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大宗派中人,并不常驻宗门,而是要游历天下。

    在外漂泊的时间不定,通常是到了瓶颈期出外寻找机缘，悟道随心；也有一些是下山为师门办事,当然像梁燕阁那种四处物色良才美质带回去做生意,完全是特例。

    西域赤霞宗,位于昆仑山支脉的一处山脚下,千里戈壁，四面流沙。

    虽然名列正道几大宗门之一,其弟子却极少能在中原看到，神神秘秘。

    西域并不太平，赤霞宗一直在跟枭风尊者争夺地盘,战场从凉州一直延伸到西域丝绸之路，牵连诸多小国以及游牧部落。

    鬼冥尊者与释沣的对峙暗战与之相比,简直就像乡下两大家族撕破脸火拼与举国交兵的区别,根本不是一个规模。

    大雪山恰好在凉州边界，赤风沙漠这边是通往中原的路，另一端就是西域了。

    所以说到赤霞宗，大雪山上的北玄派倒是有所了解，这门修士乃是上古宗派昆仑的末支传人。

    当年古荒破碎，修真界死伤无数，北玄派获得的传承托付里就有昆仑这一支，至今还能在北玄密宝那个盒子里找到他们的感谢玉牌呢！只是八千年世道变迁，昆仑几番断绝传承，只有另立门户的弟子活下来了，当年传承自然早就面目全非，添添补补再发展，转了好几个方向，完全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功法。

    现在的赤霞宗更只能算昆仑偏门的旁支的又分支，真论起来得绕好几个圈子才能到昔年昆仑派身上，堪称没八竿子都打不着。

    乾坤观定居大雪山后，心中不死，想将手伸到西域去，结果被赤霞宗狠打了一通，吃了老大的亏，霎时就老实起来，止步在关外与西域之间耀武扬威，轻易不敢过界。

    以北玄派众人的话来说，赤霞宗都是沙漠里潜伏的蝎子，性毒，不动声色，不露痕迹，记仇！看起来没有多大力量，但去招惹的人都很难回得来。

    吞月尊者越听，神色愈发难看。

    前去钟府找线索的浣剑尊者三人都已回来，那张方子平摊在桌上，其上字迹平平无奇，换了寻常修士，还真要忽略过去。

    修真界符箓虽多，但常用的就那么几样，除了锻造法器的修士，其他人很少精通那些含有法术之威的符箓——抄起兵器就战多么干脆，谁耐烦一张张扔出去？大多数修士都不能这么败家，散修还没法将符箓写得好呢！

    “事关赤霞宗，我们尚不知此人身份。”

    浣剑尊者用扇柄敲着案几，饶有兴趣的说，“听说西域医术与中原截然不同，这位赤霞宗的弟子开的方子如此妥帖，想必不是学了一天两天，就不知他来京城行医，是巧合还是早有谋划？”

    吞月粗声粗气的问：“这有什么区别？”

    “大了去了，道友且听我说来！”

    浣剑尊者摇头晃脑，吞月尊者一脸牙痛的神情。

    陈禾默默侧首。

    ——能有什么区别？如果这人来京城是个巧合，恰好遇到钟湖，知道了钟湖娶妻陈氏，那么最开始的大夫身份可能就是他游历天下所用。在赤霞宗好读医术没用，西域没那么多药草，他只能前往中原，如此说来，只要仔细探听赤霞宗内的消息，想找到这个特立独行的修士，并不难。

    反则就麻烦了，此人来京城都是一场算计，张网没捞到好处，不想空手而归，于是走之前拐带了钟湖。这样早有预磨的行径，医馆大夫的身份也是刻意掩饰，上赤霞宗也没法追查。

    眼见浣剑尊者扇子一摇三叹，说得玄之又玄，吞月尊者脸都黑了，释沣只能出声打断：“这事且看运气，遣人探听赤霞宗消息后再做定论。”

    找得到固然好，找不到也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好说！东海渊楼这边呢？”

    浣剑尊者说完，就发现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瞄过来，他佯装不懂，惊讶道：“诸位看本座做甚，钟湖失踪的线索已经抓到，难道东海渊楼也该我出神费力吗？”

    释沣不语，只是看了看旁边晕迷不醒的滕波，又看看吞月。

    陈禾照做了一遍。

    浣剑尊者：……

    这师兄弟俩的意思分明是：浣剑尊者，蛊王昏迷是谁的责任？你的！想救醒滕波的人是谁？你与吞月尊者！现在重点很明显，浣剑你不出力，难道要指望吞月吗？

    亏不亏心？

    还想不想负责？

    浣剑尊者心情抑郁，这导致傍晚时分裂天尊者终于赶来时，他破天荒的给了大徒弟一个笑脸：整天骂徒弟蠢笨无用，但跟吞月一比，裂天其实也还不错。

    这笑脸让裂天尊者头发都竖起来了，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下四周，确认师父确实是在对自己笑后，简直受宠若惊。

    ——最近也没做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啊！师父怎会如此和颜悦色？

    裂天尊者默默思索了一番，觉得定是小师弟的功劳！詹元秋最得浣剑青睐，早知日子能过得这样随心平和，真该早点劝师父收个乖巧的小师弟！

    想到这里，裂天尊者还高兴的看了陈禾一眼。

    瞧，小师弟都是这么听话老实，释沣家的师弟也是这样！

    詹元秋虽得浣剑尊者喜爱，但对他这个大师兄还是恭恭敬敬，没半点不周到，熨帖得很。裂天尊者暗暗决定回去后从宝库里再找点好东西送詹元秋。

    “师尊！”

    裂天尊者略微一拱手，从芥子法宝里取出一根玉简，“这是最近关于东海渊楼的消息，不知师尊要它何用？”

    浣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说话，眉宇间满是“亏大了，你们都不出力，只有我师徒跑来奔去”的不满。

    陈禾两日间，已经在浣剑尊者这里喝过四种上好灵茶，此刻他正在涤理真元，闭目养神。

    释沣无视浣剑尊者眼中灼灼之色，继续品茶。

    出乎意料，开口说话的竟然是吞月尊者。

    他大袖一摆，朗声道：“不必看了，我已接到消息，南海海市蜃楼上出现一条妖蛟尸体！既然释沣的师弟说他坐梁燕阁的船回来遭遇的就是此孽畜袭击，那么能驱动这种妖兽的，必定是——”

    浣剑尊者眼带笑意，释沣微微扬眉，裂天尊者不屑的一撇嘴。

    “渊楼之主，薄云天本人！”

    “……”

    浣剑笑意凝固，释沣垂眼，裂天尊者哈哈大笑。

    同为魔道六尊者，除了远在西域的枭风他没见过，吞月是何德行，裂天也是心知肚明。

    陈禾睁眼，一条大得像熊的巨犬追着裂天尊者狂吼，所过处如狂风入境，一片狼藉。自家师兄恍若无事的品茶，与他分坐在案几两侧的浣剑尊者神情莫测，而不远处躺在竹榻上的滕波直挺挺躺着全无所觉。

    “烧！烧！烧！”

    一个稚嫩的嗓音跟着起哄，

    陈禾回头一看，发现门口的太湖石也被撞翻了，摆脱四海真水威胁的胖娃光着脚丫跑进来，兴冲冲的呐喊助阵。

    别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时候喊“揍”喊“杀”，石中火却只喜欢喊“烧”。

    陈禾无力的摸额头。

    ——东海修士说的没错，世道艰难，就算是魔尊想收个好徒弟也不容易。看看浣剑尊者找的！一个吞月没事，遇到裂天怎么就出事了呢？

    “薄云天一共收了六个弟子，另有心腹数人，但想要瞒着薄云天驱使妖蛟去袭击梁燕阁的船队，这种引起飞琼岛梁燕阁齐齐不满的大事，他的属下不敢做！他的弟子也是同样！”

    浣剑尊者无视四周，慢吞吞的敲着案几说，“如此一来，这人身份呼之欲出，必是东海渊楼少主，薄云天唯一的儿子薄九城无误。”

    又是一个陈禾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

    浣剑晃晃手中玉简：“南海最新得到的消息，薄云天心情欠佳，只在海市蜃楼待了一天，拍下那条妖蛟的尸体后就匆匆离开了。”

    儿子趁父亲不在，动用妖兽，折损了不说，做老子的还花了一大笔钱才把妖兽尸体捞回来，薄九城显然要有苦头吃了。

    估计最近他想来找陈禾的麻烦都难。

    “事情逐渐清晰，我心中疑惑，令师弟身上的谜团却越来越大。”浣剑尊者眯起眼睛，“天现异象也就算了，你们师兄弟命数不好！但这些知道未来命数的人前仆后继，费尽心思的要杀陈禾，却是为什么？”

    其实释沣陈禾的疑惑更深。

    如果说陈禾日后要做一件可怕的事，导致天道回溯世间四百年光阴，那么这些保有记忆的人，又是受谁指使，来找陈禾麻烦呢？

    “有仇？”

    浣剑尊者摇摇头，说不清来历的季弘也就算了，连西域赤霞宗，东海渊楼都得罪了——释沣道友，令师弟未来的结仇范围，是不是太广了一点？

    难不成陈禾是单人挽弓，挑战天下，一个门派接一个门派踩过去的吗？

    陈禾心中也在纠结，他比浣剑尊者还多知道一个仇家名额：河洛派的小道士。

    未来他干了什么，才会同时得罪魔修正道，海外亡命之徒，偏远的西域之人，明明有长眉老道在，他跟河洛派的关系应该不错才对！

    “天道指使？”浣剑尊者嘀咕完，又摇头。

    天道只是天地秩序，好比六道轮回。

    只有秩序，没有自我，充其量能留下一些人的记忆，做不到命令众人去找陈禾麻烦。

    看薄九城就知道了，如果是奉命行事，用得着冒被老爹气急揍掉半条命的风险？季弘就更明显了，他潜藏得这么深，若不是急着对付陈禾，还不一定暴露呢，即使强行被要求对付陈禾，亦不至于这样急切莽撞。

    情急之下的选择，更能看出他们行为是否出自本心。

    释沣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能想到祸害无穷的——

    “北玄密宝？”

    “呃！”

    浣剑尊者表情怪异的说，“这么说来，释沣道友将来肯定是死了，或者飞升？这些人因为北玄密宝与陈禾结下大仇？不然他们怎会找陈禾，不找你呢？”

    释沣也觉得自己关心再乱，他牵起一抹苦笑。

    陈禾低声说：“师兄忘了，季弘知道北玄密宝不值钱的真相，那渊楼少主，一见我也是急着下杀手，全无追问。”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三人看着打得不可交的裂天吞月，陷入了深深迷惑。

    难道真的是陈禾仇敌满天下，干了什么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