- 181 第 181 章 策安
- 182 第 182 章 鹌鹑
- 183 第 183 章 鱼水
- 184 第 184 章 清谈
- 185 第 185 章 鸿雁
- 186 第 186 章 暴雪
- 187 第 187 章 临近
- 188 第 188 章 攻防
- 189 第 189 章 雪兵
- 190 第 190 章 夜谈
- 191 第 191 章 年夜
- 192 第 192 章 雪催
- 193 第 193 章 忌惮
- 194 第 194 章 酣睡
- 195 第 195 章 獒犬
- 196 第 196 章 老头
- 197 第 197 章 意料
- 198 第 198 章 尹昌
- 199 第 199 章 凯旋
- 200 第 200 章 酒宴
- 201 第 201 章 强欲
- 202 第 202 章 连线
- 203 第 203 章 松玉
- 204 第 204 章 太后
- 205 第 205 章 端州
- 206 第 206 章 冰河
- 207 第 207 章 愚弄
- 208 第 208 章 梦回
- 209 第 209 章 怀抱
- 210 第 210 章 青鼠
- 211 第 211 章 严霜
- 212 第 212 章 拉扯
- 213 第 213 章 变局
- 214 第 214 章 统帅
- 215 第 215 章 铁指
- 216 第 216 章 潮夜
- 217 第 217 章 鹤娓
- 218 第 218 章 绸缪
- 219 第 219 章 重彩
- 220 第 220 章 揣摩
- 221 第 221 章 难题
- 222 第 222 章 诈棋
- 223 第 223 章 波潮
- 224 第 224 章 遽转
- 225 第 225 章 对手
- 226 第 226 章 器量
- 227 第 227 章 神童
- 228 第 228 章 日后
- 229 第 229 章 潘蔺
- 230 第 230 章 春月
- 231 第 231 章 伪装
- 232 第 232 章 春汛
- 233 第 233 章 爱怖
- 234 第 234 章 蝼蚁
- 235 第 235 章 混账
- 236 第 236 章 壁玉
- 237 第 237 章 子嗣
- 238 第 238 章 如焚
- 239 第 239 章 剑霆
- 240 第 240 章 遽然
- 241 第 241 章 好女
- 242 第 242 章 有熊
- 243 第 243 章 争取
- 244 第 244 章 雪峰
- 245 第 245 章 驿站
- 246 第 246 章 夜讯
- 247 第 247 章 君王
- 248 第 248 章 无名
- 249 第 249 章 车轮
- 250 第 250 章 守战
- 251 第 251 章 大捷
- 252 第 252 章 边蛇
- 253 第 253 章 病寒
- 254 第 254 章 既然
- 255 第 255 章 青山
- 256 第 256 章 祖宗
- 257 第 257 章 茶谈
- 258 第 258 章 小鲜
- 259 第 259 章 流言
- 260 第 260 章 封赏
- 261 第 261 章 恩威
- 262 第 262 章 分道
- 263 第 263 章 老虎
- 264 第 264 章 邵氏
- 265 第 265 章 成碧
- 266 第 266 章 犹敬
- 267 第 267 章 贡菊
- 268 第 268 章 菩提
- 269 第 269 章 病变
- 270 第 270 章 临门
- 271 第 271 章 惠连
- 272 第 272 章 峰回
- 273 第 273 章 显山
- 274 第 274 章 露水
- 275 第 275 章 赌局
- 276 第 276 章 雨锋
- 277 第 277 章 鏖战
- 278 第 278 章 豪雄
- 279 第 279 章 风泉
- 280 第 280 章 放逐
- 281 第 281 章 狼鹰
- 282 第 282 章 高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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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0 章 乱臣
第 150 章 乱臣
天琛帝新丧,按照礼制,花戚大婚应该延后。但是萧驰野叛出阒都,阒都有求于启东,太后与内阁多次详谈,最终还是在七月把花香漪嫁了过去。
这次太后倾尽全力,给花香漪备下的嫁妆岂止是十里。礼部依照公主规制做的安排,送行的仪仗队都由韩丞亲自率领,随行的嬷嬷侍女更是数不胜数。
花香漪登上马车,眼看要出发了,太后竟追出两步,险些唤出声。可她到底要顾及颜面,任凭耳边的东珠摇晃,只是扶着琉缃姑姑的手,低声说:“我的囡囡啊……”
仪仗队出了阒都,沿着遄城官道往启东去,其间会与茶州擦肩。韩丞原本担心茶州土匪前来抢劫,特意带上了八大营,岂料途中相安无事,罗牧还顺便送上了贺礼。他们继续往南,戚竹音早已在启东境内恭候。
“说起这个戚竹音,”韩丞的马贴着马车,隔着车帘与花香漪说,“三小姐还没有见过吧?”
里边轻嗯一声。
韩丞爱倚老卖老,闻言精神大振,说:“老臣与三小姐说说家常,那戚竹音虽是女儿,却不好相与。三小姐常居大内,想必不知道她年年入都时凶神恶煞的模样。咸德年户部吃紧,她为了启东军饷,敢叫亲兵堵了魏大人的轿子。可户部确实拿不出银子,没办法,她竟然跟阒都里放虎皮钱的混子们结交起来,混迹在街头。”
花香漪与戚竹音只隔着屏风见过,在那满朝文武皆是男子的百官宴上,戚竹音是个特例。她早年在启东并不扎眼,戚时雨还没有交出帅印时,人人都在她几个兄弟里猜测。营救戚时雨的那场仗打完以后,戚竹音先是被拒绝入都,朝中以“战绩待查”为由拖了数月,临近受封时又闹出了玉龙台风波,即便有太后出面,戚竹音也仅仅是接替了戚时雨的帅印,没有承袭戚时雨的爵位。换而言之,戚竹音如今打的每一场仗都只是在为启东积累威望,不是她自己,她如果此生没有嫁出去,晚年退居二线就仍然还是个“戚家女”,没有爵位傍身,反倒是她的几个兄弟,只要尽快生下儿子就能坐享其成。
韩丞还在讲话,马车内的花香漪却犹如睡着了。韩丞逐渐觉得没趣,讪讪地停了下来。
仪仗队跑到酉时,看天际忽然浮出条红线。热浪翻滚,马蹄齐震,延绵数里的轻骑全部红袍加身。启东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势如长龙般地直驱而来。黄沙滚滚,扑了韩丞满头满脸的灰尘。
戚尾率先下马,挥动旗帜,长喝道:“迎礼!”
背后的轻骑们翻身下地,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铠甲在抬臂时发出铿锵的声音。他们齐喝道:“恭迎夫人!”
这两声雷吼震得阒都出来的宫娥们心惊肉跳,连韩丞都险些捂着心口。他扑着灰尘,皱眉说:“大帅呢……”
马蹄声绕了过来,那红影已经到了马车跟前。不待韩丞阻拦,就见戚竹音用刀鞘挑了帘子,歪着脑袋看了进去。
花香漪还没有覆盖头,戴着金玉凤冠震惊地看着戚竹音,胸口怦怦直跳,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呦,”戚竹音打招呼,“小娘。”
韩丞大惊,上前慌忙盖下车帘,忍不住责怪道:“还没有到苍郡,大帅怎么能轻易掀三小姐的帘子!”
“看一眼,”戚竹音自讨没趣地收回手,说,“你这路上歇了多少次?按照预算的时间,昨日就该到了。”
韩丞跟着戚竹音的马,说:“路途遥远,赶得太急,难保不出事。我以为大帅会在茶州南侧相迎,结果也没有等到人。”
“我才从边郡往回赶,余出的时间不多。”戚竹音说着回头,问韩丞,“你下马干什么?”
韩丞环视一圈,说:“此刻已经酉时了,应该在这里……”
戚竹音用马鞭指向东方,说:“再跑一段路,亥时就能达到策郡。策郡有马道,再往苍郡的路就平坦些。上马吧。”
韩丞跑了一天,此刻精疲力尽,还想要说什么,戚竹音已经驱马离开了。戚尾从那头上马,带着轻骑把仪仗队给包住,对韩丞客气地说:“指挥使,走吧。”
就算韩丞在阒都权高位重,他也管不着兵、户两部的事情。锦衣卫能在阒都及其他地方耀武扬威,但对于戚竹音而言没有威胁。她是启东五郡的兵马大帅,启东就是她的地盘,在这里韩丞没有任何话语权,更何况太后如今也要仰仗启东守备军。
韩丞心里记仇,面上还不能露,只能冲戚尾笑一笑,上了马继续跑。
花香漪回过神,对适才的惊鸿一眼犹自心悸。车帘摇晃,她轻轻地偏了头,沿着那缝隙,看见戚竹音在前方骑马的背影。
戚竹音身材高挑,今日想必是专门打扮过。她要骑马,没有堆阒都常见的云髻,但依然很别致。发间没有朱钗篦子玲珑珠,显得干净利落。
她生得好看。
花香漪还想要继续打量她,却见她陡然回过了头。
萧驰野嘴上说着恭喜,但还是着人备了礼。萧既明那边也要备礼,他们跟启东关系不差,即便此刻有些微妙,但情分仍在,尤其是对戚竹音。
花戚大婚昭示着太后在阒都角逐里暂时胜出,内阁唯有稳住储君才有余地继续周旋,而薛修卓在此刻做了非常明智地决定,他上奏与内阁交涉,把江青山放回了厥西,定住了阒都的粮仓。
姚温玉坐上了四轮车,由乔天涯推着出门。茨州近来天气不好,秋雨将至,城郊的景象更是萧瑟。姚温玉多日不晒太阳,此刻仿佛成了裸露在外的玉石。
“正如你所料,”沈泽川看霜叶苍苍,山河肃穆,站在姚温玉侧旁,“他果真把江青山调回了厥西。”
“我原想,即便是为了抑制茨州,江青山也该到槐州去。”周桂今日难得着了劲装,也是骑马来的。他拭着汗珠,说:“落霞关紧挨着泉城,泉城又是薛氏的老家,他应该放心不下才对,没承想他真的肯把江青山放回厥西。”
姚温玉袖里承着猫,他说:“因为落霞关与泉城的地理位置,两位有这样的顾虑在所难免。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薛修卓把江青山放到槐州才对他,对薛氏最有利。”
沈泽川靴底踩过落叶,他站定,陷入沉思。
江青山如果调到槐州,一是能够与茨州打擂台,阻止茨茶槐商路形成;二是能确保泉城无恙,并且与泉城携手对落霞关施压,进而给离北施压。这都是沈泽川能够想到的事情,薛修卓自然也能,然而他依旧像姚温玉预料的那样,放弃了泉城安危,选择了厥西。
“薛修卓把山放回去,”沈泽川神色凝重,“这才是他不好对付的地方。”
此举不仅代表着薛修卓会从粮食上扼制离北、中博的发展,还代表着他根本不在乎薛氏得失,换而言之就是他没有私欲,这让他和花思谦、魏怀古等人截然不同,他谋取不是一方利益。
“江青山手腕强硬,治理地方很有成效,阒都传闻他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实际上恰恰相反。”姚温玉屈指摸了摸猫,“厥西坐拥十三城,下设两州两港,是大周如今名副其实的粮仓。奚氏的生意在那里做得最大,荻城花家的水道也要经过那里,如果同知到过厥西,就明白厥西鼎盛绝非偶然。江青山胸襟非凡,用人不拘门第,在大事面前绝不推辞,但在小事面前却很懂分寸。该拿住的绝不轻饶,该放宽的绝不反悔。有这样的布政使,厥西在咸德年间的天灾以后能够迅速振作就不足为奇。江青山是这样的人,他把薛修卓引为生平挚友,正是因为这俩人政见一致,抱负相同。”
周桂闻言点头,说:“我对这俩人的政绩早有耳闻,当初元辅提拔薛修卓去大理寺,朝中是没人反对的。”
“同知也看过薛修卓的策论,”姚温玉说,“同知还记得太傅的心愿吗?”
沈泽川倒背如流,因为他承袭齐惠连,最明白齐惠连当年想要做什么。他沉默须臾,说:“统理大周户籍,丈量天下良田,合并地方杂税,恢复国库收支。”
姚温玉看向远山,说:“这就是薛修卓想做的事情,仅从这一点讲,他和老师谋求的是一件事。老师有孔湫、岑愈等寒门官员支持,而薛修卓有以山为首的实干派支持,他并不是孤立无援。”
但是眼下的大周真的能做到吗?
齐惠连花了许多年,才把黄册入籍推行到了地方。东宫为什么会被构陷谋反?因为黄册入籍以后就是丈量田地。阒都八城侵吞民田相当严重,一旦实行下去,世家不仅要归还民田,按律判刑,还要由他们自己承担田税,杀掉太子就能阻止政策推行。海良宜那样教导李建恒,是为了刮骨疗伤,他盼望着李建恒能够紧握内阁,挥动权柄,从上而下地进行改变,为此他心甘情愿地替李建恒冲锋陷阵。
可是李建恒做不到。
这一点薛修卓比海良宜更早意识到,他即刻就抛弃了李建恒,不再对这位帝王抱有希望,甚至不再对李氏抱有希望。他需要一个新帝王,一个能够安静地坐在皇位上的皇帝,这个皇帝必须不会对内阁加以干涉,也不会在世家、寒门的斗争里左右摇摆,更不会为所谓的兄弟情偏向掌握重兵的边陲,于是他找到了李剑霆。
但是这样的谋划太久了,阒都每一刻都在变化,沈泽川就是变数。他在阒都充其量就是薛修卓棋盘里的弃子,在解决掉奚鸿轩、魏怀古以后可以随手抛弃,和萧驰野一样被抹杀在大雨里。薛修卓没有私欲,这才是他的可怖之处。薛修易曾经屡次讥讽、嘲弄甚至羞辱过薛修卓,可是薛修卓没有杀掉这个嫡出大哥,因为在他眼里薛修易根本不重要,不论是死是活,就像他脚边的灰尘,没有任何差别。
他要杀齐惠连,因为齐惠连是大周帝师。他要杀姚温玉,因为姚温玉是绝顶之才。他曾经给过这两个人选择的机会,结果这两个人都拒绝了。谋士不能为我所用,放归山野,就好比把天下名剑赠予他人,唯有杀掉才能以绝后患。
天际孤雁横飞,霜雾渐起。乔天涯随手给姚温玉盖上了大氅,他们还在林中。
沈泽川折扇敲在掌心,目光追随着鸿雁向南,说:“薛修卓教导储君时恐怕也没有想到几年后大周会崩坏至此,这天底下没有算无遗策的人,军粮案里逼反的陆广白就是变数。启东因为失去了陆广白而错过追捕策安的机会,阒都由围杀变成了真正的放虎归山。”
人的境遇是永远意想不到的,不仅是陆广白,还是沈泽川、萧驰野、姚温玉甚至是更多的无名之辈。老天给每个人都出了不同的难题,爬起来,活下去,这些原本困在局中的人全部挣脱了枷锁。乱世意味着天下秩序不复存在,谁都能在其中奋力一搏。有人抱守残缺,就有人挥戈破局。
这是乱臣贼子的时代。
潮雾浓郁,雨点掉了下来。费盛为沈泽川撑开了伞,他们勒马回程,茨州的秋终于来了。风鼓动了沈泽川的袖袍,险些吹走他的蓝帕子,他在握住帕子时,漫天落叶擦身而过。焦黄的飞叶盘旋而起,被雨扑打着,掉落在萧驰野脚边。
骨津策马而归,挥着小旗,喊道:“前方的马道塌陷,主子,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萧驰野翻身上马,邬子余从后打马而出,冒雨说:“朝晖的兵马没到,十里以外就是图达龙旗,哈森的骑兵就在附近!”
“粮车太重了,”澹台虎抹了把雨水,“除非我们弃粮绕路,否则今夜势必会遇见哈森的骑兵。”
“交战地的物资不足,这批粮食一旦落到了哈森手里,王爷就要挨打了。”晨阳勒着缰绳,被冻得面颊发红,他说,“我们可以留下来,但主子必须走。”
按照前几日的军令,萧驰野从大境绕行到北边,要经过原常驻营的马道先给朝晖提供物资,再往交战地给萧方旭补给。他们到了这里,本该由朝晖的柳阳三大营前来接应,但是朝晖没有来。今日暴雨,猛也无法飞得太远探查军情,萧驰野就像是被蒙上了双眼。
萧驰野的双眸冷静得惊人,任凭雨水淌过面颊,他在嘈杂里沉声说:“掉转方向,我们去图达龙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阅。
这次太后倾尽全力,给花香漪备下的嫁妆岂止是十里。礼部依照公主规制做的安排,送行的仪仗队都由韩丞亲自率领,随行的嬷嬷侍女更是数不胜数。
花香漪登上马车,眼看要出发了,太后竟追出两步,险些唤出声。可她到底要顾及颜面,任凭耳边的东珠摇晃,只是扶着琉缃姑姑的手,低声说:“我的囡囡啊……”
仪仗队出了阒都,沿着遄城官道往启东去,其间会与茶州擦肩。韩丞原本担心茶州土匪前来抢劫,特意带上了八大营,岂料途中相安无事,罗牧还顺便送上了贺礼。他们继续往南,戚竹音早已在启东境内恭候。
“说起这个戚竹音,”韩丞的马贴着马车,隔着车帘与花香漪说,“三小姐还没有见过吧?”
里边轻嗯一声。
韩丞爱倚老卖老,闻言精神大振,说:“老臣与三小姐说说家常,那戚竹音虽是女儿,却不好相与。三小姐常居大内,想必不知道她年年入都时凶神恶煞的模样。咸德年户部吃紧,她为了启东军饷,敢叫亲兵堵了魏大人的轿子。可户部确实拿不出银子,没办法,她竟然跟阒都里放虎皮钱的混子们结交起来,混迹在街头。”
花香漪与戚竹音只隔着屏风见过,在那满朝文武皆是男子的百官宴上,戚竹音是个特例。她早年在启东并不扎眼,戚时雨还没有交出帅印时,人人都在她几个兄弟里猜测。营救戚时雨的那场仗打完以后,戚竹音先是被拒绝入都,朝中以“战绩待查”为由拖了数月,临近受封时又闹出了玉龙台风波,即便有太后出面,戚竹音也仅仅是接替了戚时雨的帅印,没有承袭戚时雨的爵位。换而言之,戚竹音如今打的每一场仗都只是在为启东积累威望,不是她自己,她如果此生没有嫁出去,晚年退居二线就仍然还是个“戚家女”,没有爵位傍身,反倒是她的几个兄弟,只要尽快生下儿子就能坐享其成。
韩丞还在讲话,马车内的花香漪却犹如睡着了。韩丞逐渐觉得没趣,讪讪地停了下来。
仪仗队跑到酉时,看天际忽然浮出条红线。热浪翻滚,马蹄齐震,延绵数里的轻骑全部红袍加身。启东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势如长龙般地直驱而来。黄沙滚滚,扑了韩丞满头满脸的灰尘。
戚尾率先下马,挥动旗帜,长喝道:“迎礼!”
背后的轻骑们翻身下地,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铠甲在抬臂时发出铿锵的声音。他们齐喝道:“恭迎夫人!”
这两声雷吼震得阒都出来的宫娥们心惊肉跳,连韩丞都险些捂着心口。他扑着灰尘,皱眉说:“大帅呢……”
马蹄声绕了过来,那红影已经到了马车跟前。不待韩丞阻拦,就见戚竹音用刀鞘挑了帘子,歪着脑袋看了进去。
花香漪还没有覆盖头,戴着金玉凤冠震惊地看着戚竹音,胸口怦怦直跳,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呦,”戚竹音打招呼,“小娘。”
韩丞大惊,上前慌忙盖下车帘,忍不住责怪道:“还没有到苍郡,大帅怎么能轻易掀三小姐的帘子!”
“看一眼,”戚竹音自讨没趣地收回手,说,“你这路上歇了多少次?按照预算的时间,昨日就该到了。”
韩丞跟着戚竹音的马,说:“路途遥远,赶得太急,难保不出事。我以为大帅会在茶州南侧相迎,结果也没有等到人。”
“我才从边郡往回赶,余出的时间不多。”戚竹音说着回头,问韩丞,“你下马干什么?”
韩丞环视一圈,说:“此刻已经酉时了,应该在这里……”
戚竹音用马鞭指向东方,说:“再跑一段路,亥时就能达到策郡。策郡有马道,再往苍郡的路就平坦些。上马吧。”
韩丞跑了一天,此刻精疲力尽,还想要说什么,戚竹音已经驱马离开了。戚尾从那头上马,带着轻骑把仪仗队给包住,对韩丞客气地说:“指挥使,走吧。”
就算韩丞在阒都权高位重,他也管不着兵、户两部的事情。锦衣卫能在阒都及其他地方耀武扬威,但对于戚竹音而言没有威胁。她是启东五郡的兵马大帅,启东就是她的地盘,在这里韩丞没有任何话语权,更何况太后如今也要仰仗启东守备军。
韩丞心里记仇,面上还不能露,只能冲戚尾笑一笑,上了马继续跑。
花香漪回过神,对适才的惊鸿一眼犹自心悸。车帘摇晃,她轻轻地偏了头,沿着那缝隙,看见戚竹音在前方骑马的背影。
戚竹音身材高挑,今日想必是专门打扮过。她要骑马,没有堆阒都常见的云髻,但依然很别致。发间没有朱钗篦子玲珑珠,显得干净利落。
她生得好看。
花香漪还想要继续打量她,却见她陡然回过了头。
萧驰野嘴上说着恭喜,但还是着人备了礼。萧既明那边也要备礼,他们跟启东关系不差,即便此刻有些微妙,但情分仍在,尤其是对戚竹音。
花戚大婚昭示着太后在阒都角逐里暂时胜出,内阁唯有稳住储君才有余地继续周旋,而薛修卓在此刻做了非常明智地决定,他上奏与内阁交涉,把江青山放回了厥西,定住了阒都的粮仓。
姚温玉坐上了四轮车,由乔天涯推着出门。茨州近来天气不好,秋雨将至,城郊的景象更是萧瑟。姚温玉多日不晒太阳,此刻仿佛成了裸露在外的玉石。
“正如你所料,”沈泽川看霜叶苍苍,山河肃穆,站在姚温玉侧旁,“他果真把江青山调回了厥西。”
“我原想,即便是为了抑制茨州,江青山也该到槐州去。”周桂今日难得着了劲装,也是骑马来的。他拭着汗珠,说:“落霞关紧挨着泉城,泉城又是薛氏的老家,他应该放心不下才对,没承想他真的肯把江青山放回厥西。”
姚温玉袖里承着猫,他说:“因为落霞关与泉城的地理位置,两位有这样的顾虑在所难免。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薛修卓把江青山放到槐州才对他,对薛氏最有利。”
沈泽川靴底踩过落叶,他站定,陷入沉思。
江青山如果调到槐州,一是能够与茨州打擂台,阻止茨茶槐商路形成;二是能确保泉城无恙,并且与泉城携手对落霞关施压,进而给离北施压。这都是沈泽川能够想到的事情,薛修卓自然也能,然而他依旧像姚温玉预料的那样,放弃了泉城安危,选择了厥西。
“薛修卓把山放回去,”沈泽川神色凝重,“这才是他不好对付的地方。”
此举不仅代表着薛修卓会从粮食上扼制离北、中博的发展,还代表着他根本不在乎薛氏得失,换而言之就是他没有私欲,这让他和花思谦、魏怀古等人截然不同,他谋取不是一方利益。
“江青山手腕强硬,治理地方很有成效,阒都传闻他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实际上恰恰相反。”姚温玉屈指摸了摸猫,“厥西坐拥十三城,下设两州两港,是大周如今名副其实的粮仓。奚氏的生意在那里做得最大,荻城花家的水道也要经过那里,如果同知到过厥西,就明白厥西鼎盛绝非偶然。江青山胸襟非凡,用人不拘门第,在大事面前绝不推辞,但在小事面前却很懂分寸。该拿住的绝不轻饶,该放宽的绝不反悔。有这样的布政使,厥西在咸德年间的天灾以后能够迅速振作就不足为奇。江青山是这样的人,他把薛修卓引为生平挚友,正是因为这俩人政见一致,抱负相同。”
周桂闻言点头,说:“我对这俩人的政绩早有耳闻,当初元辅提拔薛修卓去大理寺,朝中是没人反对的。”
“同知也看过薛修卓的策论,”姚温玉说,“同知还记得太傅的心愿吗?”
沈泽川倒背如流,因为他承袭齐惠连,最明白齐惠连当年想要做什么。他沉默须臾,说:“统理大周户籍,丈量天下良田,合并地方杂税,恢复国库收支。”
姚温玉看向远山,说:“这就是薛修卓想做的事情,仅从这一点讲,他和老师谋求的是一件事。老师有孔湫、岑愈等寒门官员支持,而薛修卓有以山为首的实干派支持,他并不是孤立无援。”
但是眼下的大周真的能做到吗?
齐惠连花了许多年,才把黄册入籍推行到了地方。东宫为什么会被构陷谋反?因为黄册入籍以后就是丈量田地。阒都八城侵吞民田相当严重,一旦实行下去,世家不仅要归还民田,按律判刑,还要由他们自己承担田税,杀掉太子就能阻止政策推行。海良宜那样教导李建恒,是为了刮骨疗伤,他盼望着李建恒能够紧握内阁,挥动权柄,从上而下地进行改变,为此他心甘情愿地替李建恒冲锋陷阵。
可是李建恒做不到。
这一点薛修卓比海良宜更早意识到,他即刻就抛弃了李建恒,不再对这位帝王抱有希望,甚至不再对李氏抱有希望。他需要一个新帝王,一个能够安静地坐在皇位上的皇帝,这个皇帝必须不会对内阁加以干涉,也不会在世家、寒门的斗争里左右摇摆,更不会为所谓的兄弟情偏向掌握重兵的边陲,于是他找到了李剑霆。
但是这样的谋划太久了,阒都每一刻都在变化,沈泽川就是变数。他在阒都充其量就是薛修卓棋盘里的弃子,在解决掉奚鸿轩、魏怀古以后可以随手抛弃,和萧驰野一样被抹杀在大雨里。薛修卓没有私欲,这才是他的可怖之处。薛修易曾经屡次讥讽、嘲弄甚至羞辱过薛修卓,可是薛修卓没有杀掉这个嫡出大哥,因为在他眼里薛修易根本不重要,不论是死是活,就像他脚边的灰尘,没有任何差别。
他要杀齐惠连,因为齐惠连是大周帝师。他要杀姚温玉,因为姚温玉是绝顶之才。他曾经给过这两个人选择的机会,结果这两个人都拒绝了。谋士不能为我所用,放归山野,就好比把天下名剑赠予他人,唯有杀掉才能以绝后患。
天际孤雁横飞,霜雾渐起。乔天涯随手给姚温玉盖上了大氅,他们还在林中。
沈泽川折扇敲在掌心,目光追随着鸿雁向南,说:“薛修卓教导储君时恐怕也没有想到几年后大周会崩坏至此,这天底下没有算无遗策的人,军粮案里逼反的陆广白就是变数。启东因为失去了陆广白而错过追捕策安的机会,阒都由围杀变成了真正的放虎归山。”
人的境遇是永远意想不到的,不仅是陆广白,还是沈泽川、萧驰野、姚温玉甚至是更多的无名之辈。老天给每个人都出了不同的难题,爬起来,活下去,这些原本困在局中的人全部挣脱了枷锁。乱世意味着天下秩序不复存在,谁都能在其中奋力一搏。有人抱守残缺,就有人挥戈破局。
这是乱臣贼子的时代。
潮雾浓郁,雨点掉了下来。费盛为沈泽川撑开了伞,他们勒马回程,茨州的秋终于来了。风鼓动了沈泽川的袖袍,险些吹走他的蓝帕子,他在握住帕子时,漫天落叶擦身而过。焦黄的飞叶盘旋而起,被雨扑打着,掉落在萧驰野脚边。
骨津策马而归,挥着小旗,喊道:“前方的马道塌陷,主子,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萧驰野翻身上马,邬子余从后打马而出,冒雨说:“朝晖的兵马没到,十里以外就是图达龙旗,哈森的骑兵就在附近!”
“粮车太重了,”澹台虎抹了把雨水,“除非我们弃粮绕路,否则今夜势必会遇见哈森的骑兵。”
“交战地的物资不足,这批粮食一旦落到了哈森手里,王爷就要挨打了。”晨阳勒着缰绳,被冻得面颊发红,他说,“我们可以留下来,但主子必须走。”
按照前几日的军令,萧驰野从大境绕行到北边,要经过原常驻营的马道先给朝晖提供物资,再往交战地给萧方旭补给。他们到了这里,本该由朝晖的柳阳三大营前来接应,但是朝晖没有来。今日暴雨,猛也无法飞得太远探查军情,萧驰野就像是被蒙上了双眼。
萧驰野的双眸冷静得惊人,任凭雨水淌过面颊,他在嘈杂里沉声说:“掉转方向,我们去图达龙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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