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寻思着，尹老三一把把我扯了起来，将我一推，我的后背立刻抵在了棺材盖子上，疼得我眼泪直冒。那棺材盖子在我大力作用下，偏向了一边。还没等我反应，尹老三把我翻了个身，我此刻刚好与棺材里的雪梅面对面。

    雪梅的脸很红，像血一样的红，红得美艳又诡异。

    她的头发已经没有了，头皮上一块一块的黑痂像蟾蜍身上的斑点，而且没有穿衣服，胸前两团不见了，一片血肉模糊。

    “啊！”我的头发被尹老三扯下几根，疼得我忍不住叫出了声。

    尹老三死死盯着我的脖子看：“这里有毛毛，我不要吃毛毛，我要吃玉米，高高的玉米粒儿……”此刻，我终于明白，他说的“玉米”是哪一种“玉米”了。我打了个冷战，余光瞥见棺材里雪梅的脑袋旁，放了一个铜碗。我把手缓缓伸进棺材里，想拿铜碗自保，不小心碰到雪梅的脸，那皮肉像是腐烂了几年一样，轻轻一碰掉了一块，我吓得哆嗦起来。

    要不是因为这是强子的双亲，我早吓死过去了。

    我手继续向铜碗探去。

    “住手！”

    我手刚摸到铜碗的边，突然听到了灵正的呵斥声，“铜碗是固魂之用，你若取之，必会起尸。”

    脚步声近了，接着，困住我的尹老三杀猪般地嚎叫一声，把我松开了。我长长吁了口气，转过身去，见到灵正单手提着尹老三，背对着我。

    尹老三块头不小，他居然能单手把尹老三举起来，力气真大。

    我揉了揉鼻子，赔笑：“灵正……”

    “丧礼上的任何东西都莫要乱动，每一样摆设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灵正转过头来，我惊了一惊，灵正的神色非常冷肃，可那天生的笑颜却又让他看起来像是在笑一样，可这笑笑得我心里发寒。灵正看了我几秒钟，又说，“每处地界固魂的习俗都不同，有的是用雄鸡，有的是用黑猫，我这次用的是铜碗。——初一，你当了这么多年的走阴女，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我挠了挠头发，嘿嘿傻笑，有些不好意思。

    人死后七天之内，魂魄并没有完全走远或散去，有些生前没有完成的心愿，就执意要回到肉体里去完成，但是即便是魂魄回到肉身了，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并不能跟正常人一样吃饭喝水睡觉。所以，人一旦死去，在行丧礼时，就需要用东西来固住阴魂，防止他冲回肉身。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到过真正能起死回生的“人”。网上流传的许多死而复生的事，也大多属于谣言，如果真的“活”了过来，那也一定是还有生命体征，并没有死透。

    灵正见我没说话，神色缓和了一下：“说话。”

    我笑了笑：“你生气了，我不敢说话。”

    “知道我会生气，为什么一个人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这就在我家隔壁耶，哪里危险……”说到危险，这我还真不能强辩了，刚才我被尹老三压倒，还真的挺危险的，如果不是灵正及时赶来，我怕要出事了。“嘿嘿嘿嘿，灵正，人家下次不会了嘛，以后我去什么地方，都跟你汇报，好不好？”

    灵正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你啊，回回都是这样说，回回都给我惹事。”

    “尹清，你给我老实点，滚回那里蹲着去！”灵正把尹老三往门上一摔，麻利地拿起绳子，将尹老三绑了个结实，绑完，还虚空写了几个字，当成是符文与咒书，将尹老三禁锢了起来。

    这时，外婆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强子。

    “初一姐，你没事吧？”强子问我。我摇了摇头，说没事。

    外婆一巴掌拍我脑门上，吼：“你个小丫头，我还以为你看一眼就算了呢，居然还留在了这里，平常那么贪睡，今天怎么这么精神了？留在这里守棺材，要不是强子来敲门，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红着脸，低头，不敢吱声。

    外婆左手搭在右手上，朝那灵正作揖，跟古代行拜礼似的，“正儿，今天真是多谢你了，我们初一又欠你一条命啊。”

    又欠一条？

    岂止一条啊，我都欠命正数不清的命了。

    灵正朝外婆点了点头，将外婆的手托住：“无需客礼。外婆，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外婆欣喜地说道：“好好，真正的一家人，一家人呐！”

    我暗地里撇了撇嘴，转头一看，强子正把棺材盖子往回盖，我忙走过去帮忙。刚才被尹老三扯住，只看到雪梅的脸，现在从缝隙里看到雪梅的整个尸身，我一下子呆住了。她身上的衣物没有一块好的，零零碎碎的布片上全是血迹，一路延伸到下体。我低了头，往棺材里瞧，她的下身没有穿衣服，私处也如脑袋一般，没有毛，全是黑痂。看来是被人硬生生拔光的。

    是尹老三干的么？

    太可怕了！

    把棺材盖子盖好，我安慰了强子几句，跟他一起跪在棺材前头。外婆和灵正没有说话，各自找了把椅子坐在一边，静静地守着。

    过了一会儿，天大亮了，太阳升了起来。

    灵正率先站了起来，然后把外婆扶起，温言相告：“天已明，阴魂送走，已无大碍了。外婆拍了拍灵正的手：“孩子，辛苦你了。”灵正淡淡点了下头“外婆，以后不必跟我言谢。”外婆说道：“好，好，好孩子，外婆没白疼你。”

    强子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初一姐，是不是我妈真的走了？我还以为医院能把她救活，可医院把我妈送到了太平间；我以为正叔叔可以把她救活，可正叔叔把她的魂魄送到了阴间。初一姐，我不怪谁，可我怪我妈，她不要我了，她为什么不要我了呀……”强子高声痛哭了起来，泪水决堤。

    原本没多大感觉的我，经他这样一说，反而鼻头一酸，也跟着哭了起来。

    失去妈妈的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我很幸运，还没有体会过这种痛，可是看到强子之前强装镇定地同我说笑，现在又哭得撕心裂肺的，我这心里的酸楚一阵高过一阵。

    灵正将尹老三放了，尹老三这回也不闹了，跟个木头人似的呆呆地坐在地上。

    尹奶奶回来了，强子把所有的事情跟尹奶奶说一遍，尹奶奶先跟我道了个歉，然后拿了竹条子去找尹老三，嘴里骂骂咧咧，说尹老三不是人，连老婆的肉都吃，还说什么坏了尹家的香火之类的。

    这竹条子抽打在身上，顿时一条血红的印子。

    尹老三不闪不避，就让尹奶奶抽打，外婆看不过去了，就去劝，尹奶奶也不撒手，还在狠狠抽打尹老三。强子哭着喊着抱着尹奶奶的大腿，求尹奶奶不要打他爸爸，他已经没了妈妈，不能再没有妈妈了。这尹奶奶一听这话，顿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趴在了地上，全身软绵绵的，跟没了骨头似的。强子坐在地上哭，尹奶奶就把强子搂进怀里，放声大哭。

    灵正估计是被闹得烦了，拉住我的手，让我回家。

    我只好顺着灵正，先回了家。

    外婆还留在尹奶奶家里，灵正则直接带着我进了厨房做早餐。

    早餐做好，沈妍和凌王墓都起床了，外婆也回来了，我问外婆尹奶奶后来又收拾这尹老三没有啊？外婆说尹奶奶把揪着尹老三的耳朵，把尹老三拉到祖坟去了。

    看来这雪梅在尹奶奶心目中的地位，是全尹家里最高的。

    要不然的话，以尹奶奶的性格，怎么可能因为雪梅的死，而抽自己的宝贝儿子呢？

    我们一起围着桌子吃早餐，严相慈来电话了，说江心镇上的女尸全都找到了，一百零七具，一具不漏，全部带到局里去，通知下去找家属认领了。虽然事隔这么多年，找到家属的希望不大，但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就不能放弃不是。

    那些我用清明尺带出来的女阴魂，外婆做了场法事，为她们铺好了阴间路。

    吃过了早饭，尹奶奶提着一篮子鸡蛋哭着喊着进了院子门，“白姐啊，这回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可怜的小花哟……”

    小花？

    那不是尹奶奶的大儿媳妇么？她在医院里保胎，难道出问题了？

    外婆扶着尹奶奶的手，让尹奶奶先别着急，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啊？尹奶奶痛心疾首：“哎……也不知道我老婆子做了什么业哦，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哟……昨天雪梅刚走，今天医院下通知，说雪梅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保不成了哟……这让我这个老婆子怎么活呀，那是我儿第一个孩子啊……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外婆同情地说：“小花那闺女是挺可怜的，这四十好几了，好不容易怀个孩子，却又保不住。”

    尹奶奶说：“白姐啊，你也觉得这孩子保不住很可怜啊？”

    我脱口而出：“这当然可怜啊。”

    尹奶奶说：“那如果有个方法，可以保住我这可怜的小孙孙，你们愿不愿意帮忙啊？”

    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救人的事，我们当然愿意做啊，只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做到啊？“

    “你们可以的，你们替我把小花的魂魄勾走就行了。”

    “什么？”我没听错吧？尹奶奶让我们把小花的魂魄勾走，那不是让我们把小花弄死么？

    尹奶奶神秘地说道：“有位高人说了，小花这次怀的是神仙胎，这神仙胎不是凡人，将来是要成神仙的，可就是因为这神仙胎太厉害了，所以就与母体相克，这不是大人亡，就是小孩啊，所以啊……小花与神仙胎，只能保一个。”

    我吃惊地看着这心肠歹毒的尹奶奶：“你的意思是，保小不保大？”

    “我这、这不是也没办法了嘛，我家老大五十了，还没个孩子继承香火，这无后，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我心里琢磨着什么“神仙胎”，什么“与母体相克”这些词尹奶奶一个农村奶奶是不会知道的，她所谓的高人指点她这些，应该是真的，但这高人的目的到底是怎么，就不得而知了。

    我问：“尹奶奶，你如果告诉我们告诉你神仙胎的高人是谁，我们就考虑帮你。”

    我问完这话后，外婆悄悄给我竖了个大拇指，灵正也对我笑了下，我心里顿时有些得意，总算让他们不再为早上的事情而生我的气了。

    尹奶奶为难地想了一会儿，告诉我们说：“那个高人啊，就是余家村的人，叫赵……赵……”

    沈妍一拍桌子，大吼：“赵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