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骃和薛氏低声说着话，却时刻在留意着莫少璃那边。

    她见莫少璃神情有些恍惚，脸色也越来越不好，不由忙说道：“七七可是累了？不如先回去歇着？改日再来说话。”又叫韩明炫道：“炫儿过来，七表姐累了！”

    韩明炫虽然嘟着嘴有些不情不愿，却听七表姐刚才说她累了，还累得哭了，只好放开莫少璃去找莫老太太：“外祖母也累了，也给捶捶！”

    他说着，爬到榻上给莫老太太捶背，把脸色阴沉半天的莫老太太瞬间哄得眉开眼笑。

    莫少璃把攥着窝丝糖的手悄悄掩在袖中，起身告退。

    莫家姑太太莫骃排行在莫骏之上，是莫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嫁的是礼部尚书韩时次子韩宗达。韩宗达两年前春闱中进士后留翰林院任庶吉士，前程远大。莫骃性子温柔大度，又有两个儿子傍身，深得得夫家看重，如今主持韩府中馈，说话极有分量。因而莫家对这姑太太也十分尊重。

    莫骃开口说让莫少璃回去休息，莫老太太自然不便阻拦，何况她也不耐烦看到莫少璃，离了眼最好。

    莫四老爷温声对莫少璃道：“回去先好好歇着，你的箱笼已经让青橙绿珠看着让人送到了凤仪苑，带回来的东西改日再理便是。”

    “是！”莫少璃恭恭敬敬的应下，退出正房。

    院中候着的紫萱和雪鸢见莫少璃出来，忙迎了过来。

    紫萱见莫少璃眼睛微微发红，心中不由一跳，低声道：“姑娘这是……”

    “感动的。”莫少璃说道，向院外走去。

    紫萱和雪鸢顿时面面相觑，等回过神来却见莫少璃已经出了院门，忙追了上去。

    离了嘉善堂，莫少璃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累！真累！”

    紫萱回头看了看，悄声道：“姑娘，这是在府里！”

    自过通州，紫萱就开始日日给莫少璃上紧箍咒，告诉她回到府里不许这样，不准那样。回到府后，紫萱心更是提了起来，唯恐莫少璃行差踏错，招来事端。

    如今四太太不在了，谁还会心疼姑娘？虽然四老爷对姑娘比以前好些，可是谁不知道四老爷对老太太最是孝顺，老太太不在跟前还好，但是现在……

    “姑娘……”紫萱又想劝说。

    “你们谁有帕子？”莫少璃打断她问道。

    紫萱被她忽然转换的话题问得愣住，雪鸢却已反应极快的取出了随身带的细棉手帕递在莫少璃面前。

    莫少璃停住脚步，从袖子里伸出握着窝丝糖渣的手，把糖渣放在帕子上，慢悠悠的擦着手说道：“你家姑娘我知道是在府里！只是，姑娘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咱们以后在府里自然要和以前不一样。”

    紫萱和雪鸢再次面面相觑。

    姑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除了样子没变，别的什么都变了，连说的话她们都听不懂了。

    还有，这碎成渣的窝丝糖是怎么回事？

    莫少璃却并不打算对她们解释。

    做，比说有用得多。

    莫少璃擦干净手，继续顺着通向凤仪苑的甬道走着，思维回到刚才的嘉善堂。

    初次交锋，她感触良深。

    莫府的水比她想象得深，不但深，还很浑！

    抛开平日交集不多的男丁来讲，后宅这群女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莫老太太、大房、二房不用说了，恨屋及乌，因为娘亲的缘故，在她还没出生时便就已经恨上了她。而她身负前世的杀身之仇，夺财之恨，这辈子对她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至于三房……

    莫少璃觉得三房在莫府是个特殊的存在。

    莫家兄弟四个，只有三老爷莫驯是庶出，是莫老太爷的通房马氏所生。马氏是莫老太太的陪嫁，在莫老太太怀着莫二老爷的莫骁时被莫老太爷收房，莫驯八岁时过世。

    莫少璃小时候听府里年纪大的下人背后偷偷议论莫驯时说道：“……三老爷小时候呆头呆脑的像个傻子，想不到如今竟做了县太爷！”

    她跑去问长公主：“娘亲，他们说三叔是傻子，是这样么？”

    “怎么会？”惠安捏了捏她的小脸，却有些出神，半晌说道，“这府里啊，除了你爹爹，就数你三叔最聪明了！”

    如今的莫少璃对那时娘亲的话深表赞同。

    她甚至觉得莫三老爷比莫四老爷更聪明通透，不然前世也不会长年留任西北，远离京城莫家是非，逍遥度日。薛氏带着儿女也一直跟在任上，除了家中有婚丧事，很少住在京城。

    所以莫少璃和三房之间来往并不多，前世她从湖州回府不久，薛氏就带着儿女回了凉州。

    “终于回来了！”雪鸢忽然出声，打断了莫少璃的沉思。

    莫少璃抬头望去，见已到凤仪苑门外。

    凤仪苑是莫府内宅面积最大，修建最奢华的院子，是当年惠安长公主嫁入莫府前，太后派宫里太监监督修建，一切规制皆按公主规格。

    莫少璃自出生便住在凤仪苑里，对这里并不陌生。

    只是如今再次站到这金漆大门外，她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久远感。

    可不是隔世？

    前世从湖州回来，她只在凤仪苑住了一晚，第二天便被吴氏打着让她静养的名号，把她送去了后园西北角的梨香苑。

    那次她回来时，秦嬷嬷已经……

    秦嬷嬷！

    莫少璃拔脚向院内奔去：“雪鸢，快去看看秦嬷嬷还在不在？”

    “秦嬷嬷怎么会不在呢？嬷嬷不肯去湖州，就是要留下来给姑娘看家，如今姑娘回来，她……”紫萱跟在莫少璃身后走进院门，看见从正房走出来的两个婆子不时由愣住：“侯嬷嬷？王嬷嬷？”

    莫少璃看见她们却一点儿也不意外。

    这情景一如前世，丝毫未变。

    那次她进凤仪苑后迎面便碰到了她们两个，莫老太太身边的侯嬷嬷和吴氏身边的王嬷嬷。

    果然有些事情还在照着前世轨迹发生。

    只是今生，她却要偏要让它们脱轨而行！

    莫少璃心中冷笑，站住了脚步。

    侯嬷嬷看见莫少璃走进来，并不上来相见，站在台阶上目光微冷看着她：“七姑娘回来得正好！好叫姑娘知道，秦婆子偷窃四太太的嫁妆首饰，已被老太太送去了田庄关了起来。以后凤仪苑一切事务便由王嬷嬷接管！”

    连台词都一模一样！

    莫少璃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后面的紫萱和雪鸢听了，却惊出一身冷汗。

    秦嬷嬷偷四太太的嫁妆，怎么可能？！

    “姑娘，秦嬷嬷她不……”紫萱急声道。

    莫少璃转身对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表情，又转回身，仍旧声色不动的看着侯嬷嬷。

    秦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太后亲手调教出来的人，眼界和手段都绝非一般内宅妇人所能及，到莫府后替惠安长公主不知识破多少阴谋阳谋。

    长公主出事时，秦嬷嬷正在通州老家给侄儿操办婚事，闻讯赶来后，长公主早已香消玉殒。秦嬷嬷在灵前哭得差点昏死过去，几要以死明志，若不是念着莫少璃年幼，怕真会随长公主而去。

    她会私藏长公主的首饰？

    鬼才信！

    莫少璃去湖州时，秦嬷嬷不放心凤仪苑，嘱托紫萱等人照顾姑娘，自己留下看家。可她却忘记了，她能力再大，手段再高，终究是奴才，怎么能斗得过手握中馈之权的吴氏？被人三番五次的设计下套后，终落入陷阱，当天便被送到老太太的陪嫁庄子上关了起来。

    因为同样觊觎凤仪苑的财产，莫老太太对吴氏的小动作一清二楚，并乐见其成。所以吴氏对她说秦嬷嬷犯事了的时候，她连缘由都不曾问，便让人把秦嬷嬷送到了田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