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92 第九十一章 孤馆
- 93 第九十二章 中朝
- 94 第九十三章 烟芜
- 95 第九十四章 徘徊
- 96 第九十五章 如醉
- 97 第九十六章 虚隙
- 98 第九十七章 逐云
- 99 第九十八章 逆旅
- 100 第九十九章 偏浓
- 101 第100章 惊起
- 102 第101章 随风
- 103 第102章 吾乡
- 104 第103章 敛尽
- 105 第104章 重怨
- 106 第105章 浮休
- 107 第106章 尘起
- 108 第107章 有无
- 109 第108章 行藏
- 110 第109章 对起
- 111 第110章 无情
- 112 第111章 声断
- 113 第112章 冷浸
- 114 第113章 隙月
- 115 第114章 弄哀
- 116 第115章 月明
- 117 第116章 晴昼
- 118 第117章 沾惹
- 119 第118章 知否
- 120 第119章 霜姿
- 121 第120章 飞埃
- 122 第121章 此生
- 123 第122章 难双
- 124 第123章 俯仰
- 125 第一章 近孤山
- 126 第二章 聚睢盱
- 127 第三章 总轻负
- 128 第四章 闲处看
- 129 第五章 莫相违
- 130 第六章 千古调
- 131 第七章 自悲凉
- 132 第八章 归来路
- 133 第九章 寻芳草
- 134 第十章 欲断肠
- 135 第十一章 却无情
- 136 第十二章 真堪惜
- 137 第十三章 谁同醉
- 138 第十四章 花同梦
- 139 第十五章 蛾眉巧
- 140 第十六章 日犹长
- 141 第十七章 压重门
- 142 第十八章 别有肠
- 143 第十九章 玉成尘
- 144 第二十章 晚来风
- 145 第二十一章 更凋零
- 146 第二十二章 自难忘
- 147 第二十三章 归来意
- 148 第二十四章 如许恨
- 149 第二十五章 愁未醒
- 150 第二十六章 异时对
- 151 第二十七章 料峭寒
- 152 第二十八章 难轻诉
- 153 第二十九章 渐分明
- 154 第三十章 拂红尘
- 155 第三十一章 梦中身
- 156 第三十二章 翠眉颦
- 157 第三十三章 恨无常
- 158 第三十四章 非我有
- 159 第三十五章 怎忘得
- 160 第三十六章 恨绵绵
- 161 第三十七章 东南别
- 162 第一章 飞絮青冥
- 163 第二章 行藏在我
- 164 第三章 前欢杳杳
- 165 第四章 和风轻暖
- 166 第五章 别有轻妙
- 167 第六章 疏慵自放
- 168 第七章 好景良天
- 169 第八章 巷陌乍晴
- 170 第九章 万般方寸
- 171 第十章 奇容千变
- 172 第十一章 前事重偶
- 173 第十二章 凉生襟袖
- 174 第十三章 桃花浪暖
- 175 第十四章 往日记省
- 176 第十五章 多情休休
- 177 第十六章 黯黯云梦
- 178 第十七章 相思字了
- 179 第十八章 梅萼分明
- 180 第十九章 甚时是休
- 181 第二十章 闺门多暇
- 182 第二十一章 双溪尚好
- 183 第二十二章 痛惜依旧
- 184 第二十三章 切切吟苦
- 185 第二十四章 丁香千结
- 186 第二十五章 空识归航
- 187 第二十六章 凤枕香浓
- 188 第二十七章 故山知好
- 189 第二十八章 恨如流水
- 190 第二十九章 觉来幽恨
- 191 第三十章 惊破绿窗
- 192 第三十一章 翠飐轻红
- 193 第三十二章 远梦成归
- 194 第三十三章 关锁千重
- 195 第三十四章 一池萍碎
- 196 第三十五章 烟盖云幢
- 197 第三十六章 为伊牵系
- 198 第三十七章 冰壶凉簟
- 199 第三十八章 好梦惊回
- 200 第三十九章 暮云收尽
- 201 第四十章 离亭欲去
- 202 第四十一章 曲曲如屏
- 203 第四十二章 占得欢娱
- 204 第四十三章 一晌消凝
- 205 终章 千里城北繁华歇
- 206 贺兰番外
- 207 容与布暖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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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随风
第101章 随风
囫囵睡了一夜,第二日天蒙蒙亮便开跋。
缺了一个赶车的,人员必须作调整。最直接的就是贺兰填充上去,因为他最闲。原来车队里数他的地位最高,他耍耍大官架子情有可原。现在官多了,个个都跨马执缰,他再坐辇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但是他坚决反对,指着赶辇的车夫说,“你去驾辕,辇车交给我。”然后他心安理得的坐在蓬顶遮挡出来的荫头下,马鞭甩得又脆又响。
布暖歪在隐囊上,听他外头一声一声的叫暖儿。她探出去,“干什么?”
他朝门楣上努努嘴,“倒水来。”
布暖无奈的取下水囊,腹诽着这人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支使她的机会!倒了水递过去,声气不太好,“喏!”
他覥脸笑,“哟,翅膀硬了!不乐意了!”往后仰了仰头,“我瞧瞧,嘴好了没有。”
布暖憋得脸红脖子粗,扭过身瓮声瓮气道,“谁愿意搭理你!”
贺兰肆意调侃起来,“还臊呢!我昨儿看着那嘴真漂亮,像抹了胭脂似的。同我说说,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他亲了你?可还有其他?”
她瞪他,结结巴巴的说,“和你什么相干?男人家,老婆子架势!”
他唉声叹气,“犯得着这样么?我好歹算是你的军师吧,和我通报一下战果还是应该的。你们俩有没有更进一步的什么举动?你瞧他把人都杀了,可是那卒子看见了别的不该看的,他这才痛下杀手的?”
布暖羞怯的摇头,“监史快别说笑,可没有你说的那回事。是我同舅舅说起你,叫那人听见了。舅舅怕对你不利,杀了他也是不得已。”
贺兰啧的一叹,“他是为了保护太子吧!你这丫头,把我的老底都翻出来了,叫我日后怎么在他面前扬眉吐气?”
布暖期期艾艾道,“是他误会我和你,我没法子……”
“没法子就出卖我?”他故意扭曲。捉弄她是他最快乐的事,其实官场上混迹的,哪天没几条人命官司?死个人不算什么,开始的确恼她把他供出来。后来想想,人家爱得那样,总得有点儿私房话。他也算有成人之美的,偶尔充当话题,似乎可以接受。他又问她,“傍晚就到家了,和你母亲说你们的事么?”
她吃了一惊,“我断不敢说,说出来要把我母亲气死的。”她的视线越过间隔的几个人看过去,朝阳在容与金鳞护甲的肩头,反射出明朗火炽的光。这样日月比齐的人,她怎么能玷污他的名声,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呢!
贺兰摇着马鞭悠然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舅舅四年前差点成了驸马。也亏赶得巧,恰逢府里太夫人过世,这桩事才压下来的。要不然这会子,你表兄弟都满地撒欢了。”
守孝三年,金枝玉叶大约是守不住的。她倒好奇,也不知道是李唐哪位公主。问了贺兰,他说是宣城公主,当年萧淑妃留下的两个女儿里小的那一个。幽囚在一处不见天日的地方,耽误了青春年华,也狠受了一些苦。后来是太子李弘求了情才豁免的,出来的时候年纪不小了,估摸着有二十六七岁了。
贺兰无限苍凉感慨,“关的时候久了,人也不敢正眼瞧,小家子丫头都不如。要配给你舅舅,还真委屈他。不过大唐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加官进爵是不成问题的。”布暖哦了声,“我还当是太平公主呢!”
“她?四年前她才十二岁,论婚嫁早了点儿。”他笑了笑,“亏得那时候她没赶上,否则你以后的路才真叫难走呢!”
布暖低头不语,其实现在也一样,一样的艰涩难行。他的婚期近了,她不知怎么才好,是该同他闹,不让他娶知闲呢?还是应该故作大度,摆出个优美的姿势送别他?昨天发展到那一步已经超出她所有的想象,可是即便相爱,却依旧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贺兰说,“你该早做打算才好,既然他也爱你,就该争取,否则会抱憾终身。”
她的脸上一片凄寂,“让我怎么争取?他是我嫡亲的舅舅,我母亲的兄弟,我们这样天理难容。我不能同任何人说,连我母亲也是。叫她知道了,大概要罚我在祠堂里跪到死。”
贺兰苦笑不迭,“你看看,咱们真是同病相怜!不能正大光明,即便是在一起了,将来也不能有孩子。”
布暖脸上一红,嘟囔着,“想得这么远!”
贺兰转回头嘲讪道,“横竖我是要不了孩子的,你和沈大将军可以试试。我给你出个主意,若是他足够爱你,便让他舍弃长安的高官厚禄。或是辞官,或是远调戍边,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从头开始。”他幽幽叹息,“其实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可惜了,我的有生之年是没有指望了。”
“太子殿下爱你么?”布暖复倒了水递过去。贺兰喝水也有讲究,嫌水囊有味道,要把水倒进玉葫芦里才肯喝。这样纵情享受的人生,真要到了黄沙漫天的地方,只怕一天也呆不下去。繁华丛里长大的人,没有受过一天苦,就注定了今生要捆绑在长安奢靡的华表上。生锈了、斑驳了,还是一片鎏金雕花。
贺兰伸手来接,细长的指尖让人联想起壁画上瑰丽秀美的抚琴乐奴。他握着青玉葫芦的样子让人目眩,诧异他在这炎热的黄土垄道上,居然还有这等悠闲惬意的上等情调。
“那就要依仗他不甚可靠的良心了。”他说得很随意,仿佛已经习惯那种状态。
“太子殿下这样靠不住么?监史,你一定很委屈吧!”她探着身问,结果招来贺兰的一记爆栗。
“你当我是女人么?”他起先是昂扬的嗓音,后来渐次低下去,“有什么可委屈的!过几天或者连命都没了,还怕什么委屈。”
布暖只得安慰,“好好的,别说死啊活的,你命且长着呢!二位国夫人都在宫掖,不会眼看着你出事的。后头仔细些,叫人揪不到小辫子就是了。”
他故作轻松的朗声笑,“我满头的小辫子,怎么能抓不到!上年年下武家老太太病故,天后交了差事叫我监造佛像,到如今竟要查旧账。我料着事情一步步的近了,也许不用多久就会有旨意下来。”
外面传闻贺兰同祖母有染,布暖对此事很好奇,又不敢问。现在听他管天后的母亲荣国夫人叫“武家老太太”,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想不当管的还是不管,像容与说的,他们的事少掺合的好。她咬着唇想了会儿,既然天后对他有所防备,他就一点应对的办法也没有吗?她又忍不住问,“监史,你就这么等死?”
他回头白她一眼,“没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铁了心的要整治一个人,比碾死只蚂蚁还要简单。看见你舅舅杀人么?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何况是傲居庙堂的皇后!只要她下个令,自然有你舅舅这样的将军领命承办。”
“监史……”没到眼前的事,她却难过得厉害。贺兰敏之算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以前养在闺阁里,又有气喘的毛病,几乎和外界断绝往来。除了宗族里几个堂姐妹,她没怎么和外人打过交道。虽然和他的交集是始于他的胡搅蛮缠,但处得越久,越发现他其实是个好人。他要是真死了,她会为他一大哭。
他反手给她抹抹眼皮,玉葫芦映在她颊上,冰凉一片。
他咧着嘴道,“原来你对我感情这样深啊!放心,不到最后关头,我也不能放弃顽抗。不过要是遇上了迈不去的坎,我倒情愿是你舅舅送我上路,毕竟他的剑法还是值得称赞的。”
布暖无心同他打趣,怏怏的缩回了车厢里,只听他抑扬顿挫的唱起来,“东风应律兮暖气多,汉家子弟兮布阳和。羌胡踏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
车马迎着旭日纵跑起来,她蜷在席垫上,脑子里空无所有。辇板颠簸,她也跟着颠簸。山路上横生的枝桠刮在辇壁外缘,零零落落像不成调的筚篥。她掀了窗上帘子朝外看,官道旁不知长的什么树,又高又壮的树干,顶上是茂密的发黑的树叶。聚拢成堆的艳红的小花,一蓬一蓬妆点在半空中的枝头。这片连着那片,一直燃烧着向前蔓延去。
大抵是因为容与在前面开道,车队不像前一天那么磨洋工了,到达洛阳城的时间比之前预想的提前了一个时辰。待进了城门,她再也坐不住了,探着身道,“监史,行宫我就不去了,你让我回家吧!”
贺兰也大度,“成,你先回去,叫府上给我收拾间房,再留个门。”他无赖的笑笑,“我不住官衙,住你家。”
这样自说自话的人是很少见的,不过布暖看惯了他的腔调,又有舅舅在,他要住也有说辞,便点头应了。
行至城深处,容与方下马同贺兰换了换。随行的扈从们自有他们落脚的地方,这样人马分成了三路,贺兰自然要护送典籍入库,校尉们没有军务,平康坊会会北里名花也使得。余下两人朝布府所在的坊院进发,一路到了坊门前,巡视的武侯打量容与身上甲胄规制不敢造次,上前叉手道,“贵人包涵,敢问贵人高就何处?前往何家?”
武侯盘问陌生访客是例行公事,不单是驾车的要查,连车内的也一并要查。容与出示了将牌,淡淡道,“镇军大将军沈容与,造访通事舍人布如荫府邸。”
那两个武侯一看明晃晃的令牌大惊,忙单膝稽首道,“小人见过上将军!请上将军慢行,小人与上将军引道。”
容与摆手道,“不必,本将自己进坊就是了。”往后瞥了一眼,“车上是本将家眷,二位军爷可要查验?
两个人一迭声道不敢,匆匆往坊门上撤了栅栏,把通行的豁口拓宽了让车进坊。高辇复悠悠摇晃起来,布暖这才松了口气。上回去长安也是打这两个武侯手上过,今天再照面,唯恐要节外生枝,所幸有惊无险。
她靠在车门上轻喘,一手撑在幔子底下。隔了一阵他探过来握住她,干燥的,微凉的指尖,把她拢在掌心里。她心头泛起了甜,回家了,和他一起的。单是发挥想象,便有了壅塞的满足。
缺了一个赶车的,人员必须作调整。最直接的就是贺兰填充上去,因为他最闲。原来车队里数他的地位最高,他耍耍大官架子情有可原。现在官多了,个个都跨马执缰,他再坐辇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但是他坚决反对,指着赶辇的车夫说,“你去驾辕,辇车交给我。”然后他心安理得的坐在蓬顶遮挡出来的荫头下,马鞭甩得又脆又响。
布暖歪在隐囊上,听他外头一声一声的叫暖儿。她探出去,“干什么?”
他朝门楣上努努嘴,“倒水来。”
布暖无奈的取下水囊,腹诽着这人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支使她的机会!倒了水递过去,声气不太好,“喏!”
他覥脸笑,“哟,翅膀硬了!不乐意了!”往后仰了仰头,“我瞧瞧,嘴好了没有。”
布暖憋得脸红脖子粗,扭过身瓮声瓮气道,“谁愿意搭理你!”
贺兰肆意调侃起来,“还臊呢!我昨儿看着那嘴真漂亮,像抹了胭脂似的。同我说说,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他亲了你?可还有其他?”
她瞪他,结结巴巴的说,“和你什么相干?男人家,老婆子架势!”
他唉声叹气,“犯得着这样么?我好歹算是你的军师吧,和我通报一下战果还是应该的。你们俩有没有更进一步的什么举动?你瞧他把人都杀了,可是那卒子看见了别的不该看的,他这才痛下杀手的?”
布暖羞怯的摇头,“监史快别说笑,可没有你说的那回事。是我同舅舅说起你,叫那人听见了。舅舅怕对你不利,杀了他也是不得已。”
贺兰啧的一叹,“他是为了保护太子吧!你这丫头,把我的老底都翻出来了,叫我日后怎么在他面前扬眉吐气?”
布暖期期艾艾道,“是他误会我和你,我没法子……”
“没法子就出卖我?”他故意扭曲。捉弄她是他最快乐的事,其实官场上混迹的,哪天没几条人命官司?死个人不算什么,开始的确恼她把他供出来。后来想想,人家爱得那样,总得有点儿私房话。他也算有成人之美的,偶尔充当话题,似乎可以接受。他又问她,“傍晚就到家了,和你母亲说你们的事么?”
她吃了一惊,“我断不敢说,说出来要把我母亲气死的。”她的视线越过间隔的几个人看过去,朝阳在容与金鳞护甲的肩头,反射出明朗火炽的光。这样日月比齐的人,她怎么能玷污他的名声,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呢!
贺兰摇着马鞭悠然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舅舅四年前差点成了驸马。也亏赶得巧,恰逢府里太夫人过世,这桩事才压下来的。要不然这会子,你表兄弟都满地撒欢了。”
守孝三年,金枝玉叶大约是守不住的。她倒好奇,也不知道是李唐哪位公主。问了贺兰,他说是宣城公主,当年萧淑妃留下的两个女儿里小的那一个。幽囚在一处不见天日的地方,耽误了青春年华,也狠受了一些苦。后来是太子李弘求了情才豁免的,出来的时候年纪不小了,估摸着有二十六七岁了。
贺兰无限苍凉感慨,“关的时候久了,人也不敢正眼瞧,小家子丫头都不如。要配给你舅舅,还真委屈他。不过大唐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加官进爵是不成问题的。”布暖哦了声,“我还当是太平公主呢!”
“她?四年前她才十二岁,论婚嫁早了点儿。”他笑了笑,“亏得那时候她没赶上,否则你以后的路才真叫难走呢!”
布暖低头不语,其实现在也一样,一样的艰涩难行。他的婚期近了,她不知怎么才好,是该同他闹,不让他娶知闲呢?还是应该故作大度,摆出个优美的姿势送别他?昨天发展到那一步已经超出她所有的想象,可是即便相爱,却依旧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贺兰说,“你该早做打算才好,既然他也爱你,就该争取,否则会抱憾终身。”
她的脸上一片凄寂,“让我怎么争取?他是我嫡亲的舅舅,我母亲的兄弟,我们这样天理难容。我不能同任何人说,连我母亲也是。叫她知道了,大概要罚我在祠堂里跪到死。”
贺兰苦笑不迭,“你看看,咱们真是同病相怜!不能正大光明,即便是在一起了,将来也不能有孩子。”
布暖脸上一红,嘟囔着,“想得这么远!”
贺兰转回头嘲讪道,“横竖我是要不了孩子的,你和沈大将军可以试试。我给你出个主意,若是他足够爱你,便让他舍弃长安的高官厚禄。或是辞官,或是远调戍边,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从头开始。”他幽幽叹息,“其实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可惜了,我的有生之年是没有指望了。”
“太子殿下爱你么?”布暖复倒了水递过去。贺兰喝水也有讲究,嫌水囊有味道,要把水倒进玉葫芦里才肯喝。这样纵情享受的人生,真要到了黄沙漫天的地方,只怕一天也呆不下去。繁华丛里长大的人,没有受过一天苦,就注定了今生要捆绑在长安奢靡的华表上。生锈了、斑驳了,还是一片鎏金雕花。
贺兰伸手来接,细长的指尖让人联想起壁画上瑰丽秀美的抚琴乐奴。他握着青玉葫芦的样子让人目眩,诧异他在这炎热的黄土垄道上,居然还有这等悠闲惬意的上等情调。
“那就要依仗他不甚可靠的良心了。”他说得很随意,仿佛已经习惯那种状态。
“太子殿下这样靠不住么?监史,你一定很委屈吧!”她探着身问,结果招来贺兰的一记爆栗。
“你当我是女人么?”他起先是昂扬的嗓音,后来渐次低下去,“有什么可委屈的!过几天或者连命都没了,还怕什么委屈。”
布暖只得安慰,“好好的,别说死啊活的,你命且长着呢!二位国夫人都在宫掖,不会眼看着你出事的。后头仔细些,叫人揪不到小辫子就是了。”
他故作轻松的朗声笑,“我满头的小辫子,怎么能抓不到!上年年下武家老太太病故,天后交了差事叫我监造佛像,到如今竟要查旧账。我料着事情一步步的近了,也许不用多久就会有旨意下来。”
外面传闻贺兰同祖母有染,布暖对此事很好奇,又不敢问。现在听他管天后的母亲荣国夫人叫“武家老太太”,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想不当管的还是不管,像容与说的,他们的事少掺合的好。她咬着唇想了会儿,既然天后对他有所防备,他就一点应对的办法也没有吗?她又忍不住问,“监史,你就这么等死?”
他回头白她一眼,“没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铁了心的要整治一个人,比碾死只蚂蚁还要简单。看见你舅舅杀人么?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何况是傲居庙堂的皇后!只要她下个令,自然有你舅舅这样的将军领命承办。”
“监史……”没到眼前的事,她却难过得厉害。贺兰敏之算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以前养在闺阁里,又有气喘的毛病,几乎和外界断绝往来。除了宗族里几个堂姐妹,她没怎么和外人打过交道。虽然和他的交集是始于他的胡搅蛮缠,但处得越久,越发现他其实是个好人。他要是真死了,她会为他一大哭。
他反手给她抹抹眼皮,玉葫芦映在她颊上,冰凉一片。
他咧着嘴道,“原来你对我感情这样深啊!放心,不到最后关头,我也不能放弃顽抗。不过要是遇上了迈不去的坎,我倒情愿是你舅舅送我上路,毕竟他的剑法还是值得称赞的。”
布暖无心同他打趣,怏怏的缩回了车厢里,只听他抑扬顿挫的唱起来,“东风应律兮暖气多,汉家子弟兮布阳和。羌胡踏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
车马迎着旭日纵跑起来,她蜷在席垫上,脑子里空无所有。辇板颠簸,她也跟着颠簸。山路上横生的枝桠刮在辇壁外缘,零零落落像不成调的筚篥。她掀了窗上帘子朝外看,官道旁不知长的什么树,又高又壮的树干,顶上是茂密的发黑的树叶。聚拢成堆的艳红的小花,一蓬一蓬妆点在半空中的枝头。这片连着那片,一直燃烧着向前蔓延去。
大抵是因为容与在前面开道,车队不像前一天那么磨洋工了,到达洛阳城的时间比之前预想的提前了一个时辰。待进了城门,她再也坐不住了,探着身道,“监史,行宫我就不去了,你让我回家吧!”
贺兰也大度,“成,你先回去,叫府上给我收拾间房,再留个门。”他无赖的笑笑,“我不住官衙,住你家。”
这样自说自话的人是很少见的,不过布暖看惯了他的腔调,又有舅舅在,他要住也有说辞,便点头应了。
行至城深处,容与方下马同贺兰换了换。随行的扈从们自有他们落脚的地方,这样人马分成了三路,贺兰自然要护送典籍入库,校尉们没有军务,平康坊会会北里名花也使得。余下两人朝布府所在的坊院进发,一路到了坊门前,巡视的武侯打量容与身上甲胄规制不敢造次,上前叉手道,“贵人包涵,敢问贵人高就何处?前往何家?”
武侯盘问陌生访客是例行公事,不单是驾车的要查,连车内的也一并要查。容与出示了将牌,淡淡道,“镇军大将军沈容与,造访通事舍人布如荫府邸。”
那两个武侯一看明晃晃的令牌大惊,忙单膝稽首道,“小人见过上将军!请上将军慢行,小人与上将军引道。”
容与摆手道,“不必,本将自己进坊就是了。”往后瞥了一眼,“车上是本将家眷,二位军爷可要查验?
两个人一迭声道不敢,匆匆往坊门上撤了栅栏,把通行的豁口拓宽了让车进坊。高辇复悠悠摇晃起来,布暖这才松了口气。上回去长安也是打这两个武侯手上过,今天再照面,唯恐要节外生枝,所幸有惊无险。
她靠在车门上轻喘,一手撑在幔子底下。隔了一阵他探过来握住她,干燥的,微凉的指尖,把她拢在掌心里。她心头泛起了甜,回家了,和他一起的。单是发挥想象,便有了壅塞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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