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风都是冷的。

    血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圣殿的秘密联络处回到曼荷莲的，等她从街角转过，看到学院熟悉的双塔拱门，鼻子蓦然一酸，明明将这一段短暂的生活当成了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但事实揭晓，它被残忍地打破，只剩下了背叛和无奈罢了……

    她叹了口气，想要进去，却骤然发现今天的学校有些冷清——明明是休息日，应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为什么直通校门的主干道没有一个人，爬满常春藤的教学楼也没有灯光亮起？她有些疑惑，刚想进去看看，就被人拦下了。

    “同学，你没有收到通知吗？”体格雄壮的保安将她拦了下来，他双手布满老茧，眼神凌厉如鹰，一双杀过人的手，一对最敏锐的眼睛，他应该是退伍的精锐老兵，“明天学院的魔导防护系统要进行大规模的检测维护，最迟今晚六点，学院的所有人都要撤出，你不能再进去了。”

    保安大叔从腰包中取出了一张卡片，递给了血影：“诺，全校师生暂时被迁到了凤凰商会旗下的水晶灯酒店之中，你看这个方向，大道上停的就是凤凰商会专门调拨的马车队，他们会把你送到水晶灯酒店中，卡片上的是按班级分布的办事处房间，去了后登记……算了，会有专门人员引导你们的。”

    血影接过了卡片，杀手少女目力极佳，极目远望，大街上确实停了一排马车，车厢上华丽的凤凰纹章舒展着燃烧的双翼，华丽而精致，每辆马车配有两名车夫，都是体格修长，姿态沉凝，正四下扫视，喝退凑上前来的目的不明的人，在人群中寻找着可能的目标，其中有一名车夫就从人群中找到了曼荷莲学院的一名女生，正将她带到校门这里，确认校方的命令。

    杀手少女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防护系统的检修维护，怎么会如此突然，明明就是某个人的手笔吧……而且从他的个人信息资料中可以看出，他的未婚妻是凤凰商会的会长，所以才能调动如此庞大的资源，干涉曼荷莲的校方行政，于短时间内将校园中所有人统统撤出，并且安排妥当，滴水不漏——而问题的关键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不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但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更好的迎战地点，反而留在学院里？

    而且，最该死的是……他居然有未婚妻。

    总觉得杀意在蹭蹭蹭往上涨……明明已经有了婚约的他，这段日子究竟在做什么！

    不过不管怎么样……看保安大叔的眼神，学校是无法进入了，血影胡乱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她小心控制着步伐，任由那名凤凰商会的马夫带着一个学生与她擦肩而过，等到对方与保安开始攀谈时，血影深深地吸了口气，身形骤然从极静转到极动，化作一道残影掠向天空，在几棵树上绕转几圈，消失无踪。

    没有被发现。

    以她的身手，骗过一名堪称精锐的士兵和一名训练有素的马夫，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就这样在树上等了半个小时，等到学院的最后一班人马全都撤去，血影才开始行动，她小心翼翼地在树间穿行，包围住曼荷莲的搭载着魔导防护系统的围墙还在运转，少女屏气凝神，用几片树叶和风儿骗过了魔导系统的智能识别，然后快速突入，成功落地后，她苦涩一笑——这种办法，是西格玛交给她的。

    当学生已经可以熟练至极地使用老师传授的知识时，一切的人和事都早已改变。

    真是天大的讽刺。

    她又等了十几分钟，西格玛从学院的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慵懒的姿态，轻佻的笑容，还有熟悉的容貌，但她已经不认识他了。

    这个人不是印象中那个善良但有些懒散的好人，而是拥有着权势、财富、地位和未来的强者，未来他还会以力量凌驾于大陆之上。

    他是圣殿的仇敌，所以，也是她的敌人，计划最大的阻碍者。

    西格玛伸出手来，懒懒地打了个招呼：“哟，剑心。”

    “住口！”这个名字勾起了最初船上的回忆，血影心中的怒火又添几分，她刷的一声拔出了藏在袖中的短剑，从前的她并不携带兵刃，因为对于她来讲，杀人的方法数都数不清，不需要这种累赘，但是为了保护妮娜，她开始随身携带武器，可是……这把剑从来没有为了保护妮娜而沾染鲜血，如今却要对准另一个人……

    西格玛怔了一下，轻叹道：“好吧……血影，当时讲故事时，我就想过，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彼此要以兵刃相对……”

    血影咬牙道：“我们的见面是你安排好的吗？就连那个故事也是！？”

    死灵法师先是一愣，然后思索道：“你说的是那条船上的事情啊，当初我们谈笑风生，如今却刀剑相对，由此可见，那条船啊……”

    他点头感叹道：“真是一条好船啊……”

    “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血影猛然一劈，一道风刃从西格玛侧边掠过，在地上留下一道剑痕，她指着西格玛，连自己都没有发觉，这声音已经带了一点哭腔，“你骗我！”

    “我哪里骗你了！”西格玛摊手道，“我说要帮你，这是真的，我说要帮你完成任务，这也是真的，我特么连名字都没跟你撒谎，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骗你了。”

    “我……”血影寻思片刻，还真是这么回事，若是她经常看看圣殿内部的资讯报纸，恐怕在西格玛说出真名的一刹那就觉得不对劲了……这锅明显是她自己的。

    不过看着西格玛无辜的脸，少女心中的无名火就蹭蹭上涨，说实话，堵得慌，她大声道：“你已经知道我是圣殿的人了，却还把我蒙在鼓里！你算计我，你在利用我！”

    “那我应该怎么做？”西格玛摇头道，“趁你不注意时拔刀就砍？把你悄无声息地弄死？还是坦承身份，打个天翻地覆？不，我从来没有打算与你为敌……”

    “你与圣殿为敌，就是与我为敌！”血影大喊道，“西格玛先生！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就算你不认同圣殿的理念，可为什么要与我们处处作对！你知不知道你错得究竟有多么厉害！那些虔诚伟大的圣殿门徒，没有死在艰难的殉道救赎之路上，却死在了你的手上，这到底是是为什么！我明明……我明明以为你是很善良的人的！”

    少女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西格玛心中一软，血影平时沉默寡言，今天说的话，大概已经比过去一年说得多了……但现在他必须硬起心肠。

    西格玛冷冷道：“虔诚伟大？你指的是谁？卡尔洛被我弄死的那个死灵法师吗？我释放了他身上的怨念，然后他就被那些他折磨致死的亡者的诅咒和悲愿所吞噬，他所施加给别人的痛苦千百倍地返还给了他，令他死得惨不堪言——而同样的法术打在阿特拉斯的死灵法师身上，基本上屁都不会蹦出半个。你说的虔诚伟大的圣殿门徒，都是这种杂碎吗？”

    “这只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你是因为这个理由的话，那么连我也一起杀了吧！我也杀了很多人！我也让双手沾染鲜血，我也是你所厌恶的刽子手！”血影大喊道，“但是……但是那两位圣域大师犯了什么错！他们一位是潜心研究的魔道学者，一位是虔诚善良的光明信徒，他们明明会发挥更大的作用，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如果是别人问我的话，我一定会回答，因为他们与我为敌，但是我可以向你解释的。”西格玛的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我猜你肯定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但我打赌，关于那两名圣域的死因和经过，他们一定写得语焉不详……怎么样，你想不想听？”

    “不想！你休想用言语动摇我！”血影挥剑一划，大喊道，“我不知道他们做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但我可以确定，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都是为了人类，为了我们共同的信念，为了这个美好的世界！不求回报，不求认同，明知是错事和恶事，也会咬牙去做，因为这是必须做出的牺牲！我们来做，我们来承受，我们来牺牲，这就是圣殿门徒！”

    她的声音充满了铿锵般的坚定：“什么都不懂的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们的事业！”

    “为了人类……”西格玛静静地望着血影，摇头道：“操。”

    “为了人类……”她冷笑道，“这个理由有错吗？”

    “大错特错——听好了，我是人类，我爱着我的种族，如果是为了守护人类，为了守护那些平凡但善良的同族，那我愿意为她征战，为她去掠夺，为她去驱逐，为她去杀戮，我想保护的是这个美丽的世界，但是在必要之时，我会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做出取舍和选择，作为一个人类，为了延续种族和保存希望履行身为人的责任和使命！”西格玛直视着血影，漆黑的眸子并无一丝犹豫，他咆哮道，“但我绝不会为了她去偷！去行骗！去背叛！去亵渎生灵！更不会将诸般恶事以她之名换得理所当然的心安！”

    “所以，别说什么‘为了人类’的口号了，这样只会让我作呕而已！”西格玛上前一步，厉声道，“培育半兽人只是为了获得一支繁殖力强、服从性强的强大军队，有军队在手，你们才会有话语权，才会获得更大的优势，那个狗屎主教会来阿特拉斯只是为了将雅典娜偷偷带走，研究她的双生血脉，让你们洞悉融合光暗之力的契机，至于与特斯拉合作，那就太简单了，你们不仅想获得他的研究成果，获得他那些威力强大的魔导武器，而且，你们与特斯拉都想毁灭同一个目标！所以你们才对毁灭之光如此执着！”

    死灵法师伸出手来，指着血影，宛如做出审判的法官：“我告诉你，‘为了人类’这种口号，只有在与异族对抗的战场、为了守护弱者而不惜一死的勇士才有资格喊出！你如果告诉我，你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增强自己力量的目的是为了实现你们崇高的目标，这完全没有问题——然而你们将这些邪恶丑陋黑暗的行动直接赋予光明的意义，说自己是为了人类和正义才做这种事情，露出假惺惺的嘴脸做着恶心之极的事情，事后把满是血污的脸一抹，说自己完全是迫不得已，将一切的黑暗丑恶盖在光明的大旗之下，那么我只能说……”

    “滚你大爷的！”西格玛咆哮道，“我他妈又不是傻*，你特么在逗我吗！”

    一口气将心中的话滔滔讲出，望着显然被嘴炮技能正面轰中、三观检定失败的血影，西格玛心中暗出一口气，感觉清爽多了——许久没有祭出嘴炮神技，江湖中人都快忘记了，西格玛大爷恃此横行天下的神技除了炸屎之外，还有嘴炮啊。

    血影嘴唇颤抖，连握住剑的手都不那么稳了，这显然是一种情感上的无助，她吸了口气，语气也不那么坚定了：“你……你在骗我，圣殿确实是为了人类才……”

    西格玛慢吞吞地使出了终结技：“对啊，我就是在骗你，我又不是你们圣殿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血影愣了一下，然后表情慢慢变了，她此刻一定气得发晕，稍微回过神来，说不得就要来一个血溅三尺——当然是西格玛的血。

    所以死灵法师看准了时机，快速道：“可是你刚刚犹豫了是不是？说明你心中也有动摇的，我虽然不知道圣殿的具体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也不会错许多，也许你心目中的圣殿曾经确实荣耀而光明，你的同僚们都虔诚和勇敢，但就我的观点来看，它也许，已经变质了。”

    血影显然不相信圣殿已经变质：“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西格玛淡淡道：“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你可以自己去查证，用你的双眼去确认……栖息在山谷中的半兽人，卡尔洛侯爵府的管家，他们都曾经见证过圣殿门徒的行为，里面到底有几个虔诚勇敢的圣徒，几个丧心病狂的杂碎，你大可以自己去确认，只要你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良知。”

    “所以，到此为止吧，我并不想跟你战斗，血影，至少不是现在。”西格玛微微一笑，“现在的你，只是一把屠刀，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人是不会与工具战斗的……等你真正洞悉了自己的目标和信念，如果依然还没放弃，那再向我拔剑，也不迟。”

    然后他向血影眨了眨眼睛：“所以说，给个面子吧，我得留点力气，应付接下来的硬仗啊……接下来的敌人，可不是区区嘴炮就能打发的。”

    那我就是区区嘴炮可以打发的吗？

    血影很是纠结，不过转瞬之间，她意识到了一件她不愿意去想的事情——西格玛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将整个学院空出来？他又为什么早料到了自己的到来？赫敏大师为什么会把她派过来？身为圣域强者的她，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清脆的掌声从虚空中响起，一袭白袍的赫敏从偏折的星光中走出，她凝视着西格玛，眼中却没有笑意：“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演说……你好，西格玛先生。”

    “你好，这位圣殿的大妈。”西格玛挖了挖鼻孔，“正如你所希望的那样，我如约来到了这里，也正如你所希望的那样，我把整个曼荷莲学院都清空了，你满意吗？”

    “我感到很满意。”赫敏笑吟吟道，“我最满意的地方在于，您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还是不得不跳进来……”

    西格玛也笑得意味深长：“话不要说的太满，大妈。”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出无形的火花。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