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节对峙

    “我可以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当然是因为是因为你——艾修鲁法特爵士——你在和整个城市所有的商人为敌呢。”

    “我的敌人真的这么多？”

    “今年毛皮涨价已成定局了。”安笑着说道。“几乎每个人投入期货的人都会选择买涨。原本这种情况下，期货价格很快就会被封盘……可是今年的价格却是惊人的保持稳定，有涨有落。这只能说明有人在不停的买跌啊。然后呢，也许是双马商会里出了一个多嘴的职员，也许是某个消息灵通的人士从特定渠道打听到的，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那个在期货上买跌的人就是你了，或者说，是你的欧洛克商会。”

    “可是城里的商人并不是全部做毛皮买卖的啊。”艾修鲁法特说道。“真正和毛皮买卖相关的人……城里应该也只有十个八个左右的吧。”

    “但是你要考虑到跟风啊。十天八天内赚一笔意外之财，有哪个商人会放过这个机会？”安凝视着面前的男人，这个男人脸上带着笑，就和所有来到她身边的男人一样。但是她的眼睛却无法看穿这一张笑容之下的真正面目。自信？惶恐不安？胜券在握？亦或者是早就做好了断尾求生的打算？

    “你……”她笑着，再一次贴近对方。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女人，她早就察觉艾修鲁法特的礼貌之下有几分刻意保持距离的意味。想融化这层坚冰恐怕很难。“到底有多少钱，居然这样糟蹋？或者我可以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自己也不知道。”艾修鲁法特回答。“我失忆了，实在想不起我到底是什么人。”

    “那么，钱呢？”安问道。“记忆可以丧失——这能解释得通，但是钱总不会天上掉下来的吧。”

    “哦，因为我赢得了春季的赛马会。”艾修鲁法特说道。“然后把获胜的马儿卖了一个好价格。我的钱就是这么来的。”

    “哈哈……但是听起来就不像是真的。为什么要和市场对着干？我实在看不出你胜算，很多人都认为你压根就是把金子朝着水塘里丢，只为看到一个水花。”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一个女人的好奇心。”安回答。“这个理由足够吗？”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在做梦。”艾修鲁法特答非所问的说道。

    “什么样的梦？”

    “在那些梦里，我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在每个梦里都是如此。所以到了现实世界里，我也情不自禁的觉得自己应该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艾修鲁法特说道。“大概这就是我这么做的理由了。”

    安看着艾修鲁法特的脸，不知为何，她从对方的神色之中读出了那么一点点的警惕。突然之间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曝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或许一开始就是如此——艾修鲁法特已经察觉她是雪莉的棋子和密探。虽然这只是一种一闪而过的感觉，而且没有任何明显的证据支持，但是她马上就放弃了进一步详细探问的打算。

    我做的太露骨了。安立刻醒悟到这一点。这个男人……恐怕也是在骗局和谎言之间千锤百炼过的，普通的招数肯定行不通。这真的令人奇怪，似乎他还有很多的秘密。

    “在这么一个小城里……打压一下毛皮的价格，这就算了不起的事情了？”她咯咯的笑起来。“不知道你梦中的那些个了不起的人物都是什么档次。”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档次。不过我做的可不是打压毛皮价格。”

    “那你做的是什么？”

    “打消某个想发财的人的野心。”艾修鲁法特微笑着回答道。“一个……理论上应该高高在上的人。”

    ……

    “今天上午，艾修鲁法特在双马商会的期货买卖连续下了三个卖单。”雪莉轻声的阅读了最新的消息。“总金额高达三万金奥利。”

    我不应该感到震惊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肯定有一些本钱，否则的话他之前怎么能如此镇定和自信呢？这个数字已经超越了艾修鲁法特“合理范围内”拥有资金的总量，他的马售价和他的冠军奖金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不，我忽略了另外一个因素。她一边心烦意乱的将文件夹合上。他还有两个未婚妻，双方的财产加起来就差不多了。不过目前没有看到他们将不动产抵押……但是这也有可能是通过其他的渠道，在布拉西安城之外的地方——比如说瓦隆城里抵押的。至少艾修鲁法特目前投入的金额还是能够理解的，但是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现在，毛皮期货上有人较劲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秘密——这倒不是她的故意安排。雪莉原本是希望这件事情不要太轰动，以免引起别人不必要的关注。但是天晓得消息从哪里传了出去。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正是因为这事情被传出去了，导致不少有心人都已经将注意力集中到毛皮期货之上。当然了，大部分人都认同毛皮价格上涨的趋势。这样一来，她没有耗费多少力量，就轻松的抵挡住了价格下跌的趋势。

    明明这是一件好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何让她心头感到心头异常的焦躁。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她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我居然在不安？雪莉在心里问着自己。不不不，我不应该感到不安了。我已经将他带到了我选择好的地方。这里是我的主场，是我精心构筑了这一切，大势，也就是整个大环境对我而言是压倒性的有利。至今为止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不是吗？现在他已经将自己相当多的弹药浪费在其他期货投机者的头上，而我实际上甚至还没有正式出手。

    她在心里寻找着各种对自己有利的客观证据。她的理智清楚的告诉她，这种直觉是完全没有道理的，甚至是荒谬的。但是不管理智怎么说，这种不安的直觉却挥之不去。

    那个男人还有多少的力量？

    雪莉站起来，来到办公室的书柜边上，从中取出了一份文件。这是她长期以来，通过精心调查和整理之后得到的对艾修鲁法特的全部情报。这其中详细记载了艾修鲁法特来到布拉西安城之后的生活经历和细节，但是他的来历也占了很大的篇幅。特别要说明的是，关于艾修鲁法特的来历部分，有一部分是艾修鲁法特、格里芬家族的双胞胎、玛丽安伯爵夫人的自述，但是绝大部分是源自两姐妹庄园的仆人之口。当初莱尔收买了他们中的好几个人，从他们的嘴里得到了关于这个神秘来客的第一手资料。艾修鲁法特来的时间还不算太长，所以仆人们对各种细节还记得很牢，因此这一部分的资料有很大的真实性。

    “艾修鲁法特……男，年纪大约二十多岁……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是受了重伤并且被玛丽安伯爵夫人的马车给带回来的……医生确诊他患上了失忆症……玛丽安伯爵夫人承认自己是证婚人……”

    她轻声的阅读着。这段时间以来，这段文字不知道被她翻阅了多少次，但是这一次她依然读的很仔细。或许在这些记载里，有什么被她遗漏的细节。

    等等，医生确诊他患上了失忆症？她回味这个细节。被请来为艾修鲁法特诊治的是一位素有名望的医生，他会被艾修鲁法特收买帮他演戏吗？还是艾修鲁法特的表演太到位了，所以隐瞒过了医生？但是至少他当时受伤一事可以确定，因为所有的仆人都指出他在最初一段时间内连床都爬不起来，接下来也经历了漫长的恢复期。要说表演的话，也没有必要表演到这个份上。

    摔下山崖受伤一事应该是真的。但是他是真的失忆了吗？亦或者只是顺势而为？

    办公室的门响起了急骤而有力的敲击声。雪莉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并且塞回到柜子里。做完这件事情后，她才叫了一声：“进来。”

    门被用力推开，接着一个她原本不想见到的人——莱尔，冲了进来。

    “什么事？”她本来想用冷淡的态度问出这个问题。但是这一次莱尔不等她开口就喊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今天下午期货交易一开始，毛皮期货价格下跌了一半！”

    什么？！如果她的手中还捧着文件，或许文件已经在极度震惊中失手落地了。幸好仅仅是一秒钟，她的理智就重新掌握了一切。这个价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因为之前她已经将毛皮价格拉上了很多，就算是这个价格她也有赚没赔。

    莱尔看着她，目露凶光。她已经知道莱尔也将自己的私房钱（其实就是伊奥给他的那些）投入到期货之中。当然了，莱尔入场的时候价格已经上涨了不少，恐怕眼下这个价格他要亏上不少了。

    “你不是认识那位小职员吗？”她用冷淡的口吻掩饰住了心头的震惊。“他怎么说的。”

    “他完了。他的行动受到了关注，结果被调职，也许会被开除吧……但是至少他给我带来的最后一个有用的消息——下午期货交易一开始，艾修鲁法特就砸下了五个大单买跌。”莱尔凶狠的说道。尽管雪莉确信他什么也不敢干，但是莱尔这一副输红了眼的赌徒模样还是让她感到几分警觉。“每一单都是一万金奥利，合计五万。”

    这已经超越了他理论资产的上限！雪莉努力让自己不露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或者至少不让莱尔看穿。艾修鲁法特不可能有这么多钱，格里芬家族的两姐妹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艾修鲁法特并没有虚张声势，他的自信和镇定确实是有实际力量支持的。

    “这个消息很及时，多谢了。”雪莉回答道。

    “我所有的钱……我所有的一切！”莱尔发出了一声咆哮。“你说过你会轻易对付艾修鲁法特的！你说过的！”

    “我说过吗？”雪莉朝着自己办公桌走去，没有让自己露出任何慌张的样子。“应该是说过吧。但是，我看不懂这事和你的财产之间有什么联系。你是说你在期货上亏钱吗？但是这好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吧？”

    莱尔的表情看上去已经接近于失去理智了。从这一点判断，他投入的钱绝对不止什么“自己的全部财产”之类。应该是借了不止一笔债吧。

    “还有，莱尔，你急什么。”她在自己的位置坐好。在这里，她随时可以从抽屉里拿出她一直用来防身的手枪。“期货交割还有十几天。现在说什么亏和赚都太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