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46 46.收获之季
- 47 47.野兽发狂
- 48 48.两地分隔
- 49 49.围剿之战
- 50 50.嫌隙丛生
- 51 51.知人知面
- 52 52.病如山倒
- 53 53.亲近未遂
- 54 54.彻夜难眠
- 55 55.羞愧求去
- 56 56.齐人之福
- 57 57.两不相疑
- 58 58.负罪之身
- 59 59.敌兵袭村
- 60 60.不幸遭窃
- 61 61.稀奇家书
- 62 62.提前圆房
- 63 63.夜取姜苁
- 64 64.荣获提拔
- 65 65.表公子也
- 66 66.人是魂非
- 67 67.同骑游春
- 68 68.圆房之礼
- 69 69.两情相悦
- 70 70.春风春雨
- 71 71.孟夏之夜
- 72 72.收获之季
- 73 73.久别重逢
- 74 74.斩断旧情
- 75 75.心病无药
- 76 76.情敌碰面
- 77 77.动口动手
- 78 78.两封家书
- 79 79.未雨绸缪
- 80 80.故人重逢
- 81 81.赫钦县衙
- 82 82.诱人奖赏
- 83 83.故意偶遇
- 84 84.重返刘村
- 85 85.不情之请
- 86 86.志在必得
- 87 87.救命之恩
- 88 88.不轨之徒
- 89 89.密林埋伏
- 90 90.剪径敌贼
- 91 91.有惊无险
- 92 92.中秋团圆
- 93 93.夫妻夜话
- 94 94.恩爱日常
- 95 95.变故突发
- 96 96.雅间密谈
- 97 97.遭遇仇家
- 98 98.唇枪舌剑
- 99 99.狭路相逢
- 100 100.巧遇贵人
- 101 101.大获丰收
- 102 102.权宜之计
- 103 103.大战在即
- 104 104.顺利过关
- 105 105.忧思深重
- 106 106.决战伊始
- 107 107.痴情人也
- 108 108.勇立首功
- 109 109.即将临盆
- 110 110.上奏请旨
- 111 111.三喜临门
- 112 112.喜得贵子
- 113 113.风水轮转
- 114 114.全家团聚
- 115 115.天伦之乐
- 116 116.不欢而散
- 117 117.蛇蝎心肠
- 118 118.谎话连篇
- 119 119.削发为尼
- 120 120.答应退亲
- 121 121.同僚到任
- 122 122.论功派官
- 123 123.获封千户
- 124 124.深怀偏见
- 125 125.女官上任
- 126 126.共商大计
- 127 127.婆婆在上
- 128 128.大发脾气
- 129 129.出师不利
- 130 130.峰回路转
- 131 131.落魄夫妻
- 132 132.趁机报仇
- 133 133.新官上任
- 134 134.阴谋诡计
- 135 135.阴谋得逞
- 136 136.一只飞燕
- 137 137.英雄救美
- 138 138.金风玉露
- 139 139.第三门亲
- 140 140.闭门羹也
- 141 141.上峰保媒
- 142 142.仇家路窄
- 143 143.生死攸关
- 144 144.狼狈归来
- 145 145.心碎瞬间
- 146 146.当众调侃
- 147 147.变故突发
- 148 148.他乡故知
- 149 149.花丛偶遇
- 150 150.离家出走
- 151 151.暴雨前夕
- 152 152.悔恨交加
- 153 153.八方来贺
- 154 154.仇人相见
- 155 155.小姨子也
- 156 156.岳父大人
- 157 157.姐妹交锋
- 158 158.不速之客
- 159 159.第 159 章
- 160 160.酒后真言
- 161 161.癫狂发泄
- 162 162.晴天霹雳
- 163 163.大义灭亲
- 164 164.同僚之怒
- 165 165.沮丧反省
- 166 166.上峰责问
- 167 167.艰难之择
- 168 168.纠缠不休
- 169 169.心碎刹那
- 170 170.潜入私院
- 171 171.意外之客
- 172 172.雪夜思乡
- 173 173.营所之邀
- 174 174.初入军营
- 175 175.南北之争
- 176 176.校场挑衅
- 177 177.热血沸腾
- 178 178.除夕前夕
- 179 179.除夕敌袭
- 180 180.手心手背
- 181 181.婉拒亲事
- 182 182.家藏丑事
- 183 183.分别前夕
- 184 184.丑事败露
- 185 185.官营作坊
- 186 186.一波又起
- 187 187.死不瞑目
- 188 188.意外线索
- 189 189.反咬一口
- 190 190.真相大白
- 191 191.突遭弹劾
- 192 192.不眠之夜
- 193 193.喜忧参半
- 194 194.大哭宣泄
- 195 195.峰回路转
- 196 196.养胎日常
- 197 197.姻缘天成
- 198 198.龙凤双胎
- 199 199.升迁之喜
- 200 200.破格提拔
- 201 201.情愫暗生
- 202 202.赴任图宁
- 203 203.地头蛇窝
- 204 204.疑虑丛生
- 205 205.第 205 章
- 206 206.第 206 章
- 207 207.月夜探望
- 208 208.不轨之心
- 209 209.第 209 章
- 210 210.第 210 章
- 211 211.第 211 章
- 212 212.第 212 章
- 213 213.投怀送抱
- 214 214.作坊典吏
- 215 215.升官之喜
- 216 216.暗潮涌动
- 217 217.秘密检举
- 218 218.郎舅争执
- 219 219.治服刺头
- 220 220.通奸丑事
- 221 221.第 221 章
- 222 222.郎舅反目
- 223 223.第 223 章
- 224 224.大赦天下
- 225 225.除夕前夕
- 226 226.第 226 章
- 227 227.往事如烟
- 228 228.夫妻探亲
- 229 229.逮个正着
- 230 230.兄弟争执
- 231 231.新妇敬茶
- 232 232.家法惩罚
- 233 233.一往情深
- 234 234.教谕之死
- 235 235.传见暗卫
- 236 236.亲往吊唁
- 237 237.城郊险况
- 238 238.冤家路窄
- 239 239.妻仇夫报
- 240 240.夜宿山脚
- 241 241.敌袭危机
- 242 242.第 242 章
- 243 243.第 243 章
- 244 244.下落不明
- 245 245.沉默黯伤
- 246 246.谣言四起
- 247 247.孤军深入
- 248 248.密商抓捕
- 249 249.守得云开
- 250 250.前路难测
- 251 251.接风夜宴
- 252 252.征夫何在
- 253 253.铲除恶吏
- 254 254.铿锵玫瑰
- 255 255.危机四伏
- 256 256.将军之令
- 257 257.凯旋之师
- 258 258.久别之拥
- 259 259.游学纷争
- 260 260.停职风波
- 261 261.庆功盛宴
- 262 262.掌控全局
- 263 263.兄嫂难为
- 264 264.无妄之灾
- 265 265.宣威将军
- 266 266.辞官争执
- 267 267.仇消恨散
- 268 268.债主临门
- 269 269.债多不愁
- 270 270.始乱终弃
- 271 271.春季生机
- 272 272.中秋团聚
- 273 273.任满三年
- 274 274.美色惑人
- 275 275.又满三年
- 276 276.仕途忐忑
- 277 277.升迁喜信
- 278 278.显贵钦差
- 279 279.再度分别
- 280 280.世事难料
- 281 281.奏报丁忧
- 282 282.入宫面圣
- 283 283.重返边塞
- 284 284.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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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齐人之福
56.齐人之福
“你、你不想继续待在赫钦了?”姜玉姝瞠目结舌,大感意外, 三步并作两步搀扶对方, 讶异问:“你想去长平县?”
小桃不肯起身, 点头如捣蒜。
论年纪,姜玉姝小两岁,体格也不如人。她用力拉拽, 对方却执意跪地, 只得作罢,叹气问:“为什么?凡事总有个缘故,你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我且听听。”
小桃两眼通红, 泪水盈眶,仰脸哭着说:“奴婢无颜面对您, 没脸待在这儿了。求您把奴婢撵去长平吧!”语毕, 暗中煎熬数月的她撑不住了,捂脸痛哭。
“怎么就‘无颜、没脸’了?”姜玉姝眉头紧皱,无奈蹲下, 面对面地问:“咱们朝夕相对, 我并未发现你犯过不可原谅的重大错误, 家里乃至村里,熟悉的人都爱夸你。到底怎么了?”
小桃近日寝食难安, 昨晚心虚得把铺盖搬去潘嬷嬷屋里, 彻夜未眠, 今早因着那个心照不宣的照面, 彻底慌神了。她不知所措,忍着浓浓羞臊,颓然答:“少夫人冰雪聪明,应当已经看出来了,奴婢该死,竟对二公子有、有非分之想,罪无可恕,实在没脸待在赫钦。”
姜玉姝叹了口气,恍然道:“原来是因为这个?”顿了顿,她字斟句酌,温和问:“眼下并无外人,坦白说,依我猜,以二公子的家世与才貌,想必都中不少闺秀欣赏他。对吧?”
小桃一愣,本以为会遭鄙夷嫌恶或严厉斥骂,却不妨对方仍和和气气,诚实答:“对,这是难免的。但您放心,公子一贯端方守礼。”
面对如此形景,无论是否土生土长,做妻子的绝不可能不介怀。
但依乾朝律法,“妇人妒忌,合当七出”,为妻必须贤惠大度,一旦被人揪住“妒忌”的把柄,便败于下风,即使有理也辩不赢。
姜玉姝深吸一口气,定定神,迫使自己冷静,想了想,含蓄问:“你在侯府时贴身服侍,莫非已经和他、和他……嗯?”
小桃呆了呆,瞬间红头胀脸,飞快摇头,结结巴巴答:“没、没有!奴婢虽有非分之想,可公子从未、从未——从没有过。如果奴婢撒了谎,天打雷劈!”
“好好,别哭了,我相信你。”姜玉姝霎时松了口气,有感而发,烦恼唏嘘道:“自古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唉,都怪青年才俊太出色了,害得你如此伤心。”
小桃听得呆住了,稀里糊涂,茫然说:“这、这怎么能怪公子呢?明明是奴婢痴心妄想。”
姜玉姝振作起身,顺手硬拽起人,“起来,坐下谈!我早已不是侯府少夫人,又年纪轻轻,你下跪,是想折我的寿吗?”
“奴婢不敢。”小桃改为杵在桌前,罪犯一般惶恐侍立。
姜玉姝蹲得腿麻,坐着弯腰揉腿,稍作思索,严肃告知:“小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你也清楚,郭家今非昔比,流犯身不由己,行动受制于官府,你想去长平,莫说我,就连老夫人也无法做主。”
“那、那怎么办?”小桃泪流满面,懊悔交加,绝望说:“您看出来了,估计翠梅也知道了,奴婢本不该痴心妄想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待在赫钦?”
姜玉姝摆摆手,压着烦躁耐着性子,平静道:“慌什么?放心吧,我能管住其余人的嘴,谁也不会宣扬的。其实,你们之间清清白白,根本用不着这般慌张。”
“可奴婢心里惭愧,明知您与公子——”小桃哽咽难言,沮丧内疚,“您待奴婢有恩,奴婢却不安分,愧对您的信任。”
假如靖阳侯府没倒,大凡勋贵公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金奴银婢簇拥着的?按乾朝规矩,婆婆没做错,甚至眼光挺好,派温良贤惠的丫鬟服侍儿子。
收通房、纳妾侍,我肯定一万个反对,可他呢?如果他乐意,我棒打鸳鸯吗?余生高举大棒,胳膊会酸的,心也累。
姜玉姝一阵阵烦闷,倍感无力,心飘悬在半虚空,不上不下。她一声长叹,强打起精神,嘱咐道:“安心待着,等我与你们二公子商量后,无论如何,会给你一个明确答复的。”也是给我自己一个答复。
“啊?”小桃猛抬头,脸色惨白,吓得跪下抱住对方双腿,恐惧哀求:“不!少夫人,求您千万别告诉公子,奴婢知道错了,求您悄悄儿地撵我走吧,不要告诉公子,求求您了。”说话间,她退开两步,拼命磕头。
姜玉姝吓一跳,忙架住人,皱眉道:“快别胡说了,我从无撵人之意。现在全家身不由己,无法随心所欲地往返长平、赫钦之间,谁也不能擅自出远门,连探亲都不允许。唉,你就别为难我了。”
这时,柴房外的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
“嘭”一声,他推开虚掩的门,面无表情,俯视丫鬟。
“谁?”姜玉姝和小桃吃了一惊,急忙扭头。
郭弘磊迈进门槛,踱向妻子,沉声道:“不必商量了,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知:郭家确实今非昔比,老规矩已行不通,律法禁止流犯享齐人之福。因此,无论是你,还是碧月或娟儿,统统不会被收用。小桃,你无需惶恐,收拾收拾心思,另寻个人家罢。”
“二嫂。”郭弘哲站在门槛外,硬着头皮,尴尬解释道:“二哥说躺久了头晕,非出来走走不可,我便带他过来了,本打算看看羊群、野兔和藤蔓的,谁知……咳。”他说不下去了,识趣道:“你们聊,我去瞧瞧羊群。”
“公子?”胡纲被屏退在远处,迎上前问:“怎么样了?”
郭弘哲催促道:“快走快走!兄长房里的事儿,我怎么好意思多嘴?”
主仆俩一溜烟走了。
留下三人在柴房里,各怀心事。
“公子,”小桃腿软跪坐,羞耻之余,战战兢兢地问:“您、您不怪罪奴婢?”
郭弘磊沉着脸,淡淡答:“只要你能收拾妥自己的心思,我权当不知情。既不知情,有什么可怪罪的?”
“多谢公子,多谢少夫人宽宏大量,奴婢知错了,一定会改,一定能改的!”小桃吁了口气,如蒙大赦。她自然更乐意待在赫钦,皆因心虚愧疚,才提出去长平,沮丧暗忖:公子样样好,可惜永远高高在上,威严且陌生,令人不敢亲近。经此一事,他心里必定憎恶我了。
郭弘磊叮嘱道:“你懂得感恩,这很好,今后照旧过日子,莫再提起此事。起来吧。”
“是。”自始至终,小桃没挨一句责骂,犹豫地站起,紧张望向姜玉姝,欲言又止。
姜玉姝坐着,思绪杂乱,强挤出微笑,缓缓道:“刚才谈得够明白的了,你若仍有疑虑,大可提出来。同在一处屯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心里不宜存嫌隙。”
“没,没有了!”小桃连连摇头,难堪汗颜,含泪致歉:“奴婢给您和公子添麻烦了,心里、心里——”她语塞,突然困惑至极,嗫嚅说:“这阵子,奴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稀里糊涂的,无缘无故,老是胡思乱想,管不住脑子。”
显而易见,你患了单相思病。
所幸病情不严重,还算理智,否则,你不会舍得离开赫钦。
姜玉姝心知肚明,索性打岔,话锋一转,宽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世上男子千千万!不急,你慢慢儿找,学学翠梅,自己做主,寻个心仪良人,到时我帮你俩张罗亲事,如何?”
我自己做主?小桃绞紧手指,眼神迷茫迟疑,局促答:“奴婢蠢笨,比不上翠梅伶俐,学不来她。”
姜玉姝循循善诱,勉励道:“事在人为,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郭弘磊左看右看,好奇审视盆中茂盛的褐色藤蔓,提议道:“除了长荣和年纪小的邹贵,我身边还有三个勤恳厚道之人,你不妨考虑考虑,若有看上的,尽管直说。”
至此,小桃一愣接一愣,几乎忘了来意,窘迫得脸羞红,忸怩答:“没有。”
姜玉姝昨晚没睡好,精神不济,疲惫道:“终身大事,急不得,你谨慎些,尽力挑个靠得住的人,白头偕老。”
“下去吧。”郭弘磊挥了挥手。
“是。”小桃屈膝,惯常低眉顺目,带上门,咬唇往家里走,忽而忧虑重重,忽而又觉得轻松,心乱如麻。
她走进院里时,林勤正坐在厢房门口擦拭马刀,两人照面一打:
“你怎么了?”林勤起身,诧异端详眼眶红肿的人。
小桃慌忙垂首,急中生智,含糊答:“雪天路滑,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伤哪儿了?”林勤靠近,高大健壮,牢牢挡住去路。
小桃却只想躲起来,擦身而过,边走边说:“没摔伤。”
“嘿,那你哭什么?眼睛都肿了。”林勤纳闷不解,定定目送纤瘦背影,想追赶,却又止步。
与此同时·柴房内
一张宽大旧方桌,两把椅子,小夫妻对坐。
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窗台上两盆藤蔓,兔笼搁在墙边,三只野兔忙碌咀嚼草料,咔嚓咯喳,窸窣作响。
寒冬阴天暮色深,昏暗中,郭弘磊余光一扫,打破寂静道:“天快黑了。”
“嗯。”姜玉姝头也没抬,伏案写写画画。
郭弘磊提醒道:“该掌灯了。你这样书写,伤眼睛。”
姜玉姝仍未抬头,“火折子在砚台旁边。”
“你在忙什么?”郭弘磊右臂一探,拿起火折子。
姜玉姝总不抬头,“安排明春的屯田事宜。”
“还早着呢。”郭弘磊知道对方在生气,却不知她为什么生气,试探着问:“难道小桃这阵子一直闹着要去长平?”
姜玉姝蘸了蘸墨,“不,今天她是头一回提。”
“从今往后,若再有这种事,不必与我商量,你做主处置即可。”郭弘磊左肩负伤,行动不便,慢慢拨弄火折子。
姜玉姝到底不忍心,搁笔道:“小心伤口裂开,我来吧。”她起身弯腰,伸手去够,捏住火折子一端,一扯,对方却未松开。
“松手,给我。”姜玉姝使劲,郭弘磊也使劲,默不作声。
两人比体力,她必输无疑。
“你做什么呢?”姜玉姝微恼,目不转睛。
郭弘磊终于松手,叹道:“我只是想挨近看看你。果然生气了。”
“谁生气了?我才没生气。”姜玉姝利索吹亮火折子,点燃油灯。
郭弘磊挑眉问:“那为何板着脸?”
姜玉姝抬眸,忍无可忍,语调平平地问:“有朝一日,假如郭家东山再起,当律法允许时,你会享齐人之福吗?”
小桃不肯起身, 点头如捣蒜。
论年纪,姜玉姝小两岁,体格也不如人。她用力拉拽, 对方却执意跪地, 只得作罢,叹气问:“为什么?凡事总有个缘故,你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我且听听。”
小桃两眼通红, 泪水盈眶,仰脸哭着说:“奴婢无颜面对您, 没脸待在这儿了。求您把奴婢撵去长平吧!”语毕, 暗中煎熬数月的她撑不住了,捂脸痛哭。
“怎么就‘无颜、没脸’了?”姜玉姝眉头紧皱,无奈蹲下, 面对面地问:“咱们朝夕相对, 我并未发现你犯过不可原谅的重大错误, 家里乃至村里,熟悉的人都爱夸你。到底怎么了?”
小桃近日寝食难安, 昨晚心虚得把铺盖搬去潘嬷嬷屋里, 彻夜未眠, 今早因着那个心照不宣的照面, 彻底慌神了。她不知所措,忍着浓浓羞臊,颓然答:“少夫人冰雪聪明,应当已经看出来了,奴婢该死,竟对二公子有、有非分之想,罪无可恕,实在没脸待在赫钦。”
姜玉姝叹了口气,恍然道:“原来是因为这个?”顿了顿,她字斟句酌,温和问:“眼下并无外人,坦白说,依我猜,以二公子的家世与才貌,想必都中不少闺秀欣赏他。对吧?”
小桃一愣,本以为会遭鄙夷嫌恶或严厉斥骂,却不妨对方仍和和气气,诚实答:“对,这是难免的。但您放心,公子一贯端方守礼。”
面对如此形景,无论是否土生土长,做妻子的绝不可能不介怀。
但依乾朝律法,“妇人妒忌,合当七出”,为妻必须贤惠大度,一旦被人揪住“妒忌”的把柄,便败于下风,即使有理也辩不赢。
姜玉姝深吸一口气,定定神,迫使自己冷静,想了想,含蓄问:“你在侯府时贴身服侍,莫非已经和他、和他……嗯?”
小桃呆了呆,瞬间红头胀脸,飞快摇头,结结巴巴答:“没、没有!奴婢虽有非分之想,可公子从未、从未——从没有过。如果奴婢撒了谎,天打雷劈!”
“好好,别哭了,我相信你。”姜玉姝霎时松了口气,有感而发,烦恼唏嘘道:“自古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唉,都怪青年才俊太出色了,害得你如此伤心。”
小桃听得呆住了,稀里糊涂,茫然说:“这、这怎么能怪公子呢?明明是奴婢痴心妄想。”
姜玉姝振作起身,顺手硬拽起人,“起来,坐下谈!我早已不是侯府少夫人,又年纪轻轻,你下跪,是想折我的寿吗?”
“奴婢不敢。”小桃改为杵在桌前,罪犯一般惶恐侍立。
姜玉姝蹲得腿麻,坐着弯腰揉腿,稍作思索,严肃告知:“小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你也清楚,郭家今非昔比,流犯身不由己,行动受制于官府,你想去长平,莫说我,就连老夫人也无法做主。”
“那、那怎么办?”小桃泪流满面,懊悔交加,绝望说:“您看出来了,估计翠梅也知道了,奴婢本不该痴心妄想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待在赫钦?”
姜玉姝摆摆手,压着烦躁耐着性子,平静道:“慌什么?放心吧,我能管住其余人的嘴,谁也不会宣扬的。其实,你们之间清清白白,根本用不着这般慌张。”
“可奴婢心里惭愧,明知您与公子——”小桃哽咽难言,沮丧内疚,“您待奴婢有恩,奴婢却不安分,愧对您的信任。”
假如靖阳侯府没倒,大凡勋贵公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金奴银婢簇拥着的?按乾朝规矩,婆婆没做错,甚至眼光挺好,派温良贤惠的丫鬟服侍儿子。
收通房、纳妾侍,我肯定一万个反对,可他呢?如果他乐意,我棒打鸳鸯吗?余生高举大棒,胳膊会酸的,心也累。
姜玉姝一阵阵烦闷,倍感无力,心飘悬在半虚空,不上不下。她一声长叹,强打起精神,嘱咐道:“安心待着,等我与你们二公子商量后,无论如何,会给你一个明确答复的。”也是给我自己一个答复。
“啊?”小桃猛抬头,脸色惨白,吓得跪下抱住对方双腿,恐惧哀求:“不!少夫人,求您千万别告诉公子,奴婢知道错了,求您悄悄儿地撵我走吧,不要告诉公子,求求您了。”说话间,她退开两步,拼命磕头。
姜玉姝吓一跳,忙架住人,皱眉道:“快别胡说了,我从无撵人之意。现在全家身不由己,无法随心所欲地往返长平、赫钦之间,谁也不能擅自出远门,连探亲都不允许。唉,你就别为难我了。”
这时,柴房外的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
“嘭”一声,他推开虚掩的门,面无表情,俯视丫鬟。
“谁?”姜玉姝和小桃吃了一惊,急忙扭头。
郭弘磊迈进门槛,踱向妻子,沉声道:“不必商量了,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知:郭家确实今非昔比,老规矩已行不通,律法禁止流犯享齐人之福。因此,无论是你,还是碧月或娟儿,统统不会被收用。小桃,你无需惶恐,收拾收拾心思,另寻个人家罢。”
“二嫂。”郭弘哲站在门槛外,硬着头皮,尴尬解释道:“二哥说躺久了头晕,非出来走走不可,我便带他过来了,本打算看看羊群、野兔和藤蔓的,谁知……咳。”他说不下去了,识趣道:“你们聊,我去瞧瞧羊群。”
“公子?”胡纲被屏退在远处,迎上前问:“怎么样了?”
郭弘哲催促道:“快走快走!兄长房里的事儿,我怎么好意思多嘴?”
主仆俩一溜烟走了。
留下三人在柴房里,各怀心事。
“公子,”小桃腿软跪坐,羞耻之余,战战兢兢地问:“您、您不怪罪奴婢?”
郭弘磊沉着脸,淡淡答:“只要你能收拾妥自己的心思,我权当不知情。既不知情,有什么可怪罪的?”
“多谢公子,多谢少夫人宽宏大量,奴婢知错了,一定会改,一定能改的!”小桃吁了口气,如蒙大赦。她自然更乐意待在赫钦,皆因心虚愧疚,才提出去长平,沮丧暗忖:公子样样好,可惜永远高高在上,威严且陌生,令人不敢亲近。经此一事,他心里必定憎恶我了。
郭弘磊叮嘱道:“你懂得感恩,这很好,今后照旧过日子,莫再提起此事。起来吧。”
“是。”自始至终,小桃没挨一句责骂,犹豫地站起,紧张望向姜玉姝,欲言又止。
姜玉姝坐着,思绪杂乱,强挤出微笑,缓缓道:“刚才谈得够明白的了,你若仍有疑虑,大可提出来。同在一处屯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心里不宜存嫌隙。”
“没,没有了!”小桃连连摇头,难堪汗颜,含泪致歉:“奴婢给您和公子添麻烦了,心里、心里——”她语塞,突然困惑至极,嗫嚅说:“这阵子,奴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稀里糊涂的,无缘无故,老是胡思乱想,管不住脑子。”
显而易见,你患了单相思病。
所幸病情不严重,还算理智,否则,你不会舍得离开赫钦。
姜玉姝心知肚明,索性打岔,话锋一转,宽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世上男子千千万!不急,你慢慢儿找,学学翠梅,自己做主,寻个心仪良人,到时我帮你俩张罗亲事,如何?”
我自己做主?小桃绞紧手指,眼神迷茫迟疑,局促答:“奴婢蠢笨,比不上翠梅伶俐,学不来她。”
姜玉姝循循善诱,勉励道:“事在人为,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郭弘磊左看右看,好奇审视盆中茂盛的褐色藤蔓,提议道:“除了长荣和年纪小的邹贵,我身边还有三个勤恳厚道之人,你不妨考虑考虑,若有看上的,尽管直说。”
至此,小桃一愣接一愣,几乎忘了来意,窘迫得脸羞红,忸怩答:“没有。”
姜玉姝昨晚没睡好,精神不济,疲惫道:“终身大事,急不得,你谨慎些,尽力挑个靠得住的人,白头偕老。”
“下去吧。”郭弘磊挥了挥手。
“是。”小桃屈膝,惯常低眉顺目,带上门,咬唇往家里走,忽而忧虑重重,忽而又觉得轻松,心乱如麻。
她走进院里时,林勤正坐在厢房门口擦拭马刀,两人照面一打:
“你怎么了?”林勤起身,诧异端详眼眶红肿的人。
小桃慌忙垂首,急中生智,含糊答:“雪天路滑,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伤哪儿了?”林勤靠近,高大健壮,牢牢挡住去路。
小桃却只想躲起来,擦身而过,边走边说:“没摔伤。”
“嘿,那你哭什么?眼睛都肿了。”林勤纳闷不解,定定目送纤瘦背影,想追赶,却又止步。
与此同时·柴房内
一张宽大旧方桌,两把椅子,小夫妻对坐。
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窗台上两盆藤蔓,兔笼搁在墙边,三只野兔忙碌咀嚼草料,咔嚓咯喳,窸窣作响。
寒冬阴天暮色深,昏暗中,郭弘磊余光一扫,打破寂静道:“天快黑了。”
“嗯。”姜玉姝头也没抬,伏案写写画画。
郭弘磊提醒道:“该掌灯了。你这样书写,伤眼睛。”
姜玉姝仍未抬头,“火折子在砚台旁边。”
“你在忙什么?”郭弘磊右臂一探,拿起火折子。
姜玉姝总不抬头,“安排明春的屯田事宜。”
“还早着呢。”郭弘磊知道对方在生气,却不知她为什么生气,试探着问:“难道小桃这阵子一直闹着要去长平?”
姜玉姝蘸了蘸墨,“不,今天她是头一回提。”
“从今往后,若再有这种事,不必与我商量,你做主处置即可。”郭弘磊左肩负伤,行动不便,慢慢拨弄火折子。
姜玉姝到底不忍心,搁笔道:“小心伤口裂开,我来吧。”她起身弯腰,伸手去够,捏住火折子一端,一扯,对方却未松开。
“松手,给我。”姜玉姝使劲,郭弘磊也使劲,默不作声。
两人比体力,她必输无疑。
“你做什么呢?”姜玉姝微恼,目不转睛。
郭弘磊终于松手,叹道:“我只是想挨近看看你。果然生气了。”
“谁生气了?我才没生气。”姜玉姝利索吹亮火折子,点燃油灯。
郭弘磊挑眉问:“那为何板着脸?”
姜玉姝抬眸,忍无可忍,语调平平地问:“有朝一日,假如郭家东山再起,当律法允许时,你会享齐人之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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