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45 第四十四章 云空
- 46 第四十五章 相将
- 47 第四十六章 谁同
- 48 第四十七章 唇红
- 49 第四十八章 东流
- 50 第四十九章 难度
- 51 第五十章 苦麄
- 52 第五十一章 欲语
- 53 第五十二章 孜煎
- 54 第五十三章 騃女
- 55 第五十四章 晚照
- 56 第五十五章 游冶
- 57 第五十六章 难偶
- 58 第五十七章 凉生
- 59 第五十八章 无绪
- 60 第五十九章 芳姿
- 61 第六十章 情怃
- 62 第六十一章 笑筵
- 63 第六十二章 幽怀
- 64 第六十三章 新愁
- 65 第六十四章 供恨
- 66 第六十五章 花难
- 67 第六十六章 远岫
- 68 第六十七章 纵赏
- 69 第六十八章 惊暑
- 70 第六十九章 云破
- 71 第七十章 无限
- 72 第七十一章 牵系
- 73 第七十二章 明灭
- 74 第七十三章 盛日
- 75 第七十四章 双溪
- 76 第七十五章 谁安
- 77 第七十六章 空弦
- 78 第七十七章 教坠
- 79 第七十八章 长策
- 80 第七十九章 揉损
- 81 第八十章 晚恨
- 82 第八十一章 夜怨
- 83 第八十二章 沉疴
- 84 第八十三章 功名
- 85 第八十四章 情动
- 86 第八十五章 尘劳
- 87 第八十六章 孤鸿
- 88 第八十七章 难禁
- 89 第八十八章 兰台
- 90 第八十九章 夜访
- 91 第九十章 惊猜
- 92 第九十一章 孤馆
- 93 第九十二章 中朝
- 94 第九十三章 烟芜
- 95 第九十四章 徘徊
- 96 第九十五章 如醉
- 97 第九十六章 虚隙
- 98 第九十七章 逐云
- 99 第九十八章 逆旅
- 100 第九十九章 偏浓
- 101 第100章 惊起
- 102 第101章 随风
- 103 第102章 吾乡
- 104 第103章 敛尽
- 105 第104章 重怨
- 106 第105章 浮休
- 107 第106章 尘起
- 108 第107章 有无
- 109 第108章 行藏
- 110 第109章 对起
- 111 第110章 无情
- 112 第111章 声断
- 113 第112章 冷浸
- 114 第113章 隙月
- 115 第114章 弄哀
- 116 第115章 月明
- 117 第116章 晴昼
- 118 第117章 沾惹
- 119 第118章 知否
- 120 第119章 霜姿
- 121 第120章 飞埃
- 122 第121章 此生
- 123 第122章 难双
- 124 第123章 俯仰
- 125 第一章 近孤山
- 126 第二章 聚睢盱
- 127 第三章 总轻负
- 128 第四章 闲处看
- 129 第五章 莫相违
- 130 第六章 千古调
- 131 第七章 自悲凉
- 132 第八章 归来路
- 133 第九章 寻芳草
- 134 第十章 欲断肠
- 135 第十一章 却无情
- 136 第十二章 真堪惜
- 137 第十三章 谁同醉
- 138 第十四章 花同梦
- 139 第十五章 蛾眉巧
- 140 第十六章 日犹长
- 141 第十七章 压重门
- 142 第十八章 别有肠
- 143 第十九章 玉成尘
- 144 第二十章 晚来风
- 145 第二十一章 更凋零
- 146 第二十二章 自难忘
- 147 第二十三章 归来意
- 148 第二十四章 如许恨
- 149 第二十五章 愁未醒
- 150 第二十六章 异时对
- 151 第二十七章 料峭寒
- 152 第二十八章 难轻诉
- 153 第二十九章 渐分明
- 154 第三十章 拂红尘
- 155 第三十一章 梦中身
- 156 第三十二章 翠眉颦
- 157 第三十三章 恨无常
- 158 第三十四章 非我有
- 159 第三十五章 怎忘得
- 160 第三十六章 恨绵绵
- 161 第三十七章 东南别
- 162 第一章 飞絮青冥
- 163 第二章 行藏在我
- 164 第三章 前欢杳杳
- 165 第四章 和风轻暖
- 166 第五章 别有轻妙
- 167 第六章 疏慵自放
- 168 第七章 好景良天
- 169 第八章 巷陌乍晴
- 170 第九章 万般方寸
- 171 第十章 奇容千变
- 172 第十一章 前事重偶
- 173 第十二章 凉生襟袖
- 174 第十三章 桃花浪暖
- 175 第十四章 往日记省
- 176 第十五章 多情休休
- 177 第十六章 黯黯云梦
- 178 第十七章 相思字了
- 179 第十八章 梅萼分明
- 180 第十九章 甚时是休
- 181 第二十章 闺门多暇
- 182 第二十一章 双溪尚好
- 183 第二十二章 痛惜依旧
- 184 第二十三章 切切吟苦
- 185 第二十四章 丁香千结
- 186 第二十五章 空识归航
- 187 第二十六章 凤枕香浓
- 188 第二十七章 故山知好
- 189 第二十八章 恨如流水
- 190 第二十九章 觉来幽恨
- 191 第三十章 惊破绿窗
- 192 第三十一章 翠飐轻红
- 193 第三十二章 远梦成归
- 194 第三十三章 关锁千重
- 195 第三十四章 一池萍碎
- 196 第三十五章 烟盖云幢
- 197 第三十六章 为伊牵系
- 198 第三十七章 冰壶凉簟
- 199 第三十八章 好梦惊回
- 200 第三十九章 暮云收尽
- 201 第四十章 离亭欲去
- 202 第四十一章 曲曲如屏
- 203 第四十二章 占得欢娱
- 204 第四十三章 一晌消凝
- 205 终章 千里城北繁华歇
- 206 贺兰番外
- 207 容与布暖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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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晚照
第五十四章 晚照
他见了二夫人拱手作揖,“给二姨娘请安。四妹妹也在?我到了府里就没见着攸宁,才刚正要打发人过去问呢,可巧二姨娘在这儿。他人上哪儿去了?”
攸宁就是叶家五郎,叶夫人嘴里那个最不成器的败家子。容与同他其实处得很淡,平时没有什么交集。眼下问他去向,不过是打个岔解救布暖罢了。
二夫人脸上挂不太住,“我一早就没见着他,他上哪儿去从不知会我的。”
容与轻浅一笑,对叶夫人道,“那边府里送毡褥来,蔚兮和知闲带人铺房去了。我这儿闲着,要过‘听自在’瞧瞧去,来和姨母、母亲告个假。暖儿是头趟来高陵,顺带问她愿不愿意一道去。”
自打他从睦州回来就没和布暖好好说过话,她一时好一时坏,弄得他惶惶不安。今早上又夹枪带棍的拌了嘴,他的心从长安悬到高陵,总要寻时候和她细论一论。虽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只要能独处会儿,解释上几句哄一哄,大概她熨贴了,自己也就舒心了。
蔺氏点头道,“暖儿高兴就去吧!跟舅舅外头逛逛,喜欢什么,带些回长安去。”
布暖慢慢站起来,分明极愿意,偏又做出不情愿的样子来,“暖儿要在姥姥跟前侍候。”
叶夫人和蔺氏对视着笑,“知道你的孝心便尽够了,年轻轻的爱玩就去吧。趁着今儿有空,明儿宾客多了乱,要出去就没机会了。”
布暖蹲身道是,回身看容与一眼,又别过脸去。
这时司礼的婢女端了干果进来请示下,叶夫人起身过了目,顺手从食盒里抓了把葡萄干塞给布暖,笑吟吟道,“去吧,跟舅舅出去转转,入夜前回来就成。”
布暖捧了满手葡萄干,也不知怎么料理才好。躬身道了是,就随容与退出厅堂。一头走,一头觉得好笑,她这样大的人还要往荷包里揣小食,又不是三岁孩子。
还好有玉炉,她和香侬原在槛外侯着。见她出来了忙迎上来,也不用吩咐,把葡萄干一股脑儿装进了自己的布口袋里。
“小姐要往哪里去?”香侬道,“奴婢这就拿帷帽来,你且等一等。”
“你们留在府里。”容与突然开口道,“她同我一道出去。”
按着规矩,尚未出阁的姑娘要出门该有婢女跟着。不过有家里父兄同行,倒也不必那样刻意。两人见六公子发话不敢怠慢,横竖也在情理中的,便诺诺应着送到府门上。伺候布暖戴上幕篱,放下长长的黑纱仔细别上金丝扣,诸样都准备妥当了,目送他们拐过坊墙方退回府里。
好像要变天了,又因着时候不算早,已经到了申时二刻,太阳没有先前那么烈。眯眼看看,隐在大片的云后面,隐隐绰绰只露出一点炯然的微亮。
两个人没有乘车,高陵城池实在小,容与怕用了车,不消半时就能把高陵走遍了。眼角扫得见她,依旧是优雅从容的姿态。他记得是有话要和她说的,可这刻却又想不起来了。
布暖并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她心里装着事,脚下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空的。她转过脸打量他,胸口有什么涌动着。他有些漫无目的的样子,垂眼看地上,睫毛温驯的半覆盖住深邃的眼睛。他有完美的侧脸,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峰。她不自觉的痴迷,私下感慨,男人的五官长成这样,算是造化了吧!
他大约是感觉到她在看他,调过目光来与她对视。她的脸隐匿在皂纱后面,模糊的一团。他蓦然生出种冲动来,想去掀她的遮面。他差点就那么做了,可她一出声,倒把他惊醒了。
她说,“舅舅,你带我去哪里?”
去哪里……可以去天涯海角么?他不由泄气,不能够的呀!
“就是走走。”他嘬了下子唇,“你会弹琴么?”
她笑了笑,布家的女儿,别的可以不会,琴棋书画是缺一不可的。她说,“会一些,弹筝还算拿手。”
他颔首,眼睛微微的弯起来,那眼珠子像池底黑色的曜,上面汪着水,通透得令人不安。
“是去琴行?”布暖觉得自己有点没话找话,“你要买琴么?”
他嗯了声,背着手踱步,脸上是种闲暇惬意的神情,“高陵有个有名的琴师,做琴精雕细琢,九个月出一把,千金难求。我上年去瞧过,他那时还在做雁柱,如今不知怎么样了。倘或做好了,便给你买回家去,闲时好打发时光。”
她觉得奇怪,“给我买?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想买就买。就像有了颗最名贵的珠子,要拿匹配的盒子来衬托。名剑配英雄,名琴自然要配美人。他就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这种渴望强烈到让他神魂震荡,却又不知所起。
“我听说你在绣孔雀图,花的功夫太大。照时候算,你一日要在绷架前坐多久?”他拿脚尖一挫鞋前的石子,那石子咕碌碌向前滚去,“别绣了,要怕外祖母跟前交待不过去,我另派人找绣娘替你。总之别再绣了,没的弄坏了眼睛。”
她低声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你和知闲姐姐成亲,我没有什么可表心意的。”
她的话里有淡淡的怅然,他蹙起了眉道,“那也没必要呕心沥血!四个月赶一副那样大的双面绣,就是在屋里摆着了,我瞧着还是不能踏实。”
她抬手撩起遮幕,乌黑的罩纱对比出她如雪的脸庞。她咬了咬嘴唇,那唇色瞬间饱满莹润,容与慌忙转开视线,才听她不无忧伤的喃喃,“你要娶知闲姐姐了……”
他的心紧紧攥起来,突然意识到和知闲成亲竟是那样严重的问题。他们不是盲婚,还曾两小无猜,原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怎么一乎儿辰光可以让人绝望到无以复加?她丧气,也许是因为孩子式的占有欲。那自己呢?自己的心境又作何解释?
两个人颇有些相对无言的意思,并肩而行,各怀心事。
出了坊院,再往前一点就是街市。高陵地方虽小,却五脏俱全。街边酒肆商铺林立,换做在长安,已然到了收市的时候。这里不一样,这个时辰,行人车马依然热闹往来。
渐至琴楼前,布暖仰头看,檐眉下挂了个巨大的招牌,晚风吹起楼上高悬的绡纱,那漫漫的白色即将一飞冲天的架势,但到最后还是被帘栊上一环一环的铁丝扣住,由不得让人空虚怅惘。
容与驻足,拿扇骨点点前方,“到了,就是这家。”
她听说过“观自在”,这里有个“听自在”,开门做买卖的铺子取了这样雅致的名字,想来老板不是寻常人吧!
她跟随容与进店堂里,环顾四围,墙上密密挂了十几架琴瑟。有的似乎年代久远逾百年,琴身木料呈现出断纹,有种洗静铅华,遗世独立的味道。
她忙着赏琴时,容与已经同店主寒暄上了。那店主四十上下,穿身鸦青襕袍,须眉堂堂,生得这店中琴一样超脱样儿,不卑不亢的拱手笑道,“上将军是稀客,这趟想必是冲着喝喜酒来的。”
容与回礼道,“喝喜酒是一宗,最要紧的是来瞧瞧我的琴。这大半年的,听音先生可替容与铸成了?若这回再推搪,可别怪我不顾君子作派,这满墙宝贝要紧着我挑了。”
他一向是圆融练达的,和这位听音先生说得如此不拘,十成是熟捻透了的。
听音只是笑,回身嘱咐琴奴道,“上我卧房案头把琴取来。”一面引了二位客人落座献茶。
生意人应当是世故油滑的,满肚子奉承阿谀的伎俩。可眼前的店主似厌倦了尘世,话不多,和容与交流也不外乎是谈琴理。
布暖不爱参与,恹恹坐在一旁等待。落日的红光从西窗里射进来,照在一架古琴上,她突然道,“听音先生,为什么不给那架琴挪个地方?太阳落山的时候虽短,它在光里头呆着,也要经受炮烙一样的酷刑。”
听音和容与俱一怔,这话抛出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听音忙起身去放西窗上的竹帘,隔断了日光,只有淡淡疏疏的影投在墙上。他笑了笑,“娘子真是爱琴之人。我今儿疏忽,说话忘了撒帘子,是我的不是。至于不挪地方,说得通俗点,就如同一个萝卜一个坑。定下来的棋局,谁动了分毫都不成,要给它换地方,还真是为难得很。”
这话更有禅机,布暖也不应,见个总角琴奴抱着一人高的琴盒下楼来,立时站起身去迎。小心翼翼将琴请出来,金丝楠木的琴身,浪形岳山,是把二十一弦的筝。
她下指一勾,弦柱铮然嗡鸣,余波久久不散。她直起身冲容与嫣然的笑,“真是把好筝!”
容与道,“听音先生是个中高手,你奏一曲,叫先生给你指点指点。”
听音忙摆手,“指点不敢当,不过切磋罢了。娘子独奏无趣,倒不如共奏一曲,助个性儿也好。”
布暖谦道,“我学艺不精,在二位面前献丑,怪不好意思的。”
容与暖暖望她,温声道,“听音先生是我至交,你只管放开了弹奏。挑首曲子,咱们来个和鸣。”
盛情难却,布暖想了想道,“《春秋望断》可好?”
听音和容与欣然相就,打发小厮燃上一炉香,一个捧埙一个执萧,团团围坐下来。这首曲子起音便是埙的单奏,布暖一直知道舅舅通音律,但真正见他奏乐却是头一回。加之他吹的是埙,那古朴沧桑的音色从他修长的指端流淌出来,便愈发觉得奇异非常。
埙的部分奏罢由洞萧衔接,布暖活动一下手指,玳瑁的义甲在香烟袅袅里揉上琴弦。她是憋了一口气的,自己是名门之后,虽然布家到如今已经没落了,好歹招牌要顾全,不能砸在她手里。还有舅舅,她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要挣面子,甚至有意要和知闲较个高低。
攸宁就是叶家五郎,叶夫人嘴里那个最不成器的败家子。容与同他其实处得很淡,平时没有什么交集。眼下问他去向,不过是打个岔解救布暖罢了。
二夫人脸上挂不太住,“我一早就没见着他,他上哪儿去从不知会我的。”
容与轻浅一笑,对叶夫人道,“那边府里送毡褥来,蔚兮和知闲带人铺房去了。我这儿闲着,要过‘听自在’瞧瞧去,来和姨母、母亲告个假。暖儿是头趟来高陵,顺带问她愿不愿意一道去。”
自打他从睦州回来就没和布暖好好说过话,她一时好一时坏,弄得他惶惶不安。今早上又夹枪带棍的拌了嘴,他的心从长安悬到高陵,总要寻时候和她细论一论。虽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只要能独处会儿,解释上几句哄一哄,大概她熨贴了,自己也就舒心了。
蔺氏点头道,“暖儿高兴就去吧!跟舅舅外头逛逛,喜欢什么,带些回长安去。”
布暖慢慢站起来,分明极愿意,偏又做出不情愿的样子来,“暖儿要在姥姥跟前侍候。”
叶夫人和蔺氏对视着笑,“知道你的孝心便尽够了,年轻轻的爱玩就去吧。趁着今儿有空,明儿宾客多了乱,要出去就没机会了。”
布暖蹲身道是,回身看容与一眼,又别过脸去。
这时司礼的婢女端了干果进来请示下,叶夫人起身过了目,顺手从食盒里抓了把葡萄干塞给布暖,笑吟吟道,“去吧,跟舅舅出去转转,入夜前回来就成。”
布暖捧了满手葡萄干,也不知怎么料理才好。躬身道了是,就随容与退出厅堂。一头走,一头觉得好笑,她这样大的人还要往荷包里揣小食,又不是三岁孩子。
还好有玉炉,她和香侬原在槛外侯着。见她出来了忙迎上来,也不用吩咐,把葡萄干一股脑儿装进了自己的布口袋里。
“小姐要往哪里去?”香侬道,“奴婢这就拿帷帽来,你且等一等。”
“你们留在府里。”容与突然开口道,“她同我一道出去。”
按着规矩,尚未出阁的姑娘要出门该有婢女跟着。不过有家里父兄同行,倒也不必那样刻意。两人见六公子发话不敢怠慢,横竖也在情理中的,便诺诺应着送到府门上。伺候布暖戴上幕篱,放下长长的黑纱仔细别上金丝扣,诸样都准备妥当了,目送他们拐过坊墙方退回府里。
好像要变天了,又因着时候不算早,已经到了申时二刻,太阳没有先前那么烈。眯眼看看,隐在大片的云后面,隐隐绰绰只露出一点炯然的微亮。
两个人没有乘车,高陵城池实在小,容与怕用了车,不消半时就能把高陵走遍了。眼角扫得见她,依旧是优雅从容的姿态。他记得是有话要和她说的,可这刻却又想不起来了。
布暖并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她心里装着事,脚下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空的。她转过脸打量他,胸口有什么涌动着。他有些漫无目的的样子,垂眼看地上,睫毛温驯的半覆盖住深邃的眼睛。他有完美的侧脸,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峰。她不自觉的痴迷,私下感慨,男人的五官长成这样,算是造化了吧!
他大约是感觉到她在看他,调过目光来与她对视。她的脸隐匿在皂纱后面,模糊的一团。他蓦然生出种冲动来,想去掀她的遮面。他差点就那么做了,可她一出声,倒把他惊醒了。
她说,“舅舅,你带我去哪里?”
去哪里……可以去天涯海角么?他不由泄气,不能够的呀!
“就是走走。”他嘬了下子唇,“你会弹琴么?”
她笑了笑,布家的女儿,别的可以不会,琴棋书画是缺一不可的。她说,“会一些,弹筝还算拿手。”
他颔首,眼睛微微的弯起来,那眼珠子像池底黑色的曜,上面汪着水,通透得令人不安。
“是去琴行?”布暖觉得自己有点没话找话,“你要买琴么?”
他嗯了声,背着手踱步,脸上是种闲暇惬意的神情,“高陵有个有名的琴师,做琴精雕细琢,九个月出一把,千金难求。我上年去瞧过,他那时还在做雁柱,如今不知怎么样了。倘或做好了,便给你买回家去,闲时好打发时光。”
她觉得奇怪,“给我买?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想买就买。就像有了颗最名贵的珠子,要拿匹配的盒子来衬托。名剑配英雄,名琴自然要配美人。他就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这种渴望强烈到让他神魂震荡,却又不知所起。
“我听说你在绣孔雀图,花的功夫太大。照时候算,你一日要在绷架前坐多久?”他拿脚尖一挫鞋前的石子,那石子咕碌碌向前滚去,“别绣了,要怕外祖母跟前交待不过去,我另派人找绣娘替你。总之别再绣了,没的弄坏了眼睛。”
她低声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你和知闲姐姐成亲,我没有什么可表心意的。”
她的话里有淡淡的怅然,他蹙起了眉道,“那也没必要呕心沥血!四个月赶一副那样大的双面绣,就是在屋里摆着了,我瞧着还是不能踏实。”
她抬手撩起遮幕,乌黑的罩纱对比出她如雪的脸庞。她咬了咬嘴唇,那唇色瞬间饱满莹润,容与慌忙转开视线,才听她不无忧伤的喃喃,“你要娶知闲姐姐了……”
他的心紧紧攥起来,突然意识到和知闲成亲竟是那样严重的问题。他们不是盲婚,还曾两小无猜,原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怎么一乎儿辰光可以让人绝望到无以复加?她丧气,也许是因为孩子式的占有欲。那自己呢?自己的心境又作何解释?
两个人颇有些相对无言的意思,并肩而行,各怀心事。
出了坊院,再往前一点就是街市。高陵地方虽小,却五脏俱全。街边酒肆商铺林立,换做在长安,已然到了收市的时候。这里不一样,这个时辰,行人车马依然热闹往来。
渐至琴楼前,布暖仰头看,檐眉下挂了个巨大的招牌,晚风吹起楼上高悬的绡纱,那漫漫的白色即将一飞冲天的架势,但到最后还是被帘栊上一环一环的铁丝扣住,由不得让人空虚怅惘。
容与驻足,拿扇骨点点前方,“到了,就是这家。”
她听说过“观自在”,这里有个“听自在”,开门做买卖的铺子取了这样雅致的名字,想来老板不是寻常人吧!
她跟随容与进店堂里,环顾四围,墙上密密挂了十几架琴瑟。有的似乎年代久远逾百年,琴身木料呈现出断纹,有种洗静铅华,遗世独立的味道。
她忙着赏琴时,容与已经同店主寒暄上了。那店主四十上下,穿身鸦青襕袍,须眉堂堂,生得这店中琴一样超脱样儿,不卑不亢的拱手笑道,“上将军是稀客,这趟想必是冲着喝喜酒来的。”
容与回礼道,“喝喜酒是一宗,最要紧的是来瞧瞧我的琴。这大半年的,听音先生可替容与铸成了?若这回再推搪,可别怪我不顾君子作派,这满墙宝贝要紧着我挑了。”
他一向是圆融练达的,和这位听音先生说得如此不拘,十成是熟捻透了的。
听音只是笑,回身嘱咐琴奴道,“上我卧房案头把琴取来。”一面引了二位客人落座献茶。
生意人应当是世故油滑的,满肚子奉承阿谀的伎俩。可眼前的店主似厌倦了尘世,话不多,和容与交流也不外乎是谈琴理。
布暖不爱参与,恹恹坐在一旁等待。落日的红光从西窗里射进来,照在一架古琴上,她突然道,“听音先生,为什么不给那架琴挪个地方?太阳落山的时候虽短,它在光里头呆着,也要经受炮烙一样的酷刑。”
听音和容与俱一怔,这话抛出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听音忙起身去放西窗上的竹帘,隔断了日光,只有淡淡疏疏的影投在墙上。他笑了笑,“娘子真是爱琴之人。我今儿疏忽,说话忘了撒帘子,是我的不是。至于不挪地方,说得通俗点,就如同一个萝卜一个坑。定下来的棋局,谁动了分毫都不成,要给它换地方,还真是为难得很。”
这话更有禅机,布暖也不应,见个总角琴奴抱着一人高的琴盒下楼来,立时站起身去迎。小心翼翼将琴请出来,金丝楠木的琴身,浪形岳山,是把二十一弦的筝。
她下指一勾,弦柱铮然嗡鸣,余波久久不散。她直起身冲容与嫣然的笑,“真是把好筝!”
容与道,“听音先生是个中高手,你奏一曲,叫先生给你指点指点。”
听音忙摆手,“指点不敢当,不过切磋罢了。娘子独奏无趣,倒不如共奏一曲,助个性儿也好。”
布暖谦道,“我学艺不精,在二位面前献丑,怪不好意思的。”
容与暖暖望她,温声道,“听音先生是我至交,你只管放开了弹奏。挑首曲子,咱们来个和鸣。”
盛情难却,布暖想了想道,“《春秋望断》可好?”
听音和容与欣然相就,打发小厮燃上一炉香,一个捧埙一个执萧,团团围坐下来。这首曲子起音便是埙的单奏,布暖一直知道舅舅通音律,但真正见他奏乐却是头一回。加之他吹的是埙,那古朴沧桑的音色从他修长的指端流淌出来,便愈发觉得奇异非常。
埙的部分奏罢由洞萧衔接,布暖活动一下手指,玳瑁的义甲在香烟袅袅里揉上琴弦。她是憋了一口气的,自己是名门之后,虽然布家到如今已经没落了,好歹招牌要顾全,不能砸在她手里。还有舅舅,她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要挣面子,甚至有意要和知闲较个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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