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信长公很多面……”

    如水接着说了下去，

    “而且我也在太阁殿下手下待了好多年了，”

    他盯着秀光，嘴角泛起了嘲笑的意味，

    “我对他们的长相早已记在心里……想忘记也很难忘记。你觉得你一个小鬼能瞒得过我？”

    “……”

    啊完蛋了。

    早知道就该自己也搞个易容。

    有些慌乱与抓狂的秀光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想要见如水一面。

    面对着这个面露狡黠笑容的老人，秀光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手忙脚乱。

    “让我们接着猜下去吧。”

    如水似乎并没有想要放过秀光的意思。

    “嗯……如果你是跟织田家或者丰臣家有关的话……”

    他动用着已经快要枯竭的大脑，在回忆着织田家与丰臣家的子嗣。

    “从年龄来看……你有可能是那个粗暴的常真的五男高长？还是六男信为？或者是岐阜中纳言的儿子？”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

    “不不……我记得岐阜中纳言无嗣，而那几个又感觉不像……”

    秀光看着如水，有些无奈与紧张。

    无奈是因为这个老人刚刚一直在自问自答。紧张是因为越猜越接近了。

    “不，但是，织田家也就只有这几个人与信长公的长相较为相似……莫非你是……”

    如水的眼睛越眯越小，几乎成了一条缝，

    “……你是不是太阁殿下的儿子？”

    他一语戳中了重点。

    “如水大人，您觉得我是谁呢？”

    秀光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太阁殿下只有两个儿子……你到底是秀赖大人还是那个吉松丸呢？”

    如水看着秀光，突然慢慢地凑到了他的耳边，

    “……是时候该说实话了，吉松丸大人。”

    秀光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双目圆睁，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打断谈话的。”

    “……不愧是，官兵卫老爷子呢。”

    半响之后，秀光才反应过来，有些不甘心地从嘴里挤出来这句话。

    “哼哼……你当我这个老人是白活了六十年吗？”

    如水——也就是当年那个赫赫有名的黑田官兵卫，露出了略带自豪的笑容。

    “我如水好歹也是跟半兵卫并称为‘两兵卫’的人。”

    黑田官兵卫，也就是黑田孝高，当时是太阁秀吉手下著名的谋臣之一。

    据说，他与同为秀吉谋臣的竹中半兵卫重治关系非常要好。在中国攻略之时，如水因为荒木村重与小寺家的背叛，从而不得不亲自去会见在有冈城中的村重。结果他却被村重监禁在有冈城将近一年。

    当时不清楚实情的信长以为如水也背叛了自己，于是马上下令杀掉如水作为人质的嫡子松寿丸。

    半兵卫明面上答应了信长，背地里其实是悄悄地将松寿丸藏在了自己在美浓国的居城里，假装是将他杀死了。日后，如水在得以逃脱牢狱之灾时，对半兵卫很是感激。而这个孩子松寿丸，便是现在的黑田家家督黑田长政。

    顺带一提，如水还是半兵卫的独子重门的乌帽子亲。而现在，长政与重门的关系也像他们的父辈那样亲密。

    总之这个话题就暂时到此为止。

    看破了秀光身份的如水，现在正用着审视的眼光看着秀光。

    “那个啊，小鬼……我一个老头活了这么久，这次还真是有些不明白了……”

    即使知道了秀光的身份，如水还是没改掉称呼。他盘起干瘦的手臂，吸了一口气，

    “你来这里干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虚岁才十岁吧？”

    “……嘛，该怎么解释呢？”

    秀光挠了挠太阳穴，似乎是放弃了抵抗。

    “在那之前，先纠正一下称呼吧。”

    秀光故意把话题给扯偏了。在坐正经之后，正面面向着如水。

    “如水大人，我现在已经元服了，名叫秀光，小一郎秀光。”

    “哼哼……终于肯正式承认了么……”

    如水那张枯老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生机，同时还对眼前这个少年充满了好奇。

    “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元服了啊……名字不错。”

    “那是庆长七年（1602）的事了。如水大人您当时应该还在有马温泉那边调养身体吧？”

    “哼，没想到你居然知道啊……虽然那个时候已经差不多是现在这个状态就是了……”

    如水身体向前倾，弹了弹秀光的脑门，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那个……您现在身体不是很好对吧……还是别乱动比较好吧。”

    莫名其妙被弹了脑门的秀光有些不满。而如水见到他的这个样子之后则是露出了小孩子恶作剧成功之后才会有的得意笑容。

    “哼……你们怎么个个都说我老了……我可是还有的是力气呢。”

    不满的如水用着不高兴的目光看着一脸黑线的秀光。

    “我可是事先调查好您的病情了。连南蛮来的医师都说已经无力回天了，您就别逞强狡辩了。”

    同样用不高兴的目光看着如水的秀光反讽一般地回应了他。

    如果此时有人在一旁旁听的话，说不定会觉得这根本不像是大名与曾经天下人的儿子之间的对话。反倒还更像两个小孩子在掐架。

    秀光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用无奈的眼神来看待如水了。

    这个老头这么就这么麻烦呢？

    这是秀光的真心话。

    以前有听说过，似乎是人将至死的时候，会回光返照？或者说是残灯复明？还是会变得像小孩子一样？

    嗯，这个老头现在的状态一定是这样的。嗯，就是这样没错。

    “如水大人，您刚刚总共戳了我一次额头，点了一次我的鼻子，掐了一次我的脸颊，最后还弹了一次我的额头。”

    “那又怎么了？”

    如水继续用着不满的眼光看着正在清算掐脸次数的秀光。

    “没什么。只是想说一句，”

    秀光止住了玩笑的语气，抬头直视着如水，

    “从刚刚您弹我额头掐我脸颊的力度来看，您似乎并不像是什么有力气的样子呢。”

    “……”

    如水也止住了刚刚玩笑一般的态度，静默无言地看着秀光。

    “所以，您果然是时日不多了吧？”

    用着正经的语气，秀光很认真地问道。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静谧了起来。但是秀光感觉，这种气氛的转换却并不突兀。

    “小鬼。”

    如水用着与房间相同氛围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人总是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