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87 第八十六章 孤鸿
- 88 第八十七章 难禁
- 89 第八十八章 兰台
- 90 第八十九章 夜访
- 91 第九十章 惊猜
- 92 第九十一章 孤馆
- 93 第九十二章 中朝
- 94 第九十三章 烟芜
- 95 第九十四章 徘徊
- 96 第九十五章 如醉
- 97 第九十六章 虚隙
- 98 第九十七章 逐云
- 99 第九十八章 逆旅
- 100 第九十九章 偏浓
- 101 第100章 惊起
- 102 第101章 随风
- 103 第102章 吾乡
- 104 第103章 敛尽
- 105 第104章 重怨
- 106 第105章 浮休
- 107 第106章 尘起
- 108 第107章 有无
- 109 第108章 行藏
- 110 第109章 对起
- 111 第110章 无情
- 112 第111章 声断
- 113 第112章 冷浸
- 114 第113章 隙月
- 115 第114章 弄哀
- 116 第115章 月明
- 117 第116章 晴昼
- 118 第117章 沾惹
- 119 第118章 知否
- 120 第119章 霜姿
- 121 第120章 飞埃
- 122 第121章 此生
- 123 第122章 难双
- 124 第123章 俯仰
- 125 第一章 近孤山
- 126 第二章 聚睢盱
- 127 第三章 总轻负
- 128 第四章 闲处看
- 129 第五章 莫相违
- 130 第六章 千古调
- 131 第七章 自悲凉
- 132 第八章 归来路
- 133 第九章 寻芳草
- 134 第十章 欲断肠
- 135 第十一章 却无情
- 136 第十二章 真堪惜
- 137 第十三章 谁同醉
- 138 第十四章 花同梦
- 139 第十五章 蛾眉巧
- 140 第十六章 日犹长
- 141 第十七章 压重门
- 142 第十八章 别有肠
- 143 第十九章 玉成尘
- 144 第二十章 晚来风
- 145 第二十一章 更凋零
- 146 第二十二章 自难忘
- 147 第二十三章 归来意
- 148 第二十四章 如许恨
- 149 第二十五章 愁未醒
- 150 第二十六章 异时对
- 151 第二十七章 料峭寒
- 152 第二十八章 难轻诉
- 153 第二十九章 渐分明
- 154 第三十章 拂红尘
- 155 第三十一章 梦中身
- 156 第三十二章 翠眉颦
- 157 第三十三章 恨无常
- 158 第三十四章 非我有
- 159 第三十五章 怎忘得
- 160 第三十六章 恨绵绵
- 161 第三十七章 东南别
- 162 第一章 飞絮青冥
- 163 第二章 行藏在我
- 164 第三章 前欢杳杳
- 165 第四章 和风轻暖
- 166 第五章 别有轻妙
- 167 第六章 疏慵自放
- 168 第七章 好景良天
- 169 第八章 巷陌乍晴
- 170 第九章 万般方寸
- 171 第十章 奇容千变
- 172 第十一章 前事重偶
- 173 第十二章 凉生襟袖
- 174 第十三章 桃花浪暖
- 175 第十四章 往日记省
- 176 第十五章 多情休休
- 177 第十六章 黯黯云梦
- 178 第十七章 相思字了
- 179 第十八章 梅萼分明
- 180 第十九章 甚时是休
- 181 第二十章 闺门多暇
- 182 第二十一章 双溪尚好
- 183 第二十二章 痛惜依旧
- 184 第二十三章 切切吟苦
- 185 第二十四章 丁香千结
- 186 第二十五章 空识归航
- 187 第二十六章 凤枕香浓
- 188 第二十七章 故山知好
- 189 第二十八章 恨如流水
- 190 第二十九章 觉来幽恨
- 191 第三十章 惊破绿窗
- 192 第三十一章 翠飐轻红
- 193 第三十二章 远梦成归
- 194 第三十三章 关锁千重
- 195 第三十四章 一池萍碎
- 196 第三十五章 烟盖云幢
- 197 第三十六章 为伊牵系
- 198 第三十七章 冰壶凉簟
- 199 第三十八章 好梦惊回
- 200 第三十九章 暮云收尽
- 201 第四十章 离亭欲去
- 202 第四十一章 曲曲如屏
- 203 第四十二章 占得欢娱
- 204 第四十三章 一晌消凝
- 205 终章 千里城北繁华歇
- 206 贺兰番外
- 207 容与布暖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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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虚隙
第九十六章 虚隙
那日之后,连着七八日没见着贺兰。
他还让采葑送冰桶子来,人却没了踪迹。他不出现了,对布暖来说是难得的清闲。不过三五天的尚且惬意,时候一久不免忧心。听说太子要迎太子妃了,贺兰的心里一定不好过吧!这点她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真是老天注定能做朋友的,连际遇都极其相似。她私下里也担心他,只是兰台人多口杂,她又是唯一的女官,太过关注他了,怕要给同僚背后议论。
《辇下岁时记》全本送交门下省议审,单单是走个程序,在禁苑放了几天就送回来了。那位鲍侍郎大概连看都没再看吧,造册上的封条粗粗打了勾就发还集贤书院,同时传话过来,准往陪都运送。
兰台又忙碌起来,所有人停下手上的活,优先赶制《辇下岁时记》的誊本。这套书是内造,有正副两大套,正本收录在洛阳行宫修文殿,副本藏于观文殿。二百六十卷数量不菲,兰台除去熟纸、装潢、制笔的匠人,余下编制内有品级的大约五六十。平摊下来各人四十几卷,就算不眠不休,也要十几日方能交差。
布暖闷头抄了一昼夜,回头清点,只有将近三卷。她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感觉脑子木了,眼睛干涩,连看人都是重影的。她揉揉脸颊,再这么下去老得一定也快。年轻姑娘家最熬不得夜,长此以往憔悴了,糟蹋了这一张好皮肉。
她晕头转向去洗了把脸,看看更漏,午初了,不等多久要开膳。皇城官员的膳食有专门的尚宫局置办,午时一刻准时送进各门各衙。兰台角楼无为殿是另辟出来给郎君们吃饭的地界,早年分食,后来碍着麻烦,索性合食共用了。当然了,品阶不同,膳食档次也是不同的。大殿东边青竹帘子高悬,那张帘子就是个分界线。帘子这头八张胡榻并排摆放着,是供低等官吏进餐的。帘子那头设了三张席垫和矮几,分属于贺兰监史和两位秘书少监。到底物以稀为贵,后来照顾她是姑娘家,便加了一套坐具给她。贺兰还很热络的邀她坐在他边上,时时拨些他上等的玉粒金莼给她添菜,闹得她被人笑了好久。
这会子再看主座儿,空着的,说不清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司膳们铺排好了饭食,无为殿内渐次热闹起来。大多数人是连轴转,进了门槛里,同僚们默然对望,皆无可奈何的发蔫。独孤少监让人把帘子放下来,发话叫众人落座,又道,“晌午吃了回去寻地方睡觉,差事要办,命也得留着。别回头书还没封套,一个个都躺下了。”
听了这话大家才有些力气,都抱怨着每到样书过了审,接下来就忙得昏天黑地。几个楷字摇头,“咱们兰台算得是皇城里最劳碌的衙门了,哪天不是忙得像牲口似的!”
有人接口,“别嘟囔了,谁叫你没有个正三品上阶的老子!十年寒窗下来,不上兰台就得外放。做个不痛不痒的九品,你当日子好过么!”
喝茶汤的吸溜声渐起,间或有一两声应道,“也是,在京畿总比在外埠做县尉好。”顿了顿问,“监史今儿还没来么?这是第几天了?以往没有过这么久不露面的惯例呀!”
“我昨天回府,路过秀春坊看见他了。同他打招呼,他骑在马上也不理人,唰的一下子就过去了。”
后面就没人接话了,妄议上峰总归不太好。贺兰为人不羁惯了,其实认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可供人议论的。无非荒唐发作了,不知道又上哪儿找乐子去了。
一顿饭不痛不痒的吃完,席间独孤少监和另一位姓马的少监并没有开口。都是做大学问的人,要比寻常人更沉得住气。太史令不在,他们的本分就是挑起兰台,使之正常运转。贺兰不问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在不在都一样。习惯成自然后,私话也懒得计较了。
独孤少监累得厉害,两个眼睛满是血丝,又有迎风流泪的毛病,边掖着巾栉边对布暖道,“过会子叫人往配殿后面的屋子里搬东西,监史早知会我给你另排下处,这阵忙,转脚就忘了。委屈你在阁楼里住了二十来天,那里怪热的,对不住了。”
布暖笑道,“少监客气,没什么委屈的。来了兰台这段时候已经承蒙照顾了,再挑眼岂不不识抬举。”
独孤少监是个谦和的人,点着头道,“客套话也别说了,你先回去好好歇个午觉。要紧东西归置在一处,等歇了起来我再打发人过去。”
布暖欠身道谢,等人走远了方回阁楼去。收拾不收拾的也放在度外了,眼下只图休息。累透了困透了,沾床就着。
这一觉睡得好,以前白天嫌天太亮睡不着,如今没这娇贵小姐脾气了,别说日头高,就是露天把她搁在外头,她也照睡不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申正。太阳偏西了,斜照进屋里,照在青石砖上。朵朵地莲凸显出轮廓,冉冉的从尘埃里绽放出来。
她睁开眼,案后坐了个人,穿着国公的公服,腰上配金玉蹀躞带,正蘸了墨奋笔疾书。
她撑起身咕哝,“来了多久了?悄没声的看人睡觉是怎么的!”
他手上着紧,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边写边道,“谁要看你睡觉,无非是个丑样子!我替你抄书,你不谢我,还来编派我!”
周国公为人轻浮,写字的时候却有模有样。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沉稳安和。坐在半开的槛窗下,帽后的绶带低垂,被风一吹悠悠的飘荡起来,真像个克勤克俭的文弱书生。
布暖歪在榻围子上回了回神,睡得久了头晕,她扶额挪过去看他,虽感激他帮忙,嘴上却不饶人,嗤道,“你别抄坏了,回头还得连累我。”
贺兰的字像他的人一样漂亮,密密的蝇头小楷既工整又流丽。她在边上啧啧的叹,“你做官九成不用参加会试吧,这手好字白白浪费了,英雄无用武之地嘛!”
“贫嘴!”他一卷写完,搁下笔甩了甩腕子,“还不给我倒茶来喝,要渴死我么?”
布暖对他的臭德行表示鄙夷,不过还算卖他面子,拎了茶吊子给他杯子续水。看他一脸松泛,又小心翼翼的问他,“监史,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他媚眼如丝,散漫的撑着下颚道,“你这样关心我?你说咱们朝夕相对的,你不会爱上我吧?既这么,别叫我监史,多见外!叫我常住或者敏之,都成。”
他这种人面上热闹,其实骨子里最不自信。别看他平时口无遮拦,真正面对要紧的人,反倒又无语凝噎了。
她同他处了一段时候,不说了解他,对他色厉内荏的脾气还是知道一些的。她狠狠白了他一眼,“天热,你热昏了头么?”
他端着杯子哂笑,“知道你瞧不上我,你眼里这会子除了沈容与还有谁?日后成了事别忘了我这大媒!”
“胡说八道!”她红着脸啐,“你正经些会死么?”
他换了个表情,“那我就正经些和你说个事,你听了一定高兴。”
仿佛从他嘴里出来的,无外乎是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她料着他又要打趣她,便吃吃哎哎道,“是什么事?”
他乜斜她,“姑娘家整天想什么?我还没说你就脸红,可见你不害臊!”
她越发不自在,“我哪里脸红了?是你眼睛出了毛病!”
“就会犟嘴!”他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拨拨案头的卷宗,“过阵子《辇下岁时记》往洛阳运,我要押车随行的。你若是对我客气一些,届时我可以带你同往。还可以抽些时间,让你回家去探望二位大人。”
布暖闻言狂喜,“你说的是真的?监史……”她红了眼眶,天晓得她有多想阿爷阿娘!来了长安二月余,和洛阳只有书信往来。阿娘知道她进了宫,定是把心都操碎了。她抽噎起来,“多谢你,你真是活菩萨!”
贺兰摇手不迭,“你别哭天抹泪的,我不过举手之劳,哪里够格做菩萨!”他叉着腰别过脸,“我看见眼泪就头晕,你赶紧擦干了啊。”
他虽不耐烦,她却是极高兴的,忙转到案后去润笔。贺兰探身问,“你急吼吼做什么?”
她手上分纸,笑着说,“我要抄得快些,早点完成了,好早点回洛阳瞧我爷娘。”
他倚在案边道,“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这里再快,别人那里拖着,还是不中用。稳当些好,别劳累出病来。”他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这模样和敏月真像!一样的急性子,脸上藏不住事。”
她还是头回听他提起贺兰敏月,贺兰家和李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仔细说起来是一团乱麻。她怕他多心,尽量不显出好奇来,垂着眼随意道,“你说的是魏国夫人?”
他半天才嗯了声,他的家族不光彩,虽显赫一时,但真正看得起他们的寥寥无几。母亲和妹妹被姨父宠幸,任何男人都会觉得羞耻。他想起那个听话的妹妹,其实她是无辜的。他只恨母亲,为了荣华富贵带她进出宫掖,向那个好色无能的男人举荐她。母女共事一主,挣来个国夫人的封号,又怎么样?如今千恩万宠,到了必须取舍的时候,照旧要做权力的殉葬品。
他幽幽长叹,“暖儿,我日后一定没有好下场,你信不信?”
她惶然抬起头来,“怎么说这话?你是天后的外甥,娘家人是最亲的,天塌下来,有天后护着你的。”
他自嘲一笑,“你不知道么,从高处跌落,分量要比本身重很多倍。惊人的重量,足够我粉身碎骨了。至于天后……你说儿子和外甥谁更要紧?何况古来当权者都是孤家寡人,亲情若是毫无用处,同样也弃如敝履。”
他的语气哀戚,大概是得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吧!还是他和太子的事穿帮了,叫天后知道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得道,“你好好的,不去行差踏错,别人抓不着你的把柄,又能拿你怎么样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他背着手来回缓缓的踱,隔了会儿又问,“我这几天都没遇着你,你和沈将军有眉目了吗?”
她扭捏着垂下头,那算是有眉目了吗?也许吧!舅舅对她是有感情的,他们面对面时,起码他把她当做女人看待。他再也不能扮演威严的舅父角色了,这点倒可以看作那次战役最辉煌的一笔。
他还让采葑送冰桶子来,人却没了踪迹。他不出现了,对布暖来说是难得的清闲。不过三五天的尚且惬意,时候一久不免忧心。听说太子要迎太子妃了,贺兰的心里一定不好过吧!这点她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真是老天注定能做朋友的,连际遇都极其相似。她私下里也担心他,只是兰台人多口杂,她又是唯一的女官,太过关注他了,怕要给同僚背后议论。
《辇下岁时记》全本送交门下省议审,单单是走个程序,在禁苑放了几天就送回来了。那位鲍侍郎大概连看都没再看吧,造册上的封条粗粗打了勾就发还集贤书院,同时传话过来,准往陪都运送。
兰台又忙碌起来,所有人停下手上的活,优先赶制《辇下岁时记》的誊本。这套书是内造,有正副两大套,正本收录在洛阳行宫修文殿,副本藏于观文殿。二百六十卷数量不菲,兰台除去熟纸、装潢、制笔的匠人,余下编制内有品级的大约五六十。平摊下来各人四十几卷,就算不眠不休,也要十几日方能交差。
布暖闷头抄了一昼夜,回头清点,只有将近三卷。她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感觉脑子木了,眼睛干涩,连看人都是重影的。她揉揉脸颊,再这么下去老得一定也快。年轻姑娘家最熬不得夜,长此以往憔悴了,糟蹋了这一张好皮肉。
她晕头转向去洗了把脸,看看更漏,午初了,不等多久要开膳。皇城官员的膳食有专门的尚宫局置办,午时一刻准时送进各门各衙。兰台角楼无为殿是另辟出来给郎君们吃饭的地界,早年分食,后来碍着麻烦,索性合食共用了。当然了,品阶不同,膳食档次也是不同的。大殿东边青竹帘子高悬,那张帘子就是个分界线。帘子这头八张胡榻并排摆放着,是供低等官吏进餐的。帘子那头设了三张席垫和矮几,分属于贺兰监史和两位秘书少监。到底物以稀为贵,后来照顾她是姑娘家,便加了一套坐具给她。贺兰还很热络的邀她坐在他边上,时时拨些他上等的玉粒金莼给她添菜,闹得她被人笑了好久。
这会子再看主座儿,空着的,说不清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司膳们铺排好了饭食,无为殿内渐次热闹起来。大多数人是连轴转,进了门槛里,同僚们默然对望,皆无可奈何的发蔫。独孤少监让人把帘子放下来,发话叫众人落座,又道,“晌午吃了回去寻地方睡觉,差事要办,命也得留着。别回头书还没封套,一个个都躺下了。”
听了这话大家才有些力气,都抱怨着每到样书过了审,接下来就忙得昏天黑地。几个楷字摇头,“咱们兰台算得是皇城里最劳碌的衙门了,哪天不是忙得像牲口似的!”
有人接口,“别嘟囔了,谁叫你没有个正三品上阶的老子!十年寒窗下来,不上兰台就得外放。做个不痛不痒的九品,你当日子好过么!”
喝茶汤的吸溜声渐起,间或有一两声应道,“也是,在京畿总比在外埠做县尉好。”顿了顿问,“监史今儿还没来么?这是第几天了?以往没有过这么久不露面的惯例呀!”
“我昨天回府,路过秀春坊看见他了。同他打招呼,他骑在马上也不理人,唰的一下子就过去了。”
后面就没人接话了,妄议上峰总归不太好。贺兰为人不羁惯了,其实认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可供人议论的。无非荒唐发作了,不知道又上哪儿找乐子去了。
一顿饭不痛不痒的吃完,席间独孤少监和另一位姓马的少监并没有开口。都是做大学问的人,要比寻常人更沉得住气。太史令不在,他们的本分就是挑起兰台,使之正常运转。贺兰不问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在不在都一样。习惯成自然后,私话也懒得计较了。
独孤少监累得厉害,两个眼睛满是血丝,又有迎风流泪的毛病,边掖着巾栉边对布暖道,“过会子叫人往配殿后面的屋子里搬东西,监史早知会我给你另排下处,这阵忙,转脚就忘了。委屈你在阁楼里住了二十来天,那里怪热的,对不住了。”
布暖笑道,“少监客气,没什么委屈的。来了兰台这段时候已经承蒙照顾了,再挑眼岂不不识抬举。”
独孤少监是个谦和的人,点着头道,“客套话也别说了,你先回去好好歇个午觉。要紧东西归置在一处,等歇了起来我再打发人过去。”
布暖欠身道谢,等人走远了方回阁楼去。收拾不收拾的也放在度外了,眼下只图休息。累透了困透了,沾床就着。
这一觉睡得好,以前白天嫌天太亮睡不着,如今没这娇贵小姐脾气了,别说日头高,就是露天把她搁在外头,她也照睡不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申正。太阳偏西了,斜照进屋里,照在青石砖上。朵朵地莲凸显出轮廓,冉冉的从尘埃里绽放出来。
她睁开眼,案后坐了个人,穿着国公的公服,腰上配金玉蹀躞带,正蘸了墨奋笔疾书。
她撑起身咕哝,“来了多久了?悄没声的看人睡觉是怎么的!”
他手上着紧,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边写边道,“谁要看你睡觉,无非是个丑样子!我替你抄书,你不谢我,还来编派我!”
周国公为人轻浮,写字的时候却有模有样。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沉稳安和。坐在半开的槛窗下,帽后的绶带低垂,被风一吹悠悠的飘荡起来,真像个克勤克俭的文弱书生。
布暖歪在榻围子上回了回神,睡得久了头晕,她扶额挪过去看他,虽感激他帮忙,嘴上却不饶人,嗤道,“你别抄坏了,回头还得连累我。”
贺兰的字像他的人一样漂亮,密密的蝇头小楷既工整又流丽。她在边上啧啧的叹,“你做官九成不用参加会试吧,这手好字白白浪费了,英雄无用武之地嘛!”
“贫嘴!”他一卷写完,搁下笔甩了甩腕子,“还不给我倒茶来喝,要渴死我么?”
布暖对他的臭德行表示鄙夷,不过还算卖他面子,拎了茶吊子给他杯子续水。看他一脸松泛,又小心翼翼的问他,“监史,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他媚眼如丝,散漫的撑着下颚道,“你这样关心我?你说咱们朝夕相对的,你不会爱上我吧?既这么,别叫我监史,多见外!叫我常住或者敏之,都成。”
他这种人面上热闹,其实骨子里最不自信。别看他平时口无遮拦,真正面对要紧的人,反倒又无语凝噎了。
她同他处了一段时候,不说了解他,对他色厉内荏的脾气还是知道一些的。她狠狠白了他一眼,“天热,你热昏了头么?”
他端着杯子哂笑,“知道你瞧不上我,你眼里这会子除了沈容与还有谁?日后成了事别忘了我这大媒!”
“胡说八道!”她红着脸啐,“你正经些会死么?”
他换了个表情,“那我就正经些和你说个事,你听了一定高兴。”
仿佛从他嘴里出来的,无外乎是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她料着他又要打趣她,便吃吃哎哎道,“是什么事?”
他乜斜她,“姑娘家整天想什么?我还没说你就脸红,可见你不害臊!”
她越发不自在,“我哪里脸红了?是你眼睛出了毛病!”
“就会犟嘴!”他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拨拨案头的卷宗,“过阵子《辇下岁时记》往洛阳运,我要押车随行的。你若是对我客气一些,届时我可以带你同往。还可以抽些时间,让你回家去探望二位大人。”
布暖闻言狂喜,“你说的是真的?监史……”她红了眼眶,天晓得她有多想阿爷阿娘!来了长安二月余,和洛阳只有书信往来。阿娘知道她进了宫,定是把心都操碎了。她抽噎起来,“多谢你,你真是活菩萨!”
贺兰摇手不迭,“你别哭天抹泪的,我不过举手之劳,哪里够格做菩萨!”他叉着腰别过脸,“我看见眼泪就头晕,你赶紧擦干了啊。”
他虽不耐烦,她却是极高兴的,忙转到案后去润笔。贺兰探身问,“你急吼吼做什么?”
她手上分纸,笑着说,“我要抄得快些,早点完成了,好早点回洛阳瞧我爷娘。”
他倚在案边道,“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这里再快,别人那里拖着,还是不中用。稳当些好,别劳累出病来。”他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这模样和敏月真像!一样的急性子,脸上藏不住事。”
她还是头回听他提起贺兰敏月,贺兰家和李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仔细说起来是一团乱麻。她怕他多心,尽量不显出好奇来,垂着眼随意道,“你说的是魏国夫人?”
他半天才嗯了声,他的家族不光彩,虽显赫一时,但真正看得起他们的寥寥无几。母亲和妹妹被姨父宠幸,任何男人都会觉得羞耻。他想起那个听话的妹妹,其实她是无辜的。他只恨母亲,为了荣华富贵带她进出宫掖,向那个好色无能的男人举荐她。母女共事一主,挣来个国夫人的封号,又怎么样?如今千恩万宠,到了必须取舍的时候,照旧要做权力的殉葬品。
他幽幽长叹,“暖儿,我日后一定没有好下场,你信不信?”
她惶然抬起头来,“怎么说这话?你是天后的外甥,娘家人是最亲的,天塌下来,有天后护着你的。”
他自嘲一笑,“你不知道么,从高处跌落,分量要比本身重很多倍。惊人的重量,足够我粉身碎骨了。至于天后……你说儿子和外甥谁更要紧?何况古来当权者都是孤家寡人,亲情若是毫无用处,同样也弃如敝履。”
他的语气哀戚,大概是得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吧!还是他和太子的事穿帮了,叫天后知道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得道,“你好好的,不去行差踏错,别人抓不着你的把柄,又能拿你怎么样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他背着手来回缓缓的踱,隔了会儿又问,“我这几天都没遇着你,你和沈将军有眉目了吗?”
她扭捏着垂下头,那算是有眉目了吗?也许吧!舅舅对她是有感情的,他们面对面时,起码他把她当做女人看待。他再也不能扮演威严的舅父角色了,这点倒可以看作那次战役最辉煌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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