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690 第二十五章 醉酒的汉子 清醒的圣姬
- 691 第二十六章 下半身与下半句
- 692 第二十七章 群情激奋
- 693 第二十八章 祖孙有三人 东望是长安
- 694 第二十九章 留下
- 695 第三十章 绝望
- 696 第三十一章 青衣衙门
- 697 第三十二章 岐王说
- 698 第三十三章 神威 人力
- 699 第三十四章 好兄弟
- 700 第三十五章 愿助安王
- 701 第三十六章 一场胜 一声唤
- 702 第三十七章 一个跑 一个追
- 703 第三十八章 被扭转的关系
- 704 第三十九章 李晔的威逼
- 705 第四十章 文明的战争 真正的大乱
- 706 第四十一章 过往的未来
- 707 第四十二章 即将到来的大战
- 708 第四十三章 变革者
- 709 第四十四章 突然到来的李岘
- 710 第四十五章 南宫第一的困境
- 711 第四十六章 边城
- 712 第四十七章 力量的源泉
- 713 第四十八章 爱情经与吃饭论
- 714 第四十九章 领先与强大
- 715 第五十章 战
- 716 第五十一章 安王之威
- 717 第五十二章 大杀器
- 718 第五十三章 血战有兄弟 余生思娇妻
- 719 第五十四章 没有无能之辈
- 720 第五十五章 归义军的隐患
- 721 第五十六章 惊变与敬畏
- 722 第五十七章 决胜
- 723 第五十八章 俗人
- 724 第五十九章 一年
- 725 第六十章 英雄豪杰 海内一统
- 726 第六十一章 草原上的雄鹰
- 727 第六十二章 开创新的时代
- 728 第六十三章 温馨有趣的生活
- 729 第六十四章 落幕的两佛之争
- 730 第六十五章 识时务 旧相逢
- 731 第六十六章 翻身与同情
- 732 第六十七章 事实就是事实
- 733 第六十八章 联合
- 734 第一章 名将
- 735 第二章 外松内紧
- 736 第三章 无人打扰
- 737 第四章 安稳的与不安稳的
- 738 第五章 尸体已经凉了
- 739 第六章 应对
- 740 第七章 养猪
- 741 第八章 她是你们的神仙
- 742 第九章 生存与功勋
- 743 第十章 南下
- 744 第十一章 异变陡生 大战降临
- 745 第十二章 所谓的长沙王
- 746 第十三章 野心
- 747 第十四章 北上
- 748 第十五章 一战而胜
- 749 第十六章 漠南之殇(1)
- 750 第十七章 漠南之殇(2)
- 751 第十八章 漠南之殇(3)
- 752 第十九章 漠南之殇(4)
- 753 第二十章 全面战争
- 754 第二十一章 唯一出路
- 755 第二十二章 书生与军卒
- 756 第二十三章 剩一人 或一个不剩
- 757 第二十四章 安王的意志
- 758 第二十五章 御使天下
- 759 第二十六章 杀神
- 760 第二十七章 相得益彰
- 761 第二十八章 惊天巨变 背水一战(1)
- 762 第二十九章 惊天巨变 背水一战(2)
- 763 第三十章 惊天巨变 背水一战(3)
- 764 第三十一章 惊天巨变 背水一战(4)
- 765 第三十二章 惊天巨变 背水一战(5)
- 766 第三十三章 格桑
- 767 第三十四章 目标
- 768 第三十五章 行动
- 769 第三十六章 战斗
- 770 第三十七章 深入
- 771 第三十八章 应对
- 772 第三十九章 破冰
- 773 第四十章 制胜(1)
- 774 第四十一章 制胜(2)
- 775 第四十二章 制胜(3)
- 776 第四十三章 明争暗斗
- 777 第四十四章 拨云见日
- 778 第四十五章 妫州会战(1)
- 779 第四十六章 妫州会战(2)
- 780 第四十七章 妫州会战(3)
- 781 第四十八章 妫州会战(4)
- 782 第四十九章 攻守易行
- 783 第五十章 平静的时刻
- 784 第五十一章 收服
- 785 第五十二章 各处情况
- 786 第五十三章 危机与胜利(1)
- 787 第五十四章 危机与胜利(2)
- 788 第五十五章 危机与胜利(3)
- 789 第五十六章 危机与胜利(4)
- 790 第五十七章 危机与胜利(5)
- 791 第五十八章 危机与胜利(6)
- 792 第五十九章 危机与胜利(7)
- 793 第五十九章 危机与胜利(8)
- 794 第六十章 王(上)
- 795 第六十一章 王(下)
- 796 第六十二章 新的秩序(上)
- 797 第六十三章 新的秩序(中)
- 798 第六十四章 新的秩序(下)
- 799 第六十五章 四境平(1)
- 800 第六十六章 四境平(2)
- 801 第六十七章 四境平(3)
- 802 第六十八章 四境平(4)
- 803 第六十九章 四境平(5)
- 804 第七十章 大道与未来
- 805 第七十一章 仙帝 天意 杀机
- 806 第七十二章 科学 修真 原初
- 807 第七十三章 新旧仙帝
- 808 第七十四章 仙凡俱定
- 809 第七十五章 方向 挑战 谋划
- 810 第七十六章 新皇登基
- 811 第七十七章 命中注定的对手
- 812 第七十八章 真正的目标
- 813 第七十九章 安西都护府
- 814 第八十章 顺之者昌
- 815 第八十一章 滚滚向前的马车
- 816 第八十二章 牧羊女的光辉时刻(上)
- 817 第八十三章 牧羊女的光辉时刻(下)
- 818 第八十四章 威严
- 819 第八十五章 故人与故事(上)
- 820 第八十六章 故人与故事(下)
- 821 第八十七章 为资源 为远航
- 822 第八十八章 相差太大
- 823 第八十九章 祂就是神
- 824 第九十章 年轻人的风景
- 825 第九十一章 界限
- 826 第九十二章 有志者 事竟成
- 827 第九十三章 新舰 人选
- 828 第九十四章 开战前夕
- 829 第九十五章 攻防应对
- 830 第九十六章 平壤之战(1)
- 831 第九十七章 平壤之战(2)
- 832 第九十八章 平壤之战(3)
- 833 第九十九章 平壤之战(4)
- 834 第一百章 灭国(上)
- 835 第一百零一章 灭国(下)
- 836 第一百零二章 属于朕(上)
- 837 第一百零三章 属于朕(中)
- 838 第一百零四章 属于朕(下)
- 839 第一百零五章 传说
- 840 第一百零六章 平凡之路(上)
- 841 第一百零八章 倭国
- 842 第一百零九章 原初
- 843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对马海战(1)
- 844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对马海战(2)
- 845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对马海战(4)
- 846 第一百一十五章 胜利的成果
- 847 第一百一十六章 让他们记起来
- 848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们跟你们不同
- 849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谓之天理
- 850 第一百二十章 劝降
- 851 第一百二十一章 深意
- 852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逃遁
- 853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日五战
- 854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朕来杀人
- 855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灵
- 856 第一百二十六章 臣服
- 857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规矩
- 858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契机
- 859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误解
- 860 第一百三十章 追杀
- 861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远洋航线
- 862 第一百三十二章 烹小鲜
- 863 第一百三十三章 道心
- 864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地异象
- 865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参见陛下
- 866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外星人
- 867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食哈里发
- 868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再见天机
- 869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得天机
- 870 第一百四十章 铁血手腕
- 871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宰相
- 872 第一百四十二章 重开昆仑
- 873 第一百四十三章 热血未冷
- 874 第一百四十五章 龟兹
- 875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本事与能耐
- 876 第一百四十九章 监察院
- 877 第一百五十章 刑讯
- 878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条狗的诞生
- 879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惊
- 880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军势汹涌
- 881 第一百五十四章 长安舰与白牛
- 882 第一百五十五章 灯笼
- 883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进展与大行动
- 884 第一百五十七章 福星
- 885 第一百五十八章 陛下巡营
- 886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战前夕
- 887 第一百六十章 圣军
- 888 第一百六十一章 开战
- 889 第一百六十二章 恐惧
- 890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安西都护府疏勒镇
- 891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唐万威
- 892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斗志
- 893 第一百三十九章 希望
- 894 第一百四十章 重新来过
- 895 第一百四十一章 避实击虚
- 896 第一百四十三章 确定行踪
- 897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正面进攻
- 898 第一百四十五章 棋逢对手
- 899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各有应对
- 900 第一百四十七章 陌刀阵
- 901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黑链锁天
- 902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决胜一击
- 903 第一百五十章 南部战局
- 904 第一百五十一章 触手可及的胜利
- 905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上官倾城与狼牙军
- 906 第一百八十章 胜负已分
- 907 第一百八十一章 白牛
- 908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最后时刻
- 909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强者的心
- 910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全面恢复
- 911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退避三舍
- 912 第一百八十五章 真相
- 913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退避三舍
- 914 第一百八十七章 身份与任务
- 915 第一百八十八章 焦点(上)
- 916 第一百八十九章 焦点(中)
- 917 第一百九十章 焦点(下)
- 918 第一百九十一章 出击
- 919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下第一(中)
- 920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下第一(下)
- 921 第一百九十五章 马伦的力量(上)
- 922 第一百九十六章 马伦的力量(中)
- 923 第一百九十七章 马伦的力量(下)
- 924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各方激斗
- 925 第一百九十九章 前方
- 926 第二百章 向前(1)
- 927 第二百零三章 向前(4)
- 928 第二百零二章 向前(3)
- 929 第二百零三章 向前(4)
- 930 第二百零四章 向前(5)
- 931 第二百零五章 向前(6)
- 932 第二百零六章 大胜(1)
- 933 第二百零七章 大胜(2)
- 934 第二百零八章 大胜(3)
- 935 第二百零九章 福星
- 936 第二百一十章 叛徒的人生哲学
- 937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友好同盟
- 938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算远
- 939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只小羊
- 940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星海璀璨
- 941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决胜(1)
- 942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决胜(2)
- 943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决胜(3)
- 944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决胜(4)
- 945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决胜(5)
- 946 第一百二十章 决胜(6)
- 947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决胜(7)
- 948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决胜(8)
- 949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决胜(9)
- 950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决胜(10)
- 951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兵败如山倒(上)
- 952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兵败如山倒(下)
- 953 第一百二十七章 岁月忽已晚(上)
- 954 第一百二十八章 岁月忽已晚(下)
- 955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最后的疑难(上)
- 956 第一百三十章 最后的疑难(中)
- 957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最后的疑难(下)
- 958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兵临城下
- 959 第一百三十三章 胜利意味着什么
- 960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降
- 961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未来 文明
- 962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两万四千年(1)
- 963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两万四千年(2)
- 964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两万四千年(3)
- 965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两万四千年(4)
- 966 第二百四十章 一统天下(上)
- 967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统天下(中)
- 968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一统天下(下)
- 969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大唐万年(上)
- 970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唐万年(下)
- 971 第一章 至暗时刻(1)
- 972 第二章 至暗时刻(2)
- 973 第三章 至暗时刻(3)
- 974 第四章 至暗时刻(4)
- 975 第五章 至暗时刻(5)
- 976 第六章 至暗时刻(6)
- 977 第七章 至暗时刻(7)
- 978 第八章 至暗时刻(8)
- 979 第九章 至暗时刻(9)
- 980 第十章 至暗时刻(10)
- 981 第十一章 英雄
- 982 第十二章 恐惧
- 983 第十三章 团队
- 984 第十四章 异常(上)
- 985 第十五章 异常(中)
- 986 第十六章 异常(下)
- 987 第十七章 蔚蓝文明的世界(1)
- 988 第十八章 蔚蓝文明的世界(2)
- 989 第十九章 蔚蓝文明的世界(3)
- 990 第二十章 蔚蓝文明的世界(4)
- 991 第二十一章 蔚蓝文明的世界(5)
- 992 第二十二章 蔚蓝文明的世界(6)
- 993 第二十三章 团队建成
- 994 第二十四章 出发
- 995 第二十五章 天魔世界
- 996 第二十六章 探查
- 997 第二十七章 进展与难题
- 998 第二十八章 解决方案
- 999 第二十九章 十万之众
- 1000 第三十章 行动开始
- 1001 第三十一章 城市瘫痪
- 1002 第三十二章 釜底抽薪
- 1003 第三十三章 作战
- 1004 第三十四章 共进退
- 1005 第三十五章 态度
- 1006 第三十六章 不给活路
- 1007 第三十七章 难以面对的艰难
- 1008 第三十八章 只有人类自己
- 1009 第三十九章 共同需求
- 1010 第四十章 存亡之役(1)
- 1011 第四十一章 存亡之役(2)
- 1012 第四十二章 存亡之役(3)
- 1013 第四十三章 存亡之役(4)
- 1014 第四十四章 存亡之役(5)
- 1015 第四十五章 存亡之役(6)
- 1016 第四十六章 存亡之役(7)
- 1017 第四十七章 存亡之役(8)
- 1018 第四十八章 存亡之役(9)
- 1019 第四十九章 存亡之役(10)
- 1020 第五十章 存亡之役(11)
- 1021 第五十一章 存亡之役(12)
- 1022 第五十二章 存亡之役(13)
- 1023 第五十三章 存亡之役(14)
- 1024 第五十四章 同归于尽
- 1025 第五十五章 最大的恐怖(上)
- 1026 第五十六章 最大的恐怖(中)
- 1027 第五十七章 最大的恐怖(下)
- 1028 第五十八章 身陷敌境
- 1029 第五十九章 疑难杂症(上)
- 1030 第六十章 疑难杂症(下)
- 1031 第六十一章 冠冕堂皇(上)
- 1032 第六十二章 冠冕堂皇(下)
- 1033 第六十三章 幸福与阵痛
- 1034 第六十四章 目标
- 1035 第六十五章 世界和平
- 1036 第六十六章 那股力量
- 1037 第六十七章 最后的战争(1)
- 1038 第六十八章 最后的战争(2)
- 1039 第六十九章 最后的战争(3)
- 1040 第七十章 最后的战争(4)
- 1041 第七十一章 最后的战争(5)
- 1042 第七十二章 一刀一剑
- 1043 第七十三章 议和
- 1044 第七十四章 邪恶与正义
- 1045 第七十五章 长存与再会(大结局)
- 1046 新书《第一氏族》已在纵横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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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愿助安王
第三十五章 愿助安王
今日张长安跟以往并无不同,依然是鼻青脸肿的模样,这说明他还是一天至少挨一顿揍。鉴于对方伤口翻新的程度,楚铮判断他前一顿揍,应该是发生在今天下午。
所以自己这个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其实一天要被胖揍几回。
他那个父亲真狠心啊!楚铮想。比自己的那个不靠谱的师父,还要狠心。
张长安跟以往毫无二致的脸,落在楚铮眼中,却跟前些时日有很大不同。
今日之前,准确的说,在见到张长安之前,楚铮都担心那个跟在镲拏卜身后,低头沉默的少年人,已经在他父亲的威严和现实的压迫面前,真正的低下了头颅,日后会连脊梁也弯下来。
现在楚铮知道,张长安虽然低下了头,但心中从未服过,他的脊梁也永远不会弯折!
有的人就是这样,无论眼前的世界多么浑浊,心中始终有一线能照亮前路的光明,无论遭遇什么挫折跟考验,那一线光明都不会黯淡。
他们固执,无可救药,老了甚至会疯狂,就像.......眼前这些白发苍苍,却手提带血长刀的老者!
这些老者,杀尽了这些惊慌逃窜的吐蕃战士,为首的老头子,手刃了最后一名弃刀求饶的蛮子,他的腰已经站不直,挥刀不多时,粗重的喘气声就如风箱,手臂也在剧烈颤抖。
这些老头子,杀完眼前的敌人,不是扶着墙咳嗽,就是需要同伴搀扶,衰弱的身体才能勉强站立,但他们笑得是那样大声,就像在嘲讽尸体塞道的吐蕃人,是这样自不量力,不值一提。
他们,用自己手中的长刀,佝偻的枯瘦残躯,证明了谁才是真正的勇士。
天下无敌的勇士!
看老人们拍着那些普通汉子的肩膀,欣慰叫好、不停勉励的模样,楚铮眼珠子又红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眼前这些老人。
白发未取敌酋头,腰下常悬带血刀。欲为国家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有这样的老人,才会有张长安这样的少年吧。有这样的老人和少年,河西之地,纵然被异族窃据多年,只要王师一到,才断无不能收复的道理吧。
望着那些麻衣浴血的普通汉子,楚铮忍不住想,在这片偏狭之地,有多少这样一腔热血,只需有人振臂一呼,就能化作倾世洪流的好汉?
吐蕃人总说汉人是绵羊?他们错得多么彻底!
汉人只是不喜欢咋咋呼呼,成天吆喝自己是勇士而已。
只要明君当头,这群勇士就一定能够踏平四海。
他们平日里隐忍到楚铮认为是胆小如鼠,生活也过得卑微困苦,领头人被杀了他们就会完全蛰伏。蛰伏到再也见不到光明一天,蛰伏到被完全的、彻底的遗弃的那一天。
原本楚铮认为,这是他们辜负了大唐,对不起皇帝,辱没了祖宗。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这些普普通通的汉子,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朝廷和皇帝,让他们的领头人被杀,让他们纵然空负满腔热血,也只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卑微的隐忍着。
所以,是国家辜负了他们!
没有哪个汉家儿郎,不想挺起胸膛,堂堂正正杀向他们的敌人。
君不见,这回青衣衙门一杀出来,他们就抄起菜刀、锤子,甚至是木棍冲出房门,或是身着麻衣,或是精赤上身,就敢如下山猛虎一样,杀向那些披挂齐整的吐蕃甲士吗?
哪怕同伴一个个倒下,哪怕能站着的人十不余一,他们也没有后退!
他们是天底下,最英雄无畏的勇士!
只求,朝廷不要无视他们,只求,君王不辜负他们,只求,王师不要把彻底的遗弃在异族人的铁蹄下!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天下,有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是所有汉家儿郎的希望,甚至是奢望啊!
怎样残忍的皇帝,才会把玉斧在大渡河一画,理直气壮的说一句“此外非吾所有也”,视自家同胞的血泪艰苦、翘首以待于不顾!
怎样愚蠢的官员,才会在汉家儿郎着中国衣冠,在异族人的长刀胁迫下,在偏僻苦寒之地,依然坚守汉家文明的时候,高喊什么刀兵入库、马放南山!
明君......大唐现在的皇帝是不是明君,楚铮不清楚,但就凭对方在位时,丢了长安被黄巢撵去蜀中的事迹,那就不算是勇武之主。
但这回领军杀到河西的安王,绝对是玄宗之后,李唐宗室中最杰出的存在!
这个刹那,楚铮忽然很想感谢,那个素未谋面的安王。
是他,让金城县,乃至整个河西的汉家子弟,守得云开见月明,有了重新捡起自己和自己子孙尊严的机会!
“走!我们去找人,一起杀进城主府,呼应王师,迎接安王!”张长安像当日在汤饼摊一样,向楚铮发出郑重而激昂的邀请。
楚铮想起当日的拒绝,心头就是一抽,当即肃然回答:“走!”
两人一起来到张钟黎面前,“祖父,我们要去城主府了!”
以刀杵地的张钟黎,经过刚刚这一场短暂的拼杀,就已经是精疲力竭。他的身体到底衰弱的太狠了,有心杀贼,无力过多挥刀。但他并不伤怀,今日能够出战,手刃几个吐蕃蛮子,已经是出了胸口郁积多年的恶气,足慰残年。
现在,他不需要再去冲阵,他的孙子将接过他手中的长刀,去走他无力走完的路。
张钟黎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没有二话,摆摆手,淡淡道:“拿羯木错的人头回宗祠。”
“是,祖父!”张长安大声应诺,眼神庄重的近乎神圣。
这一刻,少年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祖父身上脱离,降临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铁板伤势很重,楚铮原以为他会休息,他也希望对方休息,但对方在吞了一颗丹药后,还是带着仅剩的两名青衣衙门刀客——郑婆婆竟然赫然在列,跟他和张长安一起,带着从福宁坊杀出来的数十名汉子,提刀往城主府冲去。
楚铮不知道,郑婆婆这种老妪,是怎么从激战中活下来的。但只看对方矫健的身姿,他就知道,郑婆婆很可能并不是一个老婆婆。
就像卫大娘子,她的女儿,也很可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只是她来金城县时,偶然捡到的被人遗弃的孤儿。
卖菜的老婆婆,独自带着女儿的妇人,只是他们潜伏在金城县的必要伪装。
念及于此,楚铮就不得不感叹青衣衙门的神奇,同时对青衣衙门的主人——安王,愈发敬畏。
金城县犹如一锅煮沸了的水,到处都是巨大的火光,激烈的交战声、喊杀声、呼喝声、喧嚣声一波强过一波,如果城池上空有顶,早就被掀了不止几个来回。
福宁坊距离城主府不远不近,隔着五个坊区。
沿着大街冲向城主府的时候,楚铮才知道,张长安能领着一帮老者,从两个坊区外过来支援自己,是费了多么大的力气。
此时街道上人并不多,但奔走厮杀的吐蕃战士与汉人,却是随处可见。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无数尸体,一眼望不到尽头,仅是目光所及,少说也有三四百,吐蕃人很多。
可想而知,从张家大宅所在的坊区,杀到福宁坊,张长安和他的祖父们,没少流血。
地上躺着的,可是还有不少白发老者!
铁板冲出来的时候,抬手向天燃放了一束烟火,所以在冲去城主府的过程中,两侧的街巷、民居中,不断有着青衣、带斗笠的人加入。他们没一个人是没受伤的,衣衫基本都被鲜血侵透,也不知有多少人的血。
他们出现的时候,没有成群结队,顶多三五人一起。而在他们后面,同样跟着一群普通汉子,多的百余人,少的竟然不到十人。
楚铮、张长安者一行人的队伍,在大街上不断拼杀前进,将路上遇到的月神教修士、信徒和吐蕃甲士,一一斩于刀下。他们的队伍同样有伤亡,但规模不仅没有缩小,反而在急速膨胀。
战斗之余,看到不停从两侧汇聚过来的战力,楚铮心中有惊涛骇浪。
出福宁坊的时候,铁板对他说,如果你能活着冲出这条大街,或许能够见到其他青衣衙门。
对其他青衣衙门的刀客而言,情况何尝不是如此?
只有凭手中刀,身旁同袍,从本坊的吐蕃战士中杀出一条血路,才有见到更多手足的可能?
一夜之间,成长良多的楚铮,怎会不知道,每一个坊区中,绝对不止三五个青衣衙门刀客?更多的刀客,只是倒在了跟自己手足相见的路途中,只是跟他们的敌人吐蕃战士,一起沉睡在了冰冷街面上的血泊里。
因为这些力战倒下的青衣衙门,因为这些满身是血,还在向前拼杀的青衣衙门,每一个坊区里热血亟待爆发,尊严急需重拾的汉家子弟,才能冲破卑微生活的枷锁,将那些嚣张的、野蛮的、欺压他们的吐蕃蛮子,砍死在钢刀下,砸碎在铁锤下,打折在木棍下!
整个金城县,该有多少这样的青衣衙门刀客?
兰州、河州、鄯州、廓州、会州,该有多少个铁板,多少个卫大娘子、陈瞎子、郑婆婆?
楚铮回头,看到身后披青衣、戴斗笠的青衣衙门刀客黑压压一片。在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的汉家子弟紧紧跟随,一眼看到街尾,还看不到尽头。
因为啊,总有人不停从大街小巷、坊区院墙、窗户屋顶上,奔来、跃出、跳下,加入到这条汹涌的洪流中啊!
不只是身体或壮实或瘦弱,或高大或矮小的汉子......
楚铮看到了,有尚未长大的少年,在灯火昏黄的门口,挣脱母亲紧拉他袖子的手,冲到尸横遍地的街巷,捡起一名青衣手中的长刀,吼叫着跟上了队伍;
有头发灰白、身体颤颤巍巍的老人,喝止了老伴的纠缠,从倒在门框上的吐蕃战士身下,抽出了还未染血的钢刀。那一刻,他脚步稳了,身体不颤了,气势勃发,犹如一尊战神,冲出了家门;
有或腰圆体肥、或身段纤细的妇人女子,用手帕、抹布包住了满头青丝,用刀割开了限制双腿奔跑的裙子,抄着菜刀、棍棒甚至是铁锅,气势汹汹的加入了队伍......
人人都说,游牧民族全民皆兵,凡拧得动刀子、拉得开弓的,无论老弱妇孺,在大战来临时,都会成为战士。楚铮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他现在看到了,金城县的汉人,是真正的全民皆兵。
楚铮知道,头发灰白的老人,用手帕裹头的妇人,是有故事的人。
在金城县,在兰州,在河西,有多少汉人,没有故事,没有被月神教、吐蕃人给予的痛苦记忆?
现在,他们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了。
在金城县,在兰州,在整个河西,该有多少这样的老人、少年、妇人?若能在今夜都见到王师,遇到青衣衙门的刀客,他们定会爆发出同样的战力、斗志、气势!
若是如此,月神教、吐蕃人,岂能不完?!
楚铮眼睛又红了,他今夜老是会这样。他忍不住。
他想告诉安王,告诉王师,告诉青衣衙门,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给了他们、我们,这个可以向月神教、吐蕃人放手战斗的机会!
从未有过哪一刻,如现在这样,让楚铮这般敬重一个人。
他想跟着王师的统帅——安王,杀尽金城县的吐蕃人,杀向凉州的吐蕃人,杀掉一切胆敢触犯汉人的敌人,一直杀到天边,杀到所有人都对汉人顶礼膜拜,再也不敢对汉人龇牙咧嘴!
哪怕是断手,断脚,断头!只要是在倒在向前拼杀的路上,他都不会后悔,更不会退却!
汉人,他们是这样强大,凭什么要被异族欺压?
他们,就该受到所有人的尊重、敬畏!就该在如安王这般智勇双全统帅、君王的带领下,征服一切不臣,向天下所有人宣告自己的不可触犯!
楚铮跟张长安对视一眼,他看到对方也是眼眶血红,他察觉到对方也跟自己一样,有跟青衣衙门一起,跟王师将士一起,跟随安王征战到天边的坚决意志!
没用太久,他们杀到了城主府。
现如今,月神教的力量,已经收缩到北部五州,而兰州、河州是前线,可想而知金城县城主府,拥有怎样的修士力量。
除却在天上的神仆境众修士,无数练气高段的修士,正在神仆境高手羯木错的带领下,坐镇城主府,维持吐蕃人对金城县的统治权。
练气高段修士虽然强大,但只看城主府外,将其围得水泄不通的密集人潮,楚铮就知道,再多练气高段都不是不可战胜。
此时的金城县汉人,在青衣衙门刀客的带领下,不惧任何数量的练气修士。哪怕是用人命填,此时,他们也会为了汉人对吐蕃人战斗胜利这一终极尊严、荣耀,甘愿拼上自己的性命。
唯独,神仆境高段的羯木错,和他身边的强大修士护卫团,是个天大的麻烦。
聚集到城主府外的青衣衙门和汉人子弟,只要不是太蠢的,就会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他们没有人迟疑。
铁板上前,跟几个青衣衙门在金城县的头面人物,简单碰头之后,就决定对严密设防的城主府,进行强攻。
正面堂堂正正攻进城主府,攻下城主府,就宣告着金城县汉人的胜利!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铁板再度冲到了最前面,带着一群青衣衙门,跃上城主府院墙,开始往里面攻杀。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行的异常惨烈。
金城县城主府,本就蓄积了整个金城县,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兰州最精锐的战力。
羯木错作为神仆境高段,竟然在此时完全忘却了,平时挂在嘴边的吐蕃战士荣誉,丝毫没有外出迎战的意思。他打定了注意做缩头乌龟,依据城主府严密、强大的防御工事固守。
青衣衙门第一波进攻被打退,刀客伤亡不小。
紧接着,是更加凶猛的的第二波攻势。
铁板再度重伤。这下,丹药也不管用了,他只能半跪在地上,举着长刀,向铁甲龟壳一样的城主府大吼:“为了大唐,为了安王,攻下他!”
更多青衣衙门刀客,沉面跃上院墙。
哪怕身旁的修士被击杀,他们也顽强的冲进院墙后面。
近半的人再也没能出来。
普通汉子想上,刚刚停止吐血的铁板,却拦在他们前面,红着眼吼道:“除非青衣衙门死光!否则,你们就在后面等着!我堂堂青衣衙门,大唐境内最强大的修士组织,还没有弱到,需要拿普通人性命消耗敌人灵气的地步!就算青衣衙门丢得起这个脸,安王也丢不起!”
楚铮、张长安想上,也被铁板狠狠瞪了回去。
人群前端,从各个坊区,各个角落汇聚过来的青衣衙门刀客,原本因为汇聚一处变得密密麻麻,有了强大修士组织的气势,却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就变得稀稀落落,只剩了不到百人!
而且,个个带伤,很多人伤得还不轻,只是勉强站着。
哪怕站得不稳,他们也站着。
只有站着的人,才能参与下一波进攻。
所以他们就算摇摇欲坠,也咬牙顽强的站着。
今晚,没谁能够丢青衣衙门的脸,能够丢安王的脸,能够丢大唐的脸,能够丢汉家儿郎的脸!
不到百人,已经没有进行一波攻势的力量。
但剩下的人,都在院墙内,死在了院墙内!
铁板再度站了起来,他哪里还站得稳?用长刀杵着地面,身体才不至于倒下。
他回头看了眼一个个怒骂瞋目,恨不得将城主府一口口嚼碎,再吞下去的汉人百姓,脸色纸白的咧咧嘴笑了笑,很坦然,很无惧,甚至很光混,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转头低吼一声,跟其他遍体鳞伤的青衣衙门刀客,义无反顾跃上了院墙。
他说:“大唐,从未放弃你们;安王,从不敢辜负你们。这,就是我们潜伏、战斗,并牺牲的全部意义。”
眼见得院墙内灵光大作,耳听得墙内闷哼声此起彼伏,楚铮、张长安并及所有汉家子,明知向前就是死,却哪有一个还忍得住?全都嘶吼着往里冲!
大唐,安王,不曾放弃我们,不敢辜负我们,我们又岂敢负了唐人子民的身份,又岂敢负了安王的血汗付出?!
汉家子从来都是一体,同进退,共荣辱,事到临头,谁还惧一死?!
战场上,惜命惧死,谁还敢自称汉家子?!
夺门而入,杀进前院,身边的人已经死了两成,楚铮和张长安却始终冲锋在前。都是大唐人,你青衣衙门是好汉,我们金城县难道就没有豪杰?!
楚铮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铁板,看到了仅剩的二三十名青衣衙门,正在被数倍于己的月神教修士围攻,他大吼一声,举刀斩了上去!
攻进垂花门,进入大院,楚铮和张长安同时看到,院中正肃立着百十名黑袍修士!而在抄手回廊中,在两侧院墙前,在前面屋顶上,还有大批手持劲弩的甲士!
楚铮和张长安同时心头一沉,知道自己这厢必死无疑了!
但他们没有退,连迟疑都没有,就跃进了院子,挥刀就杀!
好兄弟,就该战死一处。
好儿郎,就该马革裹尸不改容!
不是我们真的不怕死,而是大唐荣耀面前,不容有人退缩!
人的一生中,总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
如果没有找到,那人生就毫无意义。
他们是幸运的,他们找到了这种意义,并且至死都可以抓在手里!
身边的普通汉子在持续惨叫,渐渐的,楚铮和张长安已经浑身浴血,手中动作慢了,脚步也变得凌乱,章法全失。
最终,他们还是没能攻占城主府!
莫说斩杀羯木错,连对方的面,他们都没能见着!
可恨,可恨!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被斩杀的时候,面前悍勇绝伦的月神教修士,忽然身体上灵光大闪,血雾团团爆出,一个接着一个倒飞出去!
楚铮跟张长安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瞬,接二连三的修士,从他们头顶跃过,冲向了那些月神教修士。这些人以凶悍淋漓的攻势,杀得对方溃不成军,霎时间便死伤惨重!
整个金城县,除了青衣衙门,还有谁,有哪股势力,能有这许多彪悍的修士,能形成这般强大的战力?
他们,转瞬就杀过大院,向府邸深处杀过去了!
张长安扶着气力不济的楚铮。他想要扶住对方不倒下,但哪怕是咬紧了牙关,也敌不过伤重乏力,他也跟着向前栽倒。
他没有栽倒在地。
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
张长安回头,看到了他怎么都预想不到的一张脸。
那是......他的父亲张逊!
张逊没有看张长安,或许是害怕直视他的眼睛,“还撑得住否?”
张长安说不出话来。
这个严令家族成年男子,所有修士,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出的张家家主,张长安原以为,他心肝肠胃都已经变成了吐蕃颜色,却没想到,在这等关键的时刻,他带着张家的修士,冲上了战场。
不,不只是张家修士,还有刘、周、钱三家修士!
若非四家合力,他们哪能这么快击溃城主府高手,组成的有力防线?
张长安喉咙艰涩,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方才这一刻,他几乎要喊出那个,他因为不屑于对方的为人,已经多年没有喊出的称谓。
“撑得住!”张长安倔强道。
“那就好。”张逊,这个羯木错头号汉人爪牙,丢下这句话,就跟在四家汉人修士身后,冲进了府邸深处。
张长安在帮楚铮缓过气后,就扶着他,一瘸一拐的,跟在汹涌的汉家子身后,往府邸深处迈去。
路上,月神教修士、四大家族修士的尸体,遍地都是,很多都肢体不全。
很显然,四大家族面临的战斗,同样血腥、惨烈。
抵达后院的时候,张长安已经记不清,路上看到过多少尸体。
后院,城主府最后一道防线,这里倒下的尸体格外多。
张长安甚至看到了刘家家主、钱家家主的尸体!
前者浑身创伤密布,肠子都流了出来,致命伤是洞穿气海的一个大血洞;后者,则是头颅滚在一边。
后院中,战斗依然激烈。
张长安和楚铮,连忙冲进后院。
他们踏进后院的时候,战斗已经停止。
的确是停止了,因为再无一个站着的人。
张逊,扑面倒在血泊中,在他身前,有一具吐蕃人的无头尸体,凭体型服侍,张长安无比确认的认出,那就是羯木错!
羯木错,神仆境高阶修士!
张逊还不到真人境。
他怎么能斩杀对方?!
答案很明显。
羯木错的无头尸体前,有人坐在血泊中,靠着回廊的柱子,手里拧着一颗人头,正在朝楚铮笑。
他笑得很开心,有些孩子气的得意、炫耀。
他说:“徒儿啊,你怎么才来?为师还以为,没人能来给我收尸了呢。”
楚铮睁大不可置信的双眼,“师父?你怎么......在这?”
老道人撇撇嘴,“为师不在这,还能在哪儿?诶,你这个兔崽子,不会以为金城县大战临头,为师却跑掉了吧?”
楚铮一下咬了自己舌头。
他就是这么认为的啊!
眼前的场景表明,若不是老道人在此,就凭金城县四大汉人家族,就算能够攻到后院,也无力斩杀羯木错。
老道人看到楚铮吃瘪的表情,就更加开心:“为师早就说过,要取羯木错人头很简单,现在,你总归是信了吧?告诉你这小兔崽子,别以为,为师平日里对你说的话,都是信口雌黄,其实啊,为师的本事大着呢!正好,为师血战一场,也饿了,你这做徒弟的小兔崽子,还不赶紧去给为师下一碗汤饼?”
楚铮蹲在老道人身前,关切紧张的查看对方的伤势,至于对方的调侃之言,他全当作没听见。
老道人虽然伤得不轻,但没有性命之虞,张逊就不一样了。
被张长安抱在怀里呼喊,他勉强睁开眼,却只能露出一个惨淡笑容,“东儿......不,长安。你不必哭,为父不值得你哭。为父丢了汉家儿郎的脸面,连尊严都丢了,还让你的姐姐......和你的姑姑,做了野人的妾,为父是张家的罪人,汉人中的......耻辱。你是......英雄的汉家儿郎,不必为我这个汉人之耻流泪......”
张长安泪眼磅礴,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不停地哽咽,重复一个“不”字。
张逊勉强睁开的眼睛,眼神逐渐涣散,他仰对漫天星河,神情恍惚的呢喃:“为父这一生,前二十年......生活在你祖父羽翼下,豪情壮烈热血无忧,不失为风流儿郎。自打在张家大厦将倾、衣食无着之际,继任张家家主,后二十年,一路风雨飘摇,一路苦心孤诣,一路忍辱......姑且算作负重吧!”
说到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痛处,张逊嘴中涌出一口热血,双目也突了出来,声音加重,呼吸急促,五官扭曲:“没有人......没有人,比我张逊,更恨吐蕃野人!我做梦,做梦都想杀了羯木错,啖其肉寝其皮,一雪当日下跪之......耻!长安,为父,为父......是迫不得已,是身不由己啊!
“为了张家百十口,为父,不得不抛却尊严,在野人面前下......跪!长......安,为父没办法,你不知,当你尚且年幼、一向养尊处优的小姑姑,饿得面黄肌瘦、满头黄发,扯着我的衣袖,仰头跟我说饿,说想喝粥的时候......当你年迈的三祖父,瘦骨如柴的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在病重弥留之际,跟我说,想喝一口肉汤的时候,我心里,是何等......煎熬!”
他的话没说完,嘴中便吐血不止,下面的话,就再也无法顺畅说出来。
张长安哭得泪眼模糊。
这些话,他从未听父亲说过。
那个在吐蕃人面前谄媚如犬的父亲,骨子里的倔强、坚强、坚持,张长安从来都不曾看到过,认识过。
“是......是谁!是谁,让我张逊,从一个热血少年郎,变成了吐蕃人的......鹰犬?是谁,是谁?!”张逊梗着脖子,向天发出最后的质问与怒吼。
这个中年男子,在问出这句话后,忽然平静下来,嘴角甚至有了笑意,他平静道:“长安,你是对的,你听你祖父的话,是对的。王师......安王,不是来了吗?去吧,去迎接王师,跟随安王,为父......为父这样的日子,你不会再遇到了,为父曾经受过的屈辱折磨,你不会......再遇到了!”
说这话的时候,张逊艰难抬起手,想要去抚儿子的脸。
但他的手还没触碰到儿子的脸,星夜不见,天空突起异象。
黑云翻滚,两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笼罩了整个金城县的上空。与此同时,一柄长剑,在滚滚浪涛般的黑云下亮起,青芒如日。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句呼喝。
“汉家苍生,助孤一剑!”
目光渐渐黯淡的张逊,忽然双目圆睁,上身骤然挺起,原本抚向儿子的手,猛然伸向长空,伸开五指,努力的、费力的,在最后时刻,伸向那柄青芒闪烁的长剑。
他从咽喉,从心底,从神魂深处,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金城张家,张逊,愿助安王殿下!”
所以自己这个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其实一天要被胖揍几回。
他那个父亲真狠心啊!楚铮想。比自己的那个不靠谱的师父,还要狠心。
张长安跟以往毫无二致的脸,落在楚铮眼中,却跟前些时日有很大不同。
今日之前,准确的说,在见到张长安之前,楚铮都担心那个跟在镲拏卜身后,低头沉默的少年人,已经在他父亲的威严和现实的压迫面前,真正的低下了头颅,日后会连脊梁也弯下来。
现在楚铮知道,张长安虽然低下了头,但心中从未服过,他的脊梁也永远不会弯折!
有的人就是这样,无论眼前的世界多么浑浊,心中始终有一线能照亮前路的光明,无论遭遇什么挫折跟考验,那一线光明都不会黯淡。
他们固执,无可救药,老了甚至会疯狂,就像.......眼前这些白发苍苍,却手提带血长刀的老者!
这些老者,杀尽了这些惊慌逃窜的吐蕃战士,为首的老头子,手刃了最后一名弃刀求饶的蛮子,他的腰已经站不直,挥刀不多时,粗重的喘气声就如风箱,手臂也在剧烈颤抖。
这些老头子,杀完眼前的敌人,不是扶着墙咳嗽,就是需要同伴搀扶,衰弱的身体才能勉强站立,但他们笑得是那样大声,就像在嘲讽尸体塞道的吐蕃人,是这样自不量力,不值一提。
他们,用自己手中的长刀,佝偻的枯瘦残躯,证明了谁才是真正的勇士。
天下无敌的勇士!
看老人们拍着那些普通汉子的肩膀,欣慰叫好、不停勉励的模样,楚铮眼珠子又红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眼前这些老人。
白发未取敌酋头,腰下常悬带血刀。欲为国家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有这样的老人,才会有张长安这样的少年吧。有这样的老人和少年,河西之地,纵然被异族窃据多年,只要王师一到,才断无不能收复的道理吧。
望着那些麻衣浴血的普通汉子,楚铮忍不住想,在这片偏狭之地,有多少这样一腔热血,只需有人振臂一呼,就能化作倾世洪流的好汉?
吐蕃人总说汉人是绵羊?他们错得多么彻底!
汉人只是不喜欢咋咋呼呼,成天吆喝自己是勇士而已。
只要明君当头,这群勇士就一定能够踏平四海。
他们平日里隐忍到楚铮认为是胆小如鼠,生活也过得卑微困苦,领头人被杀了他们就会完全蛰伏。蛰伏到再也见不到光明一天,蛰伏到被完全的、彻底的遗弃的那一天。
原本楚铮认为,这是他们辜负了大唐,对不起皇帝,辱没了祖宗。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这些普普通通的汉子,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朝廷和皇帝,让他们的领头人被杀,让他们纵然空负满腔热血,也只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卑微的隐忍着。
所以,是国家辜负了他们!
没有哪个汉家儿郎,不想挺起胸膛,堂堂正正杀向他们的敌人。
君不见,这回青衣衙门一杀出来,他们就抄起菜刀、锤子,甚至是木棍冲出房门,或是身着麻衣,或是精赤上身,就敢如下山猛虎一样,杀向那些披挂齐整的吐蕃甲士吗?
哪怕同伴一个个倒下,哪怕能站着的人十不余一,他们也没有后退!
他们是天底下,最英雄无畏的勇士!
只求,朝廷不要无视他们,只求,君王不辜负他们,只求,王师不要把彻底的遗弃在异族人的铁蹄下!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天下,有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是所有汉家儿郎的希望,甚至是奢望啊!
怎样残忍的皇帝,才会把玉斧在大渡河一画,理直气壮的说一句“此外非吾所有也”,视自家同胞的血泪艰苦、翘首以待于不顾!
怎样愚蠢的官员,才会在汉家儿郎着中国衣冠,在异族人的长刀胁迫下,在偏僻苦寒之地,依然坚守汉家文明的时候,高喊什么刀兵入库、马放南山!
明君......大唐现在的皇帝是不是明君,楚铮不清楚,但就凭对方在位时,丢了长安被黄巢撵去蜀中的事迹,那就不算是勇武之主。
但这回领军杀到河西的安王,绝对是玄宗之后,李唐宗室中最杰出的存在!
这个刹那,楚铮忽然很想感谢,那个素未谋面的安王。
是他,让金城县,乃至整个河西的汉家子弟,守得云开见月明,有了重新捡起自己和自己子孙尊严的机会!
“走!我们去找人,一起杀进城主府,呼应王师,迎接安王!”张长安像当日在汤饼摊一样,向楚铮发出郑重而激昂的邀请。
楚铮想起当日的拒绝,心头就是一抽,当即肃然回答:“走!”
两人一起来到张钟黎面前,“祖父,我们要去城主府了!”
以刀杵地的张钟黎,经过刚刚这一场短暂的拼杀,就已经是精疲力竭。他的身体到底衰弱的太狠了,有心杀贼,无力过多挥刀。但他并不伤怀,今日能够出战,手刃几个吐蕃蛮子,已经是出了胸口郁积多年的恶气,足慰残年。
现在,他不需要再去冲阵,他的孙子将接过他手中的长刀,去走他无力走完的路。
张钟黎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没有二话,摆摆手,淡淡道:“拿羯木错的人头回宗祠。”
“是,祖父!”张长安大声应诺,眼神庄重的近乎神圣。
这一刻,少年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祖父身上脱离,降临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铁板伤势很重,楚铮原以为他会休息,他也希望对方休息,但对方在吞了一颗丹药后,还是带着仅剩的两名青衣衙门刀客——郑婆婆竟然赫然在列,跟他和张长安一起,带着从福宁坊杀出来的数十名汉子,提刀往城主府冲去。
楚铮不知道,郑婆婆这种老妪,是怎么从激战中活下来的。但只看对方矫健的身姿,他就知道,郑婆婆很可能并不是一个老婆婆。
就像卫大娘子,她的女儿,也很可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只是她来金城县时,偶然捡到的被人遗弃的孤儿。
卖菜的老婆婆,独自带着女儿的妇人,只是他们潜伏在金城县的必要伪装。
念及于此,楚铮就不得不感叹青衣衙门的神奇,同时对青衣衙门的主人——安王,愈发敬畏。
金城县犹如一锅煮沸了的水,到处都是巨大的火光,激烈的交战声、喊杀声、呼喝声、喧嚣声一波强过一波,如果城池上空有顶,早就被掀了不止几个来回。
福宁坊距离城主府不远不近,隔着五个坊区。
沿着大街冲向城主府的时候,楚铮才知道,张长安能领着一帮老者,从两个坊区外过来支援自己,是费了多么大的力气。
此时街道上人并不多,但奔走厮杀的吐蕃战士与汉人,却是随处可见。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无数尸体,一眼望不到尽头,仅是目光所及,少说也有三四百,吐蕃人很多。
可想而知,从张家大宅所在的坊区,杀到福宁坊,张长安和他的祖父们,没少流血。
地上躺着的,可是还有不少白发老者!
铁板冲出来的时候,抬手向天燃放了一束烟火,所以在冲去城主府的过程中,两侧的街巷、民居中,不断有着青衣、带斗笠的人加入。他们没一个人是没受伤的,衣衫基本都被鲜血侵透,也不知有多少人的血。
他们出现的时候,没有成群结队,顶多三五人一起。而在他们后面,同样跟着一群普通汉子,多的百余人,少的竟然不到十人。
楚铮、张长安者一行人的队伍,在大街上不断拼杀前进,将路上遇到的月神教修士、信徒和吐蕃甲士,一一斩于刀下。他们的队伍同样有伤亡,但规模不仅没有缩小,反而在急速膨胀。
战斗之余,看到不停从两侧汇聚过来的战力,楚铮心中有惊涛骇浪。
出福宁坊的时候,铁板对他说,如果你能活着冲出这条大街,或许能够见到其他青衣衙门。
对其他青衣衙门的刀客而言,情况何尝不是如此?
只有凭手中刀,身旁同袍,从本坊的吐蕃战士中杀出一条血路,才有见到更多手足的可能?
一夜之间,成长良多的楚铮,怎会不知道,每一个坊区中,绝对不止三五个青衣衙门刀客?更多的刀客,只是倒在了跟自己手足相见的路途中,只是跟他们的敌人吐蕃战士,一起沉睡在了冰冷街面上的血泊里。
因为这些力战倒下的青衣衙门,因为这些满身是血,还在向前拼杀的青衣衙门,每一个坊区里热血亟待爆发,尊严急需重拾的汉家子弟,才能冲破卑微生活的枷锁,将那些嚣张的、野蛮的、欺压他们的吐蕃蛮子,砍死在钢刀下,砸碎在铁锤下,打折在木棍下!
整个金城县,该有多少这样的青衣衙门刀客?
兰州、河州、鄯州、廓州、会州,该有多少个铁板,多少个卫大娘子、陈瞎子、郑婆婆?
楚铮回头,看到身后披青衣、戴斗笠的青衣衙门刀客黑压压一片。在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的汉家子弟紧紧跟随,一眼看到街尾,还看不到尽头。
因为啊,总有人不停从大街小巷、坊区院墙、窗户屋顶上,奔来、跃出、跳下,加入到这条汹涌的洪流中啊!
不只是身体或壮实或瘦弱,或高大或矮小的汉子......
楚铮看到了,有尚未长大的少年,在灯火昏黄的门口,挣脱母亲紧拉他袖子的手,冲到尸横遍地的街巷,捡起一名青衣手中的长刀,吼叫着跟上了队伍;
有头发灰白、身体颤颤巍巍的老人,喝止了老伴的纠缠,从倒在门框上的吐蕃战士身下,抽出了还未染血的钢刀。那一刻,他脚步稳了,身体不颤了,气势勃发,犹如一尊战神,冲出了家门;
有或腰圆体肥、或身段纤细的妇人女子,用手帕、抹布包住了满头青丝,用刀割开了限制双腿奔跑的裙子,抄着菜刀、棍棒甚至是铁锅,气势汹汹的加入了队伍......
人人都说,游牧民族全民皆兵,凡拧得动刀子、拉得开弓的,无论老弱妇孺,在大战来临时,都会成为战士。楚铮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他现在看到了,金城县的汉人,是真正的全民皆兵。
楚铮知道,头发灰白的老人,用手帕裹头的妇人,是有故事的人。
在金城县,在兰州,在河西,有多少汉人,没有故事,没有被月神教、吐蕃人给予的痛苦记忆?
现在,他们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了。
在金城县,在兰州,在整个河西,该有多少这样的老人、少年、妇人?若能在今夜都见到王师,遇到青衣衙门的刀客,他们定会爆发出同样的战力、斗志、气势!
若是如此,月神教、吐蕃人,岂能不完?!
楚铮眼睛又红了,他今夜老是会这样。他忍不住。
他想告诉安王,告诉王师,告诉青衣衙门,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给了他们、我们,这个可以向月神教、吐蕃人放手战斗的机会!
从未有过哪一刻,如现在这样,让楚铮这般敬重一个人。
他想跟着王师的统帅——安王,杀尽金城县的吐蕃人,杀向凉州的吐蕃人,杀掉一切胆敢触犯汉人的敌人,一直杀到天边,杀到所有人都对汉人顶礼膜拜,再也不敢对汉人龇牙咧嘴!
哪怕是断手,断脚,断头!只要是在倒在向前拼杀的路上,他都不会后悔,更不会退却!
汉人,他们是这样强大,凭什么要被异族欺压?
他们,就该受到所有人的尊重、敬畏!就该在如安王这般智勇双全统帅、君王的带领下,征服一切不臣,向天下所有人宣告自己的不可触犯!
楚铮跟张长安对视一眼,他看到对方也是眼眶血红,他察觉到对方也跟自己一样,有跟青衣衙门一起,跟王师将士一起,跟随安王征战到天边的坚决意志!
没用太久,他们杀到了城主府。
现如今,月神教的力量,已经收缩到北部五州,而兰州、河州是前线,可想而知金城县城主府,拥有怎样的修士力量。
除却在天上的神仆境众修士,无数练气高段的修士,正在神仆境高手羯木错的带领下,坐镇城主府,维持吐蕃人对金城县的统治权。
练气高段修士虽然强大,但只看城主府外,将其围得水泄不通的密集人潮,楚铮就知道,再多练气高段都不是不可战胜。
此时的金城县汉人,在青衣衙门刀客的带领下,不惧任何数量的练气修士。哪怕是用人命填,此时,他们也会为了汉人对吐蕃人战斗胜利这一终极尊严、荣耀,甘愿拼上自己的性命。
唯独,神仆境高段的羯木错,和他身边的强大修士护卫团,是个天大的麻烦。
聚集到城主府外的青衣衙门和汉人子弟,只要不是太蠢的,就会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他们没有人迟疑。
铁板上前,跟几个青衣衙门在金城县的头面人物,简单碰头之后,就决定对严密设防的城主府,进行强攻。
正面堂堂正正攻进城主府,攻下城主府,就宣告着金城县汉人的胜利!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铁板再度冲到了最前面,带着一群青衣衙门,跃上城主府院墙,开始往里面攻杀。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行的异常惨烈。
金城县城主府,本就蓄积了整个金城县,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兰州最精锐的战力。
羯木错作为神仆境高段,竟然在此时完全忘却了,平时挂在嘴边的吐蕃战士荣誉,丝毫没有外出迎战的意思。他打定了注意做缩头乌龟,依据城主府严密、强大的防御工事固守。
青衣衙门第一波进攻被打退,刀客伤亡不小。
紧接着,是更加凶猛的的第二波攻势。
铁板再度重伤。这下,丹药也不管用了,他只能半跪在地上,举着长刀,向铁甲龟壳一样的城主府大吼:“为了大唐,为了安王,攻下他!”
更多青衣衙门刀客,沉面跃上院墙。
哪怕身旁的修士被击杀,他们也顽强的冲进院墙后面。
近半的人再也没能出来。
普通汉子想上,刚刚停止吐血的铁板,却拦在他们前面,红着眼吼道:“除非青衣衙门死光!否则,你们就在后面等着!我堂堂青衣衙门,大唐境内最强大的修士组织,还没有弱到,需要拿普通人性命消耗敌人灵气的地步!就算青衣衙门丢得起这个脸,安王也丢不起!”
楚铮、张长安想上,也被铁板狠狠瞪了回去。
人群前端,从各个坊区,各个角落汇聚过来的青衣衙门刀客,原本因为汇聚一处变得密密麻麻,有了强大修士组织的气势,却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就变得稀稀落落,只剩了不到百人!
而且,个个带伤,很多人伤得还不轻,只是勉强站着。
哪怕站得不稳,他们也站着。
只有站着的人,才能参与下一波进攻。
所以他们就算摇摇欲坠,也咬牙顽强的站着。
今晚,没谁能够丢青衣衙门的脸,能够丢安王的脸,能够丢大唐的脸,能够丢汉家儿郎的脸!
不到百人,已经没有进行一波攻势的力量。
但剩下的人,都在院墙内,死在了院墙内!
铁板再度站了起来,他哪里还站得稳?用长刀杵着地面,身体才不至于倒下。
他回头看了眼一个个怒骂瞋目,恨不得将城主府一口口嚼碎,再吞下去的汉人百姓,脸色纸白的咧咧嘴笑了笑,很坦然,很无惧,甚至很光混,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转头低吼一声,跟其他遍体鳞伤的青衣衙门刀客,义无反顾跃上了院墙。
他说:“大唐,从未放弃你们;安王,从不敢辜负你们。这,就是我们潜伏、战斗,并牺牲的全部意义。”
眼见得院墙内灵光大作,耳听得墙内闷哼声此起彼伏,楚铮、张长安并及所有汉家子,明知向前就是死,却哪有一个还忍得住?全都嘶吼着往里冲!
大唐,安王,不曾放弃我们,不敢辜负我们,我们又岂敢负了唐人子民的身份,又岂敢负了安王的血汗付出?!
汉家子从来都是一体,同进退,共荣辱,事到临头,谁还惧一死?!
战场上,惜命惧死,谁还敢自称汉家子?!
夺门而入,杀进前院,身边的人已经死了两成,楚铮和张长安却始终冲锋在前。都是大唐人,你青衣衙门是好汉,我们金城县难道就没有豪杰?!
楚铮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铁板,看到了仅剩的二三十名青衣衙门,正在被数倍于己的月神教修士围攻,他大吼一声,举刀斩了上去!
攻进垂花门,进入大院,楚铮和张长安同时看到,院中正肃立着百十名黑袍修士!而在抄手回廊中,在两侧院墙前,在前面屋顶上,还有大批手持劲弩的甲士!
楚铮和张长安同时心头一沉,知道自己这厢必死无疑了!
但他们没有退,连迟疑都没有,就跃进了院子,挥刀就杀!
好兄弟,就该战死一处。
好儿郎,就该马革裹尸不改容!
不是我们真的不怕死,而是大唐荣耀面前,不容有人退缩!
人的一生中,总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
如果没有找到,那人生就毫无意义。
他们是幸运的,他们找到了这种意义,并且至死都可以抓在手里!
身边的普通汉子在持续惨叫,渐渐的,楚铮和张长安已经浑身浴血,手中动作慢了,脚步也变得凌乱,章法全失。
最终,他们还是没能攻占城主府!
莫说斩杀羯木错,连对方的面,他们都没能见着!
可恨,可恨!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被斩杀的时候,面前悍勇绝伦的月神教修士,忽然身体上灵光大闪,血雾团团爆出,一个接着一个倒飞出去!
楚铮跟张长安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瞬,接二连三的修士,从他们头顶跃过,冲向了那些月神教修士。这些人以凶悍淋漓的攻势,杀得对方溃不成军,霎时间便死伤惨重!
整个金城县,除了青衣衙门,还有谁,有哪股势力,能有这许多彪悍的修士,能形成这般强大的战力?
他们,转瞬就杀过大院,向府邸深处杀过去了!
张长安扶着气力不济的楚铮。他想要扶住对方不倒下,但哪怕是咬紧了牙关,也敌不过伤重乏力,他也跟着向前栽倒。
他没有栽倒在地。
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
张长安回头,看到了他怎么都预想不到的一张脸。
那是......他的父亲张逊!
张逊没有看张长安,或许是害怕直视他的眼睛,“还撑得住否?”
张长安说不出话来。
这个严令家族成年男子,所有修士,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出的张家家主,张长安原以为,他心肝肠胃都已经变成了吐蕃颜色,却没想到,在这等关键的时刻,他带着张家的修士,冲上了战场。
不,不只是张家修士,还有刘、周、钱三家修士!
若非四家合力,他们哪能这么快击溃城主府高手,组成的有力防线?
张长安喉咙艰涩,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方才这一刻,他几乎要喊出那个,他因为不屑于对方的为人,已经多年没有喊出的称谓。
“撑得住!”张长安倔强道。
“那就好。”张逊,这个羯木错头号汉人爪牙,丢下这句话,就跟在四家汉人修士身后,冲进了府邸深处。
张长安在帮楚铮缓过气后,就扶着他,一瘸一拐的,跟在汹涌的汉家子身后,往府邸深处迈去。
路上,月神教修士、四大家族修士的尸体,遍地都是,很多都肢体不全。
很显然,四大家族面临的战斗,同样血腥、惨烈。
抵达后院的时候,张长安已经记不清,路上看到过多少尸体。
后院,城主府最后一道防线,这里倒下的尸体格外多。
张长安甚至看到了刘家家主、钱家家主的尸体!
前者浑身创伤密布,肠子都流了出来,致命伤是洞穿气海的一个大血洞;后者,则是头颅滚在一边。
后院中,战斗依然激烈。
张长安和楚铮,连忙冲进后院。
他们踏进后院的时候,战斗已经停止。
的确是停止了,因为再无一个站着的人。
张逊,扑面倒在血泊中,在他身前,有一具吐蕃人的无头尸体,凭体型服侍,张长安无比确认的认出,那就是羯木错!
羯木错,神仆境高阶修士!
张逊还不到真人境。
他怎么能斩杀对方?!
答案很明显。
羯木错的无头尸体前,有人坐在血泊中,靠着回廊的柱子,手里拧着一颗人头,正在朝楚铮笑。
他笑得很开心,有些孩子气的得意、炫耀。
他说:“徒儿啊,你怎么才来?为师还以为,没人能来给我收尸了呢。”
楚铮睁大不可置信的双眼,“师父?你怎么......在这?”
老道人撇撇嘴,“为师不在这,还能在哪儿?诶,你这个兔崽子,不会以为金城县大战临头,为师却跑掉了吧?”
楚铮一下咬了自己舌头。
他就是这么认为的啊!
眼前的场景表明,若不是老道人在此,就凭金城县四大汉人家族,就算能够攻到后院,也无力斩杀羯木错。
老道人看到楚铮吃瘪的表情,就更加开心:“为师早就说过,要取羯木错人头很简单,现在,你总归是信了吧?告诉你这小兔崽子,别以为,为师平日里对你说的话,都是信口雌黄,其实啊,为师的本事大着呢!正好,为师血战一场,也饿了,你这做徒弟的小兔崽子,还不赶紧去给为师下一碗汤饼?”
楚铮蹲在老道人身前,关切紧张的查看对方的伤势,至于对方的调侃之言,他全当作没听见。
老道人虽然伤得不轻,但没有性命之虞,张逊就不一样了。
被张长安抱在怀里呼喊,他勉强睁开眼,却只能露出一个惨淡笑容,“东儿......不,长安。你不必哭,为父不值得你哭。为父丢了汉家儿郎的脸面,连尊严都丢了,还让你的姐姐......和你的姑姑,做了野人的妾,为父是张家的罪人,汉人中的......耻辱。你是......英雄的汉家儿郎,不必为我这个汉人之耻流泪......”
张长安泪眼磅礴,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不停地哽咽,重复一个“不”字。
张逊勉强睁开的眼睛,眼神逐渐涣散,他仰对漫天星河,神情恍惚的呢喃:“为父这一生,前二十年......生活在你祖父羽翼下,豪情壮烈热血无忧,不失为风流儿郎。自打在张家大厦将倾、衣食无着之际,继任张家家主,后二十年,一路风雨飘摇,一路苦心孤诣,一路忍辱......姑且算作负重吧!”
说到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痛处,张逊嘴中涌出一口热血,双目也突了出来,声音加重,呼吸急促,五官扭曲:“没有人......没有人,比我张逊,更恨吐蕃野人!我做梦,做梦都想杀了羯木错,啖其肉寝其皮,一雪当日下跪之......耻!长安,为父,为父......是迫不得已,是身不由己啊!
“为了张家百十口,为父,不得不抛却尊严,在野人面前下......跪!长......安,为父没办法,你不知,当你尚且年幼、一向养尊处优的小姑姑,饿得面黄肌瘦、满头黄发,扯着我的衣袖,仰头跟我说饿,说想喝粥的时候......当你年迈的三祖父,瘦骨如柴的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在病重弥留之际,跟我说,想喝一口肉汤的时候,我心里,是何等......煎熬!”
他的话没说完,嘴中便吐血不止,下面的话,就再也无法顺畅说出来。
张长安哭得泪眼模糊。
这些话,他从未听父亲说过。
那个在吐蕃人面前谄媚如犬的父亲,骨子里的倔强、坚强、坚持,张长安从来都不曾看到过,认识过。
“是......是谁!是谁,让我张逊,从一个热血少年郎,变成了吐蕃人的......鹰犬?是谁,是谁?!”张逊梗着脖子,向天发出最后的质问与怒吼。
这个中年男子,在问出这句话后,忽然平静下来,嘴角甚至有了笑意,他平静道:“长安,你是对的,你听你祖父的话,是对的。王师......安王,不是来了吗?去吧,去迎接王师,跟随安王,为父......为父这样的日子,你不会再遇到了,为父曾经受过的屈辱折磨,你不会......再遇到了!”
说这话的时候,张逊艰难抬起手,想要去抚儿子的脸。
但他的手还没触碰到儿子的脸,星夜不见,天空突起异象。
黑云翻滚,两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笼罩了整个金城县的上空。与此同时,一柄长剑,在滚滚浪涛般的黑云下亮起,青芒如日。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句呼喝。
“汉家苍生,助孤一剑!”
目光渐渐黯淡的张逊,忽然双目圆睁,上身骤然挺起,原本抚向儿子的手,猛然伸向长空,伸开五指,努力的、费力的,在最后时刻,伸向那柄青芒闪烁的长剑。
他从咽喉,从心底,从神魂深处,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金城张家,张逊,愿助安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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