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不识抬举反而是自抬身价的伎俩。

    钱多多不是这么想的，但架不住别人这么想。

    而且有些事情不是小孩子想象的，不怎么就要怎么。

    按照流程对于先进分子应该培训，目的是了解和明确该说什么做什么。

    但假若某位领导钦点了钱多多这样的优秀学生应该出现在哪里，那么他有没有培训过也就不重要了。

    所以打印餐厅很快就承担了江州大学对外展示的窗口任务，这本来也是当初成立的初衷之一。

    江州教育系统的领导很快莅临参观，李院长殷勤作陪。

    接着分管教育的市领导参观，有大学书记介绍各种特点。

    平京那边有领导过来，姚校长亲自下场。

    这些时候钱多多自然都得跟在旁边，而且是绝大多数时候的导游跟解说员。

    所以这种情况下，钱多多想隐瞒自己的上升趋势也是瞒不住的。

    哪怕乡下人不看报，总要看电视吧，田丽霞在第三次钱多多接待任务后，立马打电话过来：“你七婶和三舅妈都说在电视上看见你了，跟江州哪位领导站在一起介绍？”

    钱多多想糊弄过去：“不知道，好像是……”

    谁知道田丽霞对整个体制架构了若指掌，也对，秦老爷子当那么多年驻京办主任，肯定要求几个接待的得力干将必须门儿清啊。

    田丽霞甚至能瞬间判断出来儿子目前接触到了那个层面，接下来应该注意什么！

    金牌包厢服务员能提供的细节绝对多过大道理，从哪些细节看出来谁才是最大的领导，那么就应该站在哪个适合的位置，钱多多显然跟他妈当年站的位置不一样，那么就要又不惹人嫌还得让领导注意到有印象。

    怎么说话，怎么接待，田丽霞哪怕自己没到那个级别，但是她见过太多佼佼者了，也见过太多在这种场面如鱼得水的行家，自然是经验一箩筐。

    这方面的经验，恐怕连赵晓雅的家教都及不上。

    可田丽霞又怎么会忘了儿媳妇的功劳呢，而且这点跟钱多多想的很不一样：“我们就不回来添乱了，晓雅把你带到这个样子，一切都听她的，千万听话！”

    还特别给赵晓雅打电话强调：“我跟他爸都是乡下人上不得台面，不会给你们拖后腿，你们小两口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但是我还是希望别当大官，也别做大生意，这些风险都大，我们也没本事帮忙，所以你们只要闷声发大财的富贵着，把我们这命给改过来，那就阿弥陀佛了！”

    赵晓雅笑笑说知道了，再把电话递还给男朋友：“可能这事儿，只能给你母亲说抱歉……”

    钱多多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有种突然脚下发软的感觉。

    才十二月中旬啊，不是说到三月才开学吗？

    都说女人才有第六感，钱多多竟然嗓子眼马上就干涩了似的：“怎，怎么了，不是才……”

    他太了解赵晓雅了，就像她干净利落的在玉米地里推倒钱多多，也像她拿定主意就主动问钱多多愿不愿意做他男朋友一样。

    当她拿定了主意的时候，仿佛整个人就在发光，最让钱多多沉醉的那种独立自信光芒。

    赵晓雅不红眼圈了，平静的点点头：“我想过很多种告别的方式，但现在我真觉得我该走了，不然我就再也不想走了。”

    钱多多不停的深吸气，才能让自己好像充气人那样站直了说话：“嗯，我尊重你想做的一切决定，我只想你永远都这样独立闪亮的样子。”

    赵晓雅嗯：“留学签证拿到，我就定了这周的机票前往洛杉矶，刚刚拿到票，后天出发。”

    钱多多忍不住立刻晃了下身体，赵晓雅展开手，他就很没骨气的靠过去，明明他还高点壮那么多，就是像他投进赵晓雅的怀抱。

    赵晓雅本来想说点什么：“我是有需要提前过去熟悉的时间段，但更主要还是我们……”

    忽然感受到男朋友的身体无力，她就啥都没说了，直接抱着他倒床上去。

    说什么废话都不如来一发。

    一发不够那就两发……

    几乎就没下过床的缠绵。

    真称得上抵死缠绵。

    直到开着红妹到机场，赵晓雅还是什么都没叮嘱，只是握着钱多多的手，跟其他漂洋过海去留学的大包小包不同，她甚至连以前旅游的三口箱子都只拿了一个，随便装了点应季衣服和御寒外套就上路了，主要行李可能就她那台笔记本电脑。

    好像所有的话语都能在牵着的掌心里面传递，最后一次在车里拥吻，钱多多忽然摘下脖上的天珠，给赵晓雅系在颈项间：“听说这能挡住九次厄运。”

    赵晓雅笑着点点面前手套箱，推开门下车了。

    钱多多也能带着微笑送她进安检，一直看着那个独立的身影拖着小箱子走远，赵晓雅脚下稍微停顿过，但没有回头看，背身这么挥挥手，就走了。

    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细腿牛仔裤，一件黑色机车夹克，高束的马尾现在变成随意挽在脑后的模样，相比一百天前那道戴着长围巾的明黄色印花长裙，少了两分飞扬的傲然，多点成熟的婀娜，但依旧是那样的洒脱。

    正如她轻轻的来，又如同她轻轻的走。

    可能这两天大脑分泌激素过多，钱多多有点呆滞的站在那里，瞳孔不对焦的看着身影消失点，好像还在期望着那里突然转身就跑回来那道身影。

    但内心又有个声音明确的告诉钱多多这是不可能的。

    就站在那吧。

    相比一百天前的那个笨拙胖子，鬼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起码相比那个穿着搭配错乱抱着花的胖子，现在站在这里的男人，穿着神情都成熟坚定得多，钱多多也希望自己能用个坚定的样子送走女朋友。

    这就是赵晓雅给他带来的改变。

    人生观肯定被改变了。

    钱多多好像隐隐知道自己要是没这么努力，说不定还真的会持续到半年以后，用尽洪荒之力想挽留的做法，反而加快了赵晓雅的提前离开。

    他现在唯一能思考到的就是这个。

    周围人来人往，随着航班起落的密度，稀疏变化，钱多多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才转身离开的。

    走到停车场看见红妹，相比家里剩下的那些衣物私人用品，钱多多还是有理智的选择把这辆车给开到赵阿姨的公司那边去。

    坐在奥迪TT的驾驶舱，脑子里混沌中只能反复叮嘱自己提高注意力，千万不要因为开车出事故。

    从机场到那个高新科技园区全程快速路，钱多多近乎本能的把车停在熟悉的那栋建筑楼下，下车时候再告别的看眼这辆真正的红娘媒婆车，终于想起赵晓雅下车时候指过她那边的手套箱，过去打开，竟然是个用红绸带系着的纸卷，钱多多手都放在绸带上了，抬头看看把纸卷小心的放进衣兜，然后进去大堂把车钥匙留给了前台，然后出来找出租车回去。

    左手一直不由自主的轻轻拉着点胸口衣服，怕压着了纸卷。

    直到这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也没想到这一百天的生活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印记。

    车窗外闪过的景色很快经过大桥，进入校园区。

    钱多多忽然感觉到有种莫名其妙的溺水感觉在上涌，呼吸都有些不畅的感觉。

    他还想着赶紧到能够独处的环境中去，毫不犹豫的选择回家。

    可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是熟悉的环境不断在提醒自己，曾经有个人一直陪伴自己在这些环境中，大堂、电梯、楼道，每个角落，这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在钱多多终于推开门回到家的时候。

    瞬间崩塌，无尽的悲痛，仿佛惊涛骇浪般扑过来，轻而易举的吞噬了钱多多，他只记得自己右手把门关上，然后就朝着地上一跪，毫不犹豫的泪流满面！

    去特么的男儿有泪不轻弹！

    去特么的男儿膝下有黄金！

    钱多多完全放纵自己的情绪肆无忌惮的哭！

    好像要把前面二十年的苦水，都在这一下干脆倒出来。

    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种这个空间里，有个身影已经永远不会再见的悲伤，就是悲从中来。

    说句不孝顺的话，阿婆去世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悲恸，因为仅仅几年的差别，那时体会不到的哀伤，现在仿佛全都懂了。

    环顾四周，哪怕泪水模糊了眼睛，但每个物件，好像都写着那个名字，都能幻化出那个身影。

    原来这就叫触景生情。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有这样的深入骨髓。

    原来失去爱人，真的有这样揪心彻骨。

    有钱有什么用，还不是不能换回来那个人！

    勉强从衣兜里抽出那个纸卷，颤抖着手扯开红丝带，展开外面包裹的白纸，钱多多已经看到那张香园的菜单……

    果然展开的正面，就是当初那张聚会时候，钱多多手绘出来庆贺寝室联谊的汽车画像。

    当初钱多多已经满脑子是富二代的突如其来，不记得最后这张画去了哪里，没想到赵晓雅竟然一直收着，同居的时候也没看见过啊。

    上面倒是密密麻麻的在空白处写了不少字样，泪水之下实在是看不清。

    哇，钱多多又新一轮的哭出来。

    真的很想哭嘛，浑身上下就是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这又骗不了人。

    是挺没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