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头不高，十九岁，也就一米五几的个头，长得很瘦，只是因为太黑，所以看不出那种营养不良的病态肤色，但两只手和脚掌却生得极大，尤其那指骨很是粗大，和他的身材很不相称。

    手铐和脚镣都已经被取下，长期摩擦出现的血印也没了遮掩，和身上偶尔可见的鞭痕痂印相互映衬。

    对于这些，钉头并不在乎，只是紧紧地拉着身后的弟妹，亦步亦趋的跟在乔曦明的身后。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前面笔直的背影，一个没有声响的襁褓在背上丝毫不摇动，这样子的画面让钉头心里有着警惕。

    但警惕之中，混杂着庆幸。

    半晌之前，当面对着那只伸至面前的洁白手掌时，钉头只是用质疑的目光回应，然后努力的朝着旁边缩了缩，试图用自己那并不宽厚的背将身旁的弟弟挡住。

    看到钉头如此的不识趣，老克罗斯立马骂骂咧咧，掏起猪血鞭就想要上前试图好好地教训他一顿，让不长记性的他再度经受一番苦痛。

    可是，面前的那只手掌轻轻一挥，避免了他身上鞭痕变多的命运。

    “这是你的弟弟？”

    平淡的声音，让钉头觉得有些莫名难言的感觉。

    感受到老克罗斯恶狠狠的眼神，钉头也没有时间犹豫，只能点了点头，但后背依旧没有让开，挡住了身后怯生生的一双眸孔。

    紧随着，钉头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了一会儿，因为他好似在面前的那张生硬面孔上看到了一抹笑容，毫无造作，散发着一股暖意。

    可是那抹笑容一闪而逝，让钉头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只是出现了幻觉。

    “你还有家人吗？”

    钉头打了个激灵，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犹豫着是否应该说出被拉倒女奴区的两个妹妹。

    没等他犹豫完，一旁积极的老克罗斯已经翻完了自己的花名册，腆着脸凑了过来：“这家伙叫做钉头，他还有两个妹妹，在隔壁肉娘的帐子里，校尉，您是想？”

    面前那张平淡的面孔没有理会老克罗斯，依旧看着钉头，想了想，然后蹲了下来：“和你的弟弟妹妹，一起跟我走，以后由你自己照顾他们，你愿意吗？”

    钉头的眼睛蓦然睁大，情不自禁地便点了头。

    只是头一动，他就生出了更多的警惕。像自己这种被绑在粗绳队列之中的商货，根本没有资格自主的选择权力。

    这个男孩，似乎还是个什么校尉，两人之间的地位天差地别，怎会真的考虑他的想法？

    信以为真的点头，还真是可笑的举动！

    但接下来，命运似乎真的和钉头开起了玩笑，一切都开始天翻地覆起来。

    先是身上的镣铐绳索被一一解开，两个妹妹紧随着都出现在了眼前，刚见面便和弟弟开始了啜泣，但被其他人看着又心有怯意，只能强忍着泪水一齐死死的抓着钉头粗大的双手。

    从那一大堆营养不良的奴隶中，和钉头一样被挑选出来的还有着数十人，有些也是拖家带口，也有些是独身一人，可脊背挺得很直，一点也不符合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布片模样。

    这么一众人，就这样簇成散散的一团，彼此间都隔了些距离，但也没人离队。

    钉头注意到，虽然那个年轻的校尉没有再过多的关注他们，可他身边那个尖嘴猴腮的家奴，还有管家打扮的微胖中年人，总是在不停用余光注视着自己这一撮人群。

    看来，终究还是会担心‘货物’丢失吧！

    在老克罗斯皱巴着的笑容之中，他们离开了镇南集，离开了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

    可是，钉头并没有觉得就此轻松下来，前面被带领的方向仍旧是个未知，卖身苦力倒还算得是好的结局，但或许是更可怕的地狱也说不定。

    有时候，未知也能散发出无比的恐惧。

    想到这里，钉头握着三个弟弟妹妹的手紧了一紧，回头看到他们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这才终于裂开嘴，试图用黄牙黑脸的笑容安慰他们。

    奴隶买卖后被带回家的场景并不少见，可在街道之上，黑林镇镇民对钉头他们依旧投来了不少的关注。

    这么一批刚买回来的奴隶，不用镣铐绳索牵着，反而放任他们这样散乱着跟随，让望过来的镇民眼中都露出了几分诧异。

    可无论是钉头他们，还是前面那个叫做乔曦明的校尉和他身后几人，全都对这些目光不甚在意。

    那个杜副管家虽然开始有些反对这样带回奴隶的方式，可现在除了时不时的回头看上两眼，倒并没有出言抱怨。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啊！钉头如是想着。

    就这样，他们终于在一处白墙红门前停步，钉头抬头望去，觉得眼前的墙门好生气派，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看到的第三好看的地方。

    第一，是镇西的黄府，厚厚的大门推开，可以让一排六人同时通过也不会觉得拥挤，上面金银色勾勒着花纹，让钉头和弟弟妹妹们眉飞色舞的描述了好几天。

    第二是被带入镇南集之前，远远地在路边瞟到了一扇黑铁木制大门，上面倒是没有黄府大门的那般精致雕纹，但却散发着一股冷冽磅礴的气势，让当时的钉头一时都忘了自己即将被烙印黑圈的下场。

    红门之上，门匾刻着五个大字，可钉头并不识字，只有第四个字有些眼熟，似乎小时候总在街头的墙面，那些是不是贴出的纸张之上出现过。

    犹豫了一会儿，钉头还是拉着弟弟妹妹跨过了门槛，午时的阳光之下，百来人的喝叫声规律的响起，让钉头听得心里阵阵的翻腾，莫名的感觉背脊发热，捏着弟妹的手掌紧了紧，然后怕捏疼了他们又立马松开。

    这是军场！

    “归队！”

    对那个尖嘴猴腮叫做黄六的家伙，钉头的印象十分不好，因为在他还被系在绳索镣铐之中的时候，他看见黄六和镇南集的老克罗斯说话，似乎关系特别熟络。

    苍蝇离不开粪坑，钉头觉得这话说的就是黄六和老克罗斯。

    看到黄六一直在那个男孩校尉的旁边谄笑，其实钉头心里一直很不爽快，此时瞧见黄六在那一句冷冷的命令之下变换了尴尬的神色，最后无奈的加入了那一百来人的军列训练当中时，钉头反而到了一阵快意。

    不过，钉头也正式看到了男孩校尉的威严所在。

    一百多号人，在这个男孩缓步走到前方的时候，一个个全都绷紧了自己的皮，三日烈阳之下明明热辣得很，可偏偏他们无论顶着多少的汗水，也都不敢动弹丝毫。

    那些眼神之中，分明都是恐惧，对天敌的恐惧。

    不过，这其中倒是有个板寸头不太一样，虽然也和其他人一样站得笔直，而且脸上满是淤青，但那双眼睛在看到男孩校尉的出现后，立马死死的盯住了他，充斥着傲意与挑衅。

    那抹挑衅很是明显，男孩校尉自然是注意到了，平静的和板寸少年对视一眼，然后在钉头震惊的目光中……

    一脚踹出！

    用眼神挑衅的板寸少年只来得及后缩了寸许，然后便被那迅疾的一脚踢中了小腹，钉头能看见那张满是青肿的脸顿时纠结在了一块，痛苦难忍，整个人倒飞了七八米远。

    “没有实力，只知道一味的死撑面子，愚蠢至极！”

    男孩校尉的话很短，却让钉头听得很仔细。

    他说的没错，在这个星球之上，生存是首要目的，自身没有实力的话，根本没有资格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钉头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弟弟妹妹，暗中咬了咬腮帮，看向那个男孩校尉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热切。

    百来人全都噤若寒蝉，那个板寸少年咬着牙从地上爬起，狰狞着脸，鼻息极重，也不揉自己被踢的腹部，只是一声不吭的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男孩校尉淡淡的看了众人一眼，也不说话，视线转到了钉头这批人身上。

    “你们跟我来。”

    从镇南集才出来不久的十数人有些紧张的对视了数眼，钉头自然也不例外，但一咬牙，便跟了上去。

    其他的人见到有人带头，也便都忐忑的跟上。

    到了军场左边的房间，钉头这批人被拦了下来。

    “女孩和年岁没满十三的都跟我走。”

    说话的是男孩校尉身边的那个管家，招呼他们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却又有些无奈。

    弟弟妹妹的三双小手立马紧张的死死抓住了钉头的粗糙大手，几个稍小的身影拼命地往钉头身上挤着，好似这样就能不被看见一般。

    管家看到钉头这边的情况，皱了皱眉，张口似乎想要喝骂，但回头瞥了眼那个男孩校尉，又耐着性子解释了句：“女孩和十三岁以下的男孩都跟我回左司戈府，今天起便算是杜家家仆了，其他的都留在军场，充作预备役军士，每日训练结束后便可一同回府。”

    家仆，这个下场钉头倒不是很意外。

    他低头思量了一会儿，在管家愈渐不耐烦的目光之中，终于回头朝着弟弟妹妹投去安慰的眼神。

    才握了半小时的四双手，依依不舍的再次分开。

    等到弟弟妹妹的身影跟着那管家消失在视线之内，钉头才跟上前面的男孩校尉。

    “今天起，你们和外面的人一样，都是左司戈军的预备役军士。”

    男孩校尉站在这十数人面前，表情看着有些冷淡：“你们都有自己想要守护，或者渴望的东西，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没有名字的，我负责帮你们起一个，在你们成为正式军士的那刻起，我帮你们消除奴籍！”

    消除奴籍！

    一语出，众目皆惊！

    钉头呆呆的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男孩校尉，心中涌动着连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的莫名情绪。

    然后，他看见男孩校尉再次张嘴。

    “钉头……”

    一种难言的期待升起，让钉头牢牢的记住了这一刻。

    弃舟历二百二十三年，三月二十四，下午的阳光甚是明亮。

    “若你愿意的话，今天起，你便唤做……”

    “乔定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