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63 63.夜取姜苁
- 64 64.荣获提拔
- 65 65.表公子也
- 66 66.人是魂非
- 67 67.同骑游春
- 68 68.圆房之礼
- 69 69.两情相悦
- 70 70.春风春雨
- 71 71.孟夏之夜
- 72 72.收获之季
- 73 73.久别重逢
- 74 74.斩断旧情
- 75 75.心病无药
- 76 76.情敌碰面
- 77 77.动口动手
- 78 78.两封家书
- 79 79.未雨绸缪
- 80 80.故人重逢
- 81 81.赫钦县衙
- 82 82.诱人奖赏
- 83 83.故意偶遇
- 84 84.重返刘村
- 85 85.不情之请
- 86 86.志在必得
- 87 87.救命之恩
- 88 88.不轨之徒
- 89 89.密林埋伏
- 90 90.剪径敌贼
- 91 91.有惊无险
- 92 92.中秋团圆
- 93 93.夫妻夜话
- 94 94.恩爱日常
- 95 95.变故突发
- 96 96.雅间密谈
- 97 97.遭遇仇家
- 98 98.唇枪舌剑
- 99 99.狭路相逢
- 100 100.巧遇贵人
- 101 101.大获丰收
- 102 102.权宜之计
- 103 103.大战在即
- 104 104.顺利过关
- 105 105.忧思深重
- 106 106.决战伊始
- 107 107.痴情人也
- 108 108.勇立首功
- 109 109.即将临盆
- 110 110.上奏请旨
- 111 111.三喜临门
- 112 112.喜得贵子
- 113 113.风水轮转
- 114 114.全家团聚
- 115 115.天伦之乐
- 116 116.不欢而散
- 117 117.蛇蝎心肠
- 118 118.谎话连篇
- 119 119.削发为尼
- 120 120.答应退亲
- 121 121.同僚到任
- 122 122.论功派官
- 123 123.获封千户
- 124 124.深怀偏见
- 125 125.女官上任
- 126 126.共商大计
- 127 127.婆婆在上
- 128 128.大发脾气
- 129 129.出师不利
- 130 130.峰回路转
- 131 131.落魄夫妻
- 132 132.趁机报仇
- 133 133.新官上任
- 134 134.阴谋诡计
- 135 135.阴谋得逞
- 136 136.一只飞燕
- 137 137.英雄救美
- 138 138.金风玉露
- 139 139.第三门亲
- 140 140.闭门羹也
- 141 141.上峰保媒
- 142 142.仇家路窄
- 143 143.生死攸关
- 144 144.狼狈归来
- 145 145.心碎瞬间
- 146 146.当众调侃
- 147 147.变故突发
- 148 148.他乡故知
- 149 149.花丛偶遇
- 150 150.离家出走
- 151 151.暴雨前夕
- 152 152.悔恨交加
- 153 153.八方来贺
- 154 154.仇人相见
- 155 155.小姨子也
- 156 156.岳父大人
- 157 157.姐妹交锋
- 158 158.不速之客
- 159 159.第 159 章
- 160 160.酒后真言
- 161 161.癫狂发泄
- 162 162.晴天霹雳
- 163 163.大义灭亲
- 164 164.同僚之怒
- 165 165.沮丧反省
- 166 166.上峰责问
- 167 167.艰难之择
- 168 168.纠缠不休
- 169 169.心碎刹那
- 170 170.潜入私院
- 171 171.意外之客
- 172 172.雪夜思乡
- 173 173.营所之邀
- 174 174.初入军营
- 175 175.南北之争
- 176 176.校场挑衅
- 177 177.热血沸腾
- 178 178.除夕前夕
- 179 179.除夕敌袭
- 180 180.手心手背
- 181 181.婉拒亲事
- 182 182.家藏丑事
- 183 183.分别前夕
- 184 184.丑事败露
- 185 185.官营作坊
- 186 186.一波又起
- 187 187.死不瞑目
- 188 188.意外线索
- 189 189.反咬一口
- 190 190.真相大白
- 191 191.突遭弹劾
- 192 192.不眠之夜
- 193 193.喜忧参半
- 194 194.大哭宣泄
- 195 195.峰回路转
- 196 196.养胎日常
- 197 197.姻缘天成
- 198 198.龙凤双胎
- 199 199.升迁之喜
- 200 200.破格提拔
- 201 201.情愫暗生
- 202 202.赴任图宁
- 203 203.地头蛇窝
- 204 204.疑虑丛生
- 205 205.第 205 章
- 206 206.第 206 章
- 207 207.月夜探望
- 208 208.不轨之心
- 209 209.第 209 章
- 210 210.第 210 章
- 211 211.第 211 章
- 212 212.第 212 章
- 213 213.投怀送抱
- 214 214.作坊典吏
- 215 215.升官之喜
- 216 216.暗潮涌动
- 217 217.秘密检举
- 218 218.郎舅争执
- 219 219.治服刺头
- 220 220.通奸丑事
- 221 221.第 221 章
- 222 222.郎舅反目
- 223 223.第 223 章
- 224 224.大赦天下
- 225 225.除夕前夕
- 226 226.第 226 章
- 227 227.往事如烟
- 228 228.夫妻探亲
- 229 229.逮个正着
- 230 230.兄弟争执
- 231 231.新妇敬茶
- 232 232.家法惩罚
- 233 233.一往情深
- 234 234.教谕之死
- 235 235.传见暗卫
- 236 236.亲往吊唁
- 237 237.城郊险况
- 238 238.冤家路窄
- 239 239.妻仇夫报
- 240 240.夜宿山脚
- 241 241.敌袭危机
- 242 242.第 242 章
- 243 243.第 243 章
- 244 244.下落不明
- 245 245.沉默黯伤
- 246 246.谣言四起
- 247 247.孤军深入
- 248 248.密商抓捕
- 249 249.守得云开
- 250 250.前路难测
- 251 251.接风夜宴
- 252 252.征夫何在
- 253 253.铲除恶吏
- 254 254.铿锵玫瑰
- 255 255.危机四伏
- 256 256.将军之令
- 257 257.凯旋之师
- 258 258.久别之拥
- 259 259.游学纷争
- 260 260.停职风波
- 261 261.庆功盛宴
- 262 262.掌控全局
- 263 263.兄嫂难为
- 264 264.无妄之灾
- 265 265.宣威将军
- 266 266.辞官争执
- 267 267.仇消恨散
- 268 268.债主临门
- 269 269.债多不愁
- 270 270.始乱终弃
- 271 271.春季生机
- 272 272.中秋团聚
- 273 273.任满三年
- 274 274.美色惑人
- 275 275.又满三年
- 276 276.仕途忐忑
- 277 277.升迁喜信
- 278 278.显贵钦差
- 279 279.再度分别
- 280 280.世事难料
- 281 281.奏报丁忧
- 282 282.入宫面圣
- 283 283.重返边塞
- 284 284.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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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久别重逢
73.久别重逢
农忙时节,汗滴禾下土, 日夜皆辛苦, 但眼看着一筐筐土豆堆积, 人人喜上眉梢。
郭家人尤其兴高采烈。流犯屯田,倘若收成太差,是要受官府责备的。
姜玉姝有条不紊地忙着, 突听见人说:“哎哟, 这如何使得?庄主簿,您快请回凉亭歇息。”
“无妨。”庄松挽起袖子,率领官差拎起箩筐靠近, 笑道:“我们负责称量, 可粮食一时半刻收不上来,村里最少的人家也种了两亩, 估计至少得挖个三天。横竖闲着, 不如帮帮你家。”
姜玉姝赶忙起身,帷帽下脸颊晒得通红,感激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大热天的, 你们不惯做农活, 还是回凉亭去吧, 外头晒得慌。”
“哈哈哈,哪里!我是庄户人家出身, 从小干农活长大的。”
“总是待在亭子里, 倒闲得发慌, 晒晒更有精神。”几个平日相熟的官差乐呵呵, 手麻脚利,干起活来,比郭家的老弱妇孺利索多了。
翠梅见状,悄悄附耳说:“看,咱家的那些野味和糕点,没白请他们吃!”
“嗯,值了!”小桃扑哧一笑,耳语附和道:“人多好干活,他们肯搭把手,咱们就能早些忙完。”
庄松自幼苦读圣贤书,拼力博取了秀才功名,对农活一窍不通。他蹲下,揪着棵藤,慢吞吞摘土豆,隔着三条垄,试探问:“咳,你那半亩红薯,什么时候能收?”
“等收完了土豆,就收它。”姜玉姝擦擦汗,熟练抖落黏着土豆的泥土、摘下、装筐,一气呵成。
“听说,你打算紧接着种第二茬?”庄松作为粮马县丞的主簿,尽职尽责地关注庄稼。
姜玉姝兴致勃勃,愉快告知:“没错!直接剪下现成的薯藤,收完这一茬,立马就能种第二茬,等秋天即可多收一回。”
“哦?那样成吗?据我所知,在西苍地界上,红薯历来都是一年一茬。”庄松狐疑皱眉,捧起几颗土豆,“而且,它远远比不上土豆,听说又容易害病,故老百姓一直不敢多种,生怕白忙活。”
“依我说,你也别白忙活了,专心种土豆罢,省事。”
不给种?
那怎么行?我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姜玉姝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停下动作,稍作思索,慎重告知:“现有的薯种确实欠佳。所以我从去年开始琢磨,请求刘县丞搜罗了赫钦各镇、西苍其它县、甚至附近州的薯种,分门别类,逐一比对,择优汰劣,选育——”她顿了顿,耐性十足,解释道:
“我弄了个新的,且种它几轮试试,或许会逐渐变好,也未可知。”
“这……”庄松把土豆放进筐里,目送迅速堆满的箩筐被抬走,满意颔首,严肃嘱咐:“只要郭家做好分内之事,按时忙完该忙的,琐碎闲杂官府不会管。其实,我并无阻拦之意,不过提醒一句而已。既然你心里有数,试就试吧,但切莫妨碍正经差事。”
姜玉姝松了口气,郑重表明:“放心,我明白,绝不会妨碍正经差事的!”
“这就好。”庄松便撂开了。他一边摘土豆,一边与郭弘哲谈论学问,聊以解闷。
这时,裴文沣赶到了刘村,一路打听着找去郭家,却久久无人应门。
询问清楚后,他一刻钟也等不及,什么也顾不得了,马不停蹄地赶往田间。
“吁!”因着是私事,便从镇上雇了一名车夫。
车夫勒缰,马车停在凉亭旁的空地上,提醒道:“农忙时节,田里人多着呢,还得接着打听,才能找到你们的亲戚。”
小厮掀开帘子,裴文沣正下车,却在听见“亲戚”二字时猛地一顿,身形晃了晃。
“公子?您、您不要紧吧?”蔡春唬了一跳,慌忙搀扶。吴亮帮着把人架到地上,担忧道:
“唉,天实在太热了,上回生病才痊愈没两天,现在多半又中暑了。”
裴文沣站稳,略缓了缓神,沿水渠疾步前行,急切张望,沉声吩咐:“别愣着,快去打听!”
“是。”两个小厮只得打起精神,跑下田里,寻了个村民打听,对方一听是郭家亲戚,爽快放下农活,热心引路。
少顷
村民抬手一指,大声说:“看,郭家的人在那儿!”带完路,他顺口好奇问:“郭家有四个壮丁投军,平日忙着剿灭北犰贼,得空才能回家。不知其中哪一个是你们的亲戚?是什么亲戚?”
吴亮避而不谈,“我看见了!多谢老兄。”
“不用谢,你们快过去吧。”村民没等到回答,也不生气,继续忙农活去了。
晌午,烈日当空,酷暑炎炎。
是她吗?
那个是她吗?
裴文沣一额头虚汗,眼神发直,紧盯着不远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两个小厮搀扶公子,相距数丈时,蔡春忍不住呼唤:“表姑娘?”
表姑娘?
姜玉姝背对水渠,听得浑身一震,急忙扭头。
翠梅恰面朝水渠,闻声抬头,吓得当场跳起来,大吃一惊,脱口喊:“蔡春?你怎么——”她定睛一扫,顿时吓结巴了,“表、表公子?”
裴文沣止步,两条腿沉重得挪不动,激动凝视那一道背影,狭长凤目一眨不眨。
“姑娘!姑娘!”翠梅心急火燎,飞奔凑近,耳语道:“表公子来了!他居然找来了,怎么办?这下该怎么办?”
姜玉姝已经转身,四目对视的瞬间,她头皮发麻,如遭雷击,手足无措,耳语答:“我、我看见了。”
“怎么办呐?”翠梅险些抓耳挠腮。
事实上,我根本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自镇定,忐忑走向表兄。
“哟?裴大人!”庄松认清来人后,一头雾水,却热情洋溢相迎,恭谨行礼道:“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裴文沣一愣,不得不分神,疑惑打量对方。
“在下庄松,”庄松会意,自报家门,“乃刘县丞手下的主簿,数月前在县衙,与您曾有过一面之缘。”
裴文沣心不在焉,余光专注凝望表妹,随口道:“原来是庄主簿,幸会。”
“不知您到此地有何贵干?若有用得着庄某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小小主簿,自然不敢怠慢州官。
裴文沣脸无血色,缓缓答:“我是受长辈之托,特来此地探亲。”
“哦?”误以为县里派人巡察的庄松一呆,偏头瞥见姜玉姝,讪讪问:“原来裴大人是你家亲戚啊?”
姜玉姝心里七上八下,点了点头。
“亲戚远道而来探望,十分难得!”庄松笑容满面,通情达理,提醒道:“亭子里有茶,你快请裴大人去亭内坐。”
太好了!避免当众交谈。
姜玉姝一喜,悄悄吁了口气,感激对庄松说:“多谢通融。”旋即,她硬着头皮,抬起右手,轻声说:“表哥,请。”
裴文沣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先审视那只右手,而后端详她整个人:
纤细右手沾满泥土,脏兮兮,指甲剪得短而平整,毫无鲜艳蔻丹痕迹,指甲缝里嵌着泥。
荆钗布裙,旧衣裳洗得泛白。头戴帷帽,脂粉未施,肌肤晒得通红,汗流浃背。
……这副狼狈模样,哪一点像昔日锦衣玉食的娇贵千金?
刹那间,裴文沣心大恸!
夏收挖土豆,姜玉姝不止手脏兮兮,浑身上下都灰扑扑。她被盯得缩手,尴尬拍拍灰,催促道:“大毒日头底下,你恐怕不惯,走吧,去凉亭里聊。”
语毕,她步履匆匆,有意带领对方尽快远离人群。
眼看表妹迈步,裴文沣才默默跟随,面无表情。
二公子鬼迷心窍,屡遭长辈责罚,却仍执意娶已定亲的姜大姑娘!这件事,昔日的靖阳侯府人人皆知,一度议论纷纭。
目送表兄妹一前一后离开,郭家人面面相觑。
潘嬷嬷很不放心,欲言又止,不安地问:“那位便是裴公子?少夫人的、的表哥?”
“奇怪,他怎么找来了?”郭弘哲困惑不解,“而且,庄主簿称他为‘裴大人’?”
众目睽睽之下,翠梅心里叫苦不迭,急中生智,搪塞答:“我也纳闷呢。你们先忙着,我去帮忙沏茶!”说完,她果断扭头,一溜烟去了。
一行人各怀心事,慢慢走向凉亭。
姜玉姝猝不及防,头低垂,飞快斟酌措辞,既怕露馅,又怕拿捏不准分寸、造成某些误会……毕竟是姜姑娘深爱的人,我该如何面对他?
霎时,她千愁万绪,倍感苦恼。
裴文沣一路沉默,步伐沉重,余光频频瞥向旁边。
表哥穿着霜色绸袍,玉冠束发,宽袍飘飘,斯文雅致。
表妹却一身朴素旧衣裳,灰头土脸——不知情的外人,根本不信她是堂堂工部侍郎的嫡长女、尊贵千金。
两个小厮识趣地尾随,趁机凑近翠梅,后者却愁眉苦脸地摆摆手,示意先莫问。
不久,一行人跨进简陋凉亭。
姜玉姝和翠梅用渠水洗净手,一个沏茶,一个招呼道:“表哥,坐。”
裴文沣依言落座,凤目幽深。
对方沉默寡言,姜玉姝愈发忐忑,讷讷说:“喝茶。”她竭力冷静,打量半晌,忍不住问:“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是中暑了?还是病了?”
裴文沣端着茶杯,木雕泥塑一般,只眼睛转动,仔仔细细地端详她。
“公子一到西苍就上任,废寝忘食地处理公务,忙忙碌碌,累坏了身体。”小厮按捺不住,插嘴告知:“初时水土不服,病得瘦了一圈,入夏后几次中暑。您瞧,他这脸色,分明是又中暑了。”
姜玉姝登时皱眉,关切问:“反复中暑可不行,你们有没有带对症的药?”
“带了,在马车里。但须得水煎。”
姜玉姝抬头看看天色,犹豫数息,又问:“既然公务繁忙,不知你们是路过还是特地来探?能待几天?”
“我们追捕逃犯,一忙妥就来刘村了。案件尚未判决,估计待不了几天。”
裴文沣耳朵里“嗡嗡”响,死死攥着茶杯,手直抖,指节泛白。他汗湿鬓发,嗓音发颤,涩声道:“姝妹妹——”
翠梅等三人不知所措,最终退出凉亭,侍立亭外。
姝妹妹?
姜玉姝蓦地一怔,心里五味杂陈。
“姝妹妹,我来晚了。”裴文沣失魂落魄,胸膛剧烈起伏,万分歉疚与痛苦,语无伦次地说:“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你心里肯定是在怪我,怪我没及时救你……但我绝不是故意不管你的!”
姜玉姝见对方脸色从苍白变为惨白,吓一跳,立即宽慰道:“我明白!我相信,你一定是有苦衷,我心里从未怀疑你的人品,真的!”
“你应该是中暑了,先别说话,快喝茶,那是解暑的。”
事实如此,姜姑娘心知一切由长辈做主,至死对表哥坚信不疑。
裴文沣一听,心酸至极,在暑热疾病、痛苦自责、无奈愤怒的折磨下,强撑病体的他忽然眼冒金星,旋即眼一黑,颓然昏迷。
“你、表哥?”姜玉姝大惊失色,仓促搀扶,并高喊求助。
当裴文沣清醒时,人已经躺在郭家厢房里。
厢房狭窄,仅有一榻和一副桌椅,并角落几个箱笼。但胜在整洁,家具陈旧褪色,却擦拭得干干净净。
暮色沉沉,依稀可闻人来人往说话声。
他坐起缓了缓神,头昏脑涨,掀被下榻,拉开门,一眼看见姜玉姝站在井台旁,正给自己揉捏酸疼肩颈,疲惫说:
“村野之地,处处简陋,须得设法好生招待表哥,切勿怠慢了贵客。”
贵客?
我算哪一种贵客?
郭家人尤其兴高采烈。流犯屯田,倘若收成太差,是要受官府责备的。
姜玉姝有条不紊地忙着, 突听见人说:“哎哟, 这如何使得?庄主簿,您快请回凉亭歇息。”
“无妨。”庄松挽起袖子,率领官差拎起箩筐靠近, 笑道:“我们负责称量, 可粮食一时半刻收不上来,村里最少的人家也种了两亩, 估计至少得挖个三天。横竖闲着, 不如帮帮你家。”
姜玉姝赶忙起身,帷帽下脸颊晒得通红,感激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大热天的, 你们不惯做农活, 还是回凉亭去吧, 外头晒得慌。”
“哈哈哈,哪里!我是庄户人家出身, 从小干农活长大的。”
“总是待在亭子里, 倒闲得发慌, 晒晒更有精神。”几个平日相熟的官差乐呵呵, 手麻脚利,干起活来,比郭家的老弱妇孺利索多了。
翠梅见状,悄悄附耳说:“看,咱家的那些野味和糕点,没白请他们吃!”
“嗯,值了!”小桃扑哧一笑,耳语附和道:“人多好干活,他们肯搭把手,咱们就能早些忙完。”
庄松自幼苦读圣贤书,拼力博取了秀才功名,对农活一窍不通。他蹲下,揪着棵藤,慢吞吞摘土豆,隔着三条垄,试探问:“咳,你那半亩红薯,什么时候能收?”
“等收完了土豆,就收它。”姜玉姝擦擦汗,熟练抖落黏着土豆的泥土、摘下、装筐,一气呵成。
“听说,你打算紧接着种第二茬?”庄松作为粮马县丞的主簿,尽职尽责地关注庄稼。
姜玉姝兴致勃勃,愉快告知:“没错!直接剪下现成的薯藤,收完这一茬,立马就能种第二茬,等秋天即可多收一回。”
“哦?那样成吗?据我所知,在西苍地界上,红薯历来都是一年一茬。”庄松狐疑皱眉,捧起几颗土豆,“而且,它远远比不上土豆,听说又容易害病,故老百姓一直不敢多种,生怕白忙活。”
“依我说,你也别白忙活了,专心种土豆罢,省事。”
不给种?
那怎么行?我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姜玉姝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停下动作,稍作思索,慎重告知:“现有的薯种确实欠佳。所以我从去年开始琢磨,请求刘县丞搜罗了赫钦各镇、西苍其它县、甚至附近州的薯种,分门别类,逐一比对,择优汰劣,选育——”她顿了顿,耐性十足,解释道:
“我弄了个新的,且种它几轮试试,或许会逐渐变好,也未可知。”
“这……”庄松把土豆放进筐里,目送迅速堆满的箩筐被抬走,满意颔首,严肃嘱咐:“只要郭家做好分内之事,按时忙完该忙的,琐碎闲杂官府不会管。其实,我并无阻拦之意,不过提醒一句而已。既然你心里有数,试就试吧,但切莫妨碍正经差事。”
姜玉姝松了口气,郑重表明:“放心,我明白,绝不会妨碍正经差事的!”
“这就好。”庄松便撂开了。他一边摘土豆,一边与郭弘哲谈论学问,聊以解闷。
这时,裴文沣赶到了刘村,一路打听着找去郭家,却久久无人应门。
询问清楚后,他一刻钟也等不及,什么也顾不得了,马不停蹄地赶往田间。
“吁!”因着是私事,便从镇上雇了一名车夫。
车夫勒缰,马车停在凉亭旁的空地上,提醒道:“农忙时节,田里人多着呢,还得接着打听,才能找到你们的亲戚。”
小厮掀开帘子,裴文沣正下车,却在听见“亲戚”二字时猛地一顿,身形晃了晃。
“公子?您、您不要紧吧?”蔡春唬了一跳,慌忙搀扶。吴亮帮着把人架到地上,担忧道:
“唉,天实在太热了,上回生病才痊愈没两天,现在多半又中暑了。”
裴文沣站稳,略缓了缓神,沿水渠疾步前行,急切张望,沉声吩咐:“别愣着,快去打听!”
“是。”两个小厮只得打起精神,跑下田里,寻了个村民打听,对方一听是郭家亲戚,爽快放下农活,热心引路。
少顷
村民抬手一指,大声说:“看,郭家的人在那儿!”带完路,他顺口好奇问:“郭家有四个壮丁投军,平日忙着剿灭北犰贼,得空才能回家。不知其中哪一个是你们的亲戚?是什么亲戚?”
吴亮避而不谈,“我看见了!多谢老兄。”
“不用谢,你们快过去吧。”村民没等到回答,也不生气,继续忙农活去了。
晌午,烈日当空,酷暑炎炎。
是她吗?
那个是她吗?
裴文沣一额头虚汗,眼神发直,紧盯着不远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两个小厮搀扶公子,相距数丈时,蔡春忍不住呼唤:“表姑娘?”
表姑娘?
姜玉姝背对水渠,听得浑身一震,急忙扭头。
翠梅恰面朝水渠,闻声抬头,吓得当场跳起来,大吃一惊,脱口喊:“蔡春?你怎么——”她定睛一扫,顿时吓结巴了,“表、表公子?”
裴文沣止步,两条腿沉重得挪不动,激动凝视那一道背影,狭长凤目一眨不眨。
“姑娘!姑娘!”翠梅心急火燎,飞奔凑近,耳语道:“表公子来了!他居然找来了,怎么办?这下该怎么办?”
姜玉姝已经转身,四目对视的瞬间,她头皮发麻,如遭雷击,手足无措,耳语答:“我、我看见了。”
“怎么办呐?”翠梅险些抓耳挠腮。
事实上,我根本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自镇定,忐忑走向表兄。
“哟?裴大人!”庄松认清来人后,一头雾水,却热情洋溢相迎,恭谨行礼道:“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裴文沣一愣,不得不分神,疑惑打量对方。
“在下庄松,”庄松会意,自报家门,“乃刘县丞手下的主簿,数月前在县衙,与您曾有过一面之缘。”
裴文沣心不在焉,余光专注凝望表妹,随口道:“原来是庄主簿,幸会。”
“不知您到此地有何贵干?若有用得着庄某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小小主簿,自然不敢怠慢州官。
裴文沣脸无血色,缓缓答:“我是受长辈之托,特来此地探亲。”
“哦?”误以为县里派人巡察的庄松一呆,偏头瞥见姜玉姝,讪讪问:“原来裴大人是你家亲戚啊?”
姜玉姝心里七上八下,点了点头。
“亲戚远道而来探望,十分难得!”庄松笑容满面,通情达理,提醒道:“亭子里有茶,你快请裴大人去亭内坐。”
太好了!避免当众交谈。
姜玉姝一喜,悄悄吁了口气,感激对庄松说:“多谢通融。”旋即,她硬着头皮,抬起右手,轻声说:“表哥,请。”
裴文沣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先审视那只右手,而后端详她整个人:
纤细右手沾满泥土,脏兮兮,指甲剪得短而平整,毫无鲜艳蔻丹痕迹,指甲缝里嵌着泥。
荆钗布裙,旧衣裳洗得泛白。头戴帷帽,脂粉未施,肌肤晒得通红,汗流浃背。
……这副狼狈模样,哪一点像昔日锦衣玉食的娇贵千金?
刹那间,裴文沣心大恸!
夏收挖土豆,姜玉姝不止手脏兮兮,浑身上下都灰扑扑。她被盯得缩手,尴尬拍拍灰,催促道:“大毒日头底下,你恐怕不惯,走吧,去凉亭里聊。”
语毕,她步履匆匆,有意带领对方尽快远离人群。
眼看表妹迈步,裴文沣才默默跟随,面无表情。
二公子鬼迷心窍,屡遭长辈责罚,却仍执意娶已定亲的姜大姑娘!这件事,昔日的靖阳侯府人人皆知,一度议论纷纭。
目送表兄妹一前一后离开,郭家人面面相觑。
潘嬷嬷很不放心,欲言又止,不安地问:“那位便是裴公子?少夫人的、的表哥?”
“奇怪,他怎么找来了?”郭弘哲困惑不解,“而且,庄主簿称他为‘裴大人’?”
众目睽睽之下,翠梅心里叫苦不迭,急中生智,搪塞答:“我也纳闷呢。你们先忙着,我去帮忙沏茶!”说完,她果断扭头,一溜烟去了。
一行人各怀心事,慢慢走向凉亭。
姜玉姝猝不及防,头低垂,飞快斟酌措辞,既怕露馅,又怕拿捏不准分寸、造成某些误会……毕竟是姜姑娘深爱的人,我该如何面对他?
霎时,她千愁万绪,倍感苦恼。
裴文沣一路沉默,步伐沉重,余光频频瞥向旁边。
表哥穿着霜色绸袍,玉冠束发,宽袍飘飘,斯文雅致。
表妹却一身朴素旧衣裳,灰头土脸——不知情的外人,根本不信她是堂堂工部侍郎的嫡长女、尊贵千金。
两个小厮识趣地尾随,趁机凑近翠梅,后者却愁眉苦脸地摆摆手,示意先莫问。
不久,一行人跨进简陋凉亭。
姜玉姝和翠梅用渠水洗净手,一个沏茶,一个招呼道:“表哥,坐。”
裴文沣依言落座,凤目幽深。
对方沉默寡言,姜玉姝愈发忐忑,讷讷说:“喝茶。”她竭力冷静,打量半晌,忍不住问:“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是中暑了?还是病了?”
裴文沣端着茶杯,木雕泥塑一般,只眼睛转动,仔仔细细地端详她。
“公子一到西苍就上任,废寝忘食地处理公务,忙忙碌碌,累坏了身体。”小厮按捺不住,插嘴告知:“初时水土不服,病得瘦了一圈,入夏后几次中暑。您瞧,他这脸色,分明是又中暑了。”
姜玉姝登时皱眉,关切问:“反复中暑可不行,你们有没有带对症的药?”
“带了,在马车里。但须得水煎。”
姜玉姝抬头看看天色,犹豫数息,又问:“既然公务繁忙,不知你们是路过还是特地来探?能待几天?”
“我们追捕逃犯,一忙妥就来刘村了。案件尚未判决,估计待不了几天。”
裴文沣耳朵里“嗡嗡”响,死死攥着茶杯,手直抖,指节泛白。他汗湿鬓发,嗓音发颤,涩声道:“姝妹妹——”
翠梅等三人不知所措,最终退出凉亭,侍立亭外。
姝妹妹?
姜玉姝蓦地一怔,心里五味杂陈。
“姝妹妹,我来晚了。”裴文沣失魂落魄,胸膛剧烈起伏,万分歉疚与痛苦,语无伦次地说:“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你心里肯定是在怪我,怪我没及时救你……但我绝不是故意不管你的!”
姜玉姝见对方脸色从苍白变为惨白,吓一跳,立即宽慰道:“我明白!我相信,你一定是有苦衷,我心里从未怀疑你的人品,真的!”
“你应该是中暑了,先别说话,快喝茶,那是解暑的。”
事实如此,姜姑娘心知一切由长辈做主,至死对表哥坚信不疑。
裴文沣一听,心酸至极,在暑热疾病、痛苦自责、无奈愤怒的折磨下,强撑病体的他忽然眼冒金星,旋即眼一黑,颓然昏迷。
“你、表哥?”姜玉姝大惊失色,仓促搀扶,并高喊求助。
当裴文沣清醒时,人已经躺在郭家厢房里。
厢房狭窄,仅有一榻和一副桌椅,并角落几个箱笼。但胜在整洁,家具陈旧褪色,却擦拭得干干净净。
暮色沉沉,依稀可闻人来人往说话声。
他坐起缓了缓神,头昏脑涨,掀被下榻,拉开门,一眼看见姜玉姝站在井台旁,正给自己揉捏酸疼肩颈,疲惫说:
“村野之地,处处简陋,须得设法好生招待表哥,切勿怠慢了贵客。”
贵客?
我算哪一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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