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25 25.黄杏枝头
- 26 26.入V三更合一
- 27 27.质问旧情
- 28 28.惨遭蒙骗
- 29 29.孤立无援
- 30 30.柳暗花明
- 31 31.讨价还价
- 32 32.夫妻同心
- 33 33.打脸廖氏
- 34 34.临危受命
- 35 35.月湖之上
- 36 36.遭遇敌兵
- 37 37.下马之威
- 38 38.暮中送别
- 39 39.北上修渠
- 40 40.偶遇边军
- 41 41.两颗忧心
- 42 42.月夜重逢
- 43 43.情不自禁
- 44 44.夜半惊魂
- 45 45.病弱援手
- 46 46.收获之季
- 47 47.野兽发狂
- 48 48.两地分隔
- 49 49.围剿之战
- 50 50.嫌隙丛生
- 51 51.知人知面
- 52 52.病如山倒
- 53 53.亲近未遂
- 54 54.彻夜难眠
- 55 55.羞愧求去
- 56 56.齐人之福
- 57 57.两不相疑
- 58 58.负罪之身
- 59 59.敌兵袭村
- 60 60.不幸遭窃
- 61 61.稀奇家书
- 62 62.提前圆房
- 63 63.夜取姜苁
- 64 64.荣获提拔
- 65 65.表公子也
- 66 66.人是魂非
- 67 67.同骑游春
- 68 68.圆房之礼
- 69 69.两情相悦
- 70 70.春风春雨
- 71 71.孟夏之夜
- 72 72.收获之季
- 73 73.久别重逢
- 74 74.斩断旧情
- 75 75.心病无药
- 76 76.情敌碰面
- 77 77.动口动手
- 78 78.两封家书
- 79 79.未雨绸缪
- 80 80.故人重逢
- 81 81.赫钦县衙
- 82 82.诱人奖赏
- 83 83.故意偶遇
- 84 84.重返刘村
- 85 85.不情之请
- 86 86.志在必得
- 87 87.救命之恩
- 88 88.不轨之徒
- 89 89.密林埋伏
- 90 90.剪径敌贼
- 91 91.有惊无险
- 92 92.中秋团圆
- 93 93.夫妻夜话
- 94 94.恩爱日常
- 95 95.变故突发
- 96 96.雅间密谈
- 97 97.遭遇仇家
- 98 98.唇枪舌剑
- 99 99.狭路相逢
- 100 100.巧遇贵人
- 101 101.大获丰收
- 102 102.权宜之计
- 103 103.大战在即
- 104 104.顺利过关
- 105 105.忧思深重
- 106 106.决战伊始
- 107 107.痴情人也
- 108 108.勇立首功
- 109 109.即将临盆
- 110 110.上奏请旨
- 111 111.三喜临门
- 112 112.喜得贵子
- 113 113.风水轮转
- 114 114.全家团聚
- 115 115.天伦之乐
- 116 116.不欢而散
- 117 117.蛇蝎心肠
- 118 118.谎话连篇
- 119 119.削发为尼
- 120 120.答应退亲
- 121 121.同僚到任
- 122 122.论功派官
- 123 123.获封千户
- 124 124.深怀偏见
- 125 125.女官上任
- 126 126.共商大计
- 127 127.婆婆在上
- 128 128.大发脾气
- 129 129.出师不利
- 130 130.峰回路转
- 131 131.落魄夫妻
- 132 132.趁机报仇
- 133 133.新官上任
- 134 134.阴谋诡计
- 135 135.阴谋得逞
- 136 136.一只飞燕
- 137 137.英雄救美
- 138 138.金风玉露
- 139 139.第三门亲
- 140 140.闭门羹也
- 141 141.上峰保媒
- 142 142.仇家路窄
- 143 143.生死攸关
- 144 144.狼狈归来
- 145 145.心碎瞬间
- 146 146.当众调侃
- 147 147.变故突发
- 148 148.他乡故知
- 149 149.花丛偶遇
- 150 150.离家出走
- 151 151.暴雨前夕
- 152 152.悔恨交加
- 153 153.八方来贺
- 154 154.仇人相见
- 155 155.小姨子也
- 156 156.岳父大人
- 157 157.姐妹交锋
- 158 158.不速之客
- 159 159.第 159 章
- 160 160.酒后真言
- 161 161.癫狂发泄
- 162 162.晴天霹雳
- 163 163.大义灭亲
- 164 164.同僚之怒
- 165 165.沮丧反省
- 166 166.上峰责问
- 167 167.艰难之择
- 168 168.纠缠不休
- 169 169.心碎刹那
- 170 170.潜入私院
- 171 171.意外之客
- 172 172.雪夜思乡
- 173 173.营所之邀
- 174 174.初入军营
- 175 175.南北之争
- 176 176.校场挑衅
- 177 177.热血沸腾
- 178 178.除夕前夕
- 179 179.除夕敌袭
- 180 180.手心手背
- 181 181.婉拒亲事
- 182 182.家藏丑事
- 183 183.分别前夕
- 184 184.丑事败露
- 185 185.官营作坊
- 186 186.一波又起
- 187 187.死不瞑目
- 188 188.意外线索
- 189 189.反咬一口
- 190 190.真相大白
- 191 191.突遭弹劾
- 192 192.不眠之夜
- 193 193.喜忧参半
- 194 194.大哭宣泄
- 195 195.峰回路转
- 196 196.养胎日常
- 197 197.姻缘天成
- 198 198.龙凤双胎
- 199 199.升迁之喜
- 200 200.破格提拔
- 201 201.情愫暗生
- 202 202.赴任图宁
- 203 203.地头蛇窝
- 204 204.疑虑丛生
- 205 205.第 205 章
- 206 206.第 206 章
- 207 207.月夜探望
- 208 208.不轨之心
- 209 209.第 209 章
- 210 210.第 210 章
- 211 211.第 211 章
- 212 212.第 212 章
- 213 213.投怀送抱
- 214 214.作坊典吏
- 215 215.升官之喜
- 216 216.暗潮涌动
- 217 217.秘密检举
- 218 218.郎舅争执
- 219 219.治服刺头
- 220 220.通奸丑事
- 221 221.第 221 章
- 222 222.郎舅反目
- 223 223.第 223 章
- 224 224.大赦天下
- 225 225.除夕前夕
- 226 226.第 226 章
- 227 227.往事如烟
- 228 228.夫妻探亲
- 229 229.逮个正着
- 230 230.兄弟争执
- 231 231.新妇敬茶
- 232 232.家法惩罚
- 233 233.一往情深
- 234 234.教谕之死
- 235 235.传见暗卫
- 236 236.亲往吊唁
- 237 237.城郊险况
- 238 238.冤家路窄
- 239 239.妻仇夫报
- 240 240.夜宿山脚
- 241 241.敌袭危机
- 242 242.第 242 章
- 243 243.第 243 章
- 244 244.下落不明
- 245 245.沉默黯伤
- 246 246.谣言四起
- 247 247.孤军深入
- 248 248.密商抓捕
- 249 249.守得云开
- 250 250.前路难测
- 251 251.接风夜宴
- 252 252.征夫何在
- 253 253.铲除恶吏
- 254 254.铿锵玫瑰
- 255 255.危机四伏
- 256 256.将军之令
- 257 257.凯旋之师
- 258 258.久别之拥
- 259 259.游学纷争
- 260 260.停职风波
- 261 261.庆功盛宴
- 262 262.掌控全局
- 263 263.兄嫂难为
- 264 264.无妄之灾
- 265 265.宣威将军
- 266 266.辞官争执
- 267 267.仇消恨散
- 268 268.债主临门
- 269 269.债多不愁
- 270 270.始乱终弃
- 271 271.春季生机
- 272 272.中秋团聚
- 273 273.任满三年
- 274 274.美色惑人
- 275 275.又满三年
- 276 276.仕途忐忑
- 277 277.升迁喜信
- 278 278.显贵钦差
- 279 279.再度分别
- 280 280.世事难料
- 281 281.奏报丁忧
- 282 282.入宫面圣
- 283 283.重返边塞
- 284 284.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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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月湖之上
35.月湖之上
一起什么?
一起洗?
正往外走的姜玉姝一惊,霎时僵住了, 木雕泥塑似的。
郭弘磊把家书收入怀中, 单手端起烛台, 抬头才发现妻子呆怔的背影,靠近一看,俯视问:“愣着做什么?不是要沐浴吗?”
“咳, 对。”
郭弘磊略弯腰, 定睛端详,嗓音低沉浑厚,诧异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热的?还是病了?”说话间, 他端着烛台凑近打量。
“哎!”姜玉姝局促避开, 不知是热的还是被烛火烤的,脸发烫, 摸着脸颊说:“你小心些, 烛火差点儿把我头发燎了。”
郭弘磊迅速把烛台挪远,歉意问:“燎着哪儿了?烫着你脸了?我瞧瞧。”他不放心,忙拿开妻子捂着脸的手, 以指腹轻抚其颊腮, 叹道:“头发燎了会长, 脸烫伤了可难说。万一留个疤,岂不是我的罪过?”
习武之人指腹粗糙, 且带着硬茧, 温暖而有力。他高大英挺, 肩宽腿长, 手掌几乎能盖住妻子脸庞。
“我没事,只是差点儿燎着头发而已。”姜玉姝整个人被对方气息笼罩着,顷刻间不敢动弹,屏住呼吸。
娇弱女子肌肤白皙细嫩,郭弘磊目光深邃,小心翼翼放轻了力道,缓缓触碰,安慰道:“没错,放心吧,并未烫伤丁点儿。时候不早了,走,咱们一起去洗——”
姜玉姝后退两步,垂首转身,借着昏黄烛光迈出门槛,不由得尴尬,打断含糊道:“你在说什么呢?虽然没有长辈盯着,但……规矩仍在。”
夜里安静,郭弘磊听得清楚,愕然想了想,半晌才反手带上门,快步赶上,不自在地解释道:“抱歉,我方才一时疏忽,说错了句话,原意是想一起找水洗漱的。你别放在心上。”
正守孝呢,猜你也不可能是故意的!姜玉姝清了清嗓子,摆摆手,若无其事道:“你有伤在身,不宜操劳。我去问问厨房,先给你弄点儿热水。”
郭弘磊见对方没介意,这才放下心,摇头答:“不必了,大热天,我不用热水,你自己用吧。”
“又不是没有,为什么不用?等着,我这就去问。”
夜色中,两人一前一后,影子交叠。赫钦虽破败,但县衙宽敞,房舍众多,园中栽着一片栀子,花香馥郁。
风一吹,卷起花瓣飘零。
姜玉姝神色自若,抬头挺胸;郭弘磊端着烛台,照亮青石板路。
其实,彼此皆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乘着香风回房。
不消片刻,两个小厮听到动静找了来。为首者名叫林勤,侯府家生子,跟了郭弘磊近十年,他小跑近前接过烛台,笑问:
“公子忙完了?待会儿您得敷药。”
郭弘磊点点头,掏出家书递过去,吩咐道:“林勤和长兴、长荣明早跟着出门。邹贵,你和其余人留下,一则打探城中形势,二则找邮差把这信给长平的老夫人送去。”
“是!”两名小厮接了命令后,才躬身唤道:“少夫人。”
姜玉姝微笑颔首,赞道:“风尘仆仆,路途劳顿,难为你们一直熬着等。”
“这是小人的本分。”
“对,是应该的!”林勤咧嘴笑,邹贵挠挠头。
下一刻,潘嬷嬷和小桃循声赶到,前者凑近,关切问:“总算忙完了?”
“嗯。”面对奶娘,郭弘磊脸色缓和,叮嘱道:“眼下无事,嬷嬷尽可早歇息,活儿交给长兴他们忙去。”
潘嬷嬷垂手侍立,和善圆脸笑眯眯,解释道:“您有所不知,上了年纪的人都睡得少,歇着闷得慌,忙着反而觉得更有意思。”
“少夫人,热水已经备下了。”小桃则亲昵挨近姜玉姝,小声说:“奴婢和翠梅把浴桶擦得干干净净的,您放心用。”
姜玉姝登时眉开眼笑,愉快道:“辛苦你们了!哎,听二公子说,我亲口回答你们‘今天不洗澡’?”
郭弘磊在旁听见了,转身问:“问丫鬟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哄你?”
“二公子所言属实。”小桃抿嘴一笑,“但奴婢知道,您刚才肯定是忙中说错了,故并未当真,仍与翠梅烧水去了。”
郭弘磊背着手,严肃问:“听见了吧?”
姜玉姝挽着小桃,步履轻快,头也不回地说:“听见了啊。快走快走!明儿得早起。”说完,她们拾级而上,推门进了屋。
紧接着,虚掩的门内传出几个女子谈笑声,融洽和乐。
郭弘磊忍不住瞥了几眼,慢慢踱向隔壁房,板着脸道:“嬷嬷,你瞧瞧她,根本就不怕我。”
潘嬷嬷笑了笑,跟随问:“难道您盼着妻子对自己毕恭毕敬?或者战战兢兢?”
“……这倒不是。”郭弘磊迈进门槛,一坐下,陈旧褪色的圈椅便“吱嘎”作响,叹道:“她是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又不是刚买的小丫头。若是怯懦,如何服众?”
“这不就对了!少夫人落落大方,明事理、懂人情、知进退,短短两个多月,便几乎得到满府人的尊敬,十分难得。”小厮去找管事周延夫妇商议办差了,潘嬷嬷独自忙碌,把干净衣衫、胰子和帕子搁在浴桶旁。
郭弘磊莞尔,“她确实有些胆识,聪慧机敏,不像一般的柔弱女流之辈。”
“没错。”潘嬷嬷人前话少,私底下对着郭弘磊却爱絮叨,耐心教道:“夫妻之间,太过相敬如宾也不好,显得生分。其实,少夫人正是没把您当外人,所以才亲密随意。”
“是吗?”郭弘磊屈指,心不在焉地敲击扶手,暗忖:亲密?随意?
“肯定是的!”
屋里冷冷清清,郭弘磊剑眉拧起,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连小厮都记得我没换药,可她却——”他打住,右掌一拍扶手,面无表情地起身,行至矮屏风后,伸手试了试浴桶里的热水。
潘嬷嬷稍一琢磨,恍然大悟,瞬间想笑,可又怕十七岁的年轻公子脸上挂不住,忙忍笑,提议道:“要不、我去请少夫人来给您换药?”她哺育侯府公子有功,平日无需自称奴。
郭弘磊背对奶娘,一边解衣带,一边淡淡答:“不必了。我沐浴,嬷嬷快去歇息。”
话音刚落,翠梅却端着小托盘走来,脆生生禀道:“公子,我们姑娘、咳少夫人!少夫人吩咐奴婢熬了淮山肉沫粥,请您尝尝,补补气血。”
矮屏风后,郭弘磊停下解衣带的动作,头也没回,威严答:“唔,搁着吧。”
翠梅又道:“她还让您早点儿安歇,兵书可以慢慢看,养伤要紧。”
“知道了。”郭弘磊屈指轻敲浴桶,渐渐心平气顺。
“奴婢告退。”
郭弘磊反手一挥,“去吧。”
潘嬷嬷心知肚明,暗中感慨良多,笑眯眯道:“您忙着,待会儿记得喝粥。”
“知道。”郭弘磊始终没回头。
次日清晨
天色刚亮,县衙角门便开启,郭弘磊打头,妻子和三个小厮跟随。其中,林勤手提着一篮土豆,用以使人相信确有新粮种。
郭弘磊快步抱拳道:“大人,真对不住,我们迟了,让您久等。”
赫钦县丞刘桐还了一礼,温和答:“无妨,我也才刚站稳。”
“这位是县丞刘大人,专管粮马。”郭弘磊扭头告知:“他将引领咱们巡看赫钦的庄稼与田地。”
姜玉姝精神抖擞,端庄福了福身,客气道:“拜见大人。多亏您拨冗指教,否则我们两眼一抹黑、实在不知该从何看起。”
刘桐年逾不惑,清瘦斯文,抬手虚扶道:“不必多礼。我身为县丞,操持粮马乃是分内职责,你们却是费心了。”说完,他颇感兴趣,好奇问:“我听知县说、你是在都中尝过土豆的?”
“是。”
刘桐又问:“那,可曾亲手栽种过?”
姜玉姝险些点头,瞬间却告诫自己:绝不能点头!假如承认种过,怎么圆谎?她心思飞转,硬着头皮答:“虽未曾亲手栽种,但我记住了当年番商传授的经验之谈。”
什么?
原来,姜氏根本没种过?她甚至连纸上谈兵都称不上,竟只是道听途说?
空口无凭,一面之词不可尽信。或许,她嘴里的“道听途说”全是撒谎。
啧,也不知姜氏给县令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潘大人深信不疑,吩咐我认真帮着张罗……刹那间,刘桐几乎露出不悦之色,最终却因顾忌郭家亲友势力而隐忍,平静道:“记得就好,到时尝试着种植即可。”
姜玉姝敏锐察觉对方的不满与狐疑之意,却无法坦言相告,暗感憋屈。她佯作一无所察,正色询问:“大人,我想四日之内了解连岗、饶安、甘桥和月湖四个镇的耕地,您看行不行?”
“抓紧些赶路,应该可以。”虑及自己得一路引领,刘桐想了想,提醒道:“其实,赫钦县内有几个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的镇子,你怎么不挑它们?”
姜玉姝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仔细读过赫钦县志,昨晚也问了好些当地人,得知您提的那几个镇位于山谷内,地势较低,且闷热。而土豆性喜冷凉,需要疏松透气、凉爽湿润的土壤,本不宜在炎夏下种。”
“那你还——”刘桐越听越生恼,气极反笑,勉强克制着问:“此物既不宜在夏季种植,你为何请潘大人张罗耕地与农具、人手呢?”
姜玉姝心平气和,刚扭头,郭弘磊便会意,接过小厮手提的篮子递过去。
“仓促下种是有苦衷的。”姜玉姝从篮内挑了颗土豆,举高告知:“大人,请看这表面微洼处的凸起,再耽搁几天,估计就发芽了。足足两万斤粮种,若是毁在地窖里,岂不可惜?”
“这……”刘桐头疼地审视,“说是豆,它却像薯类。”
“是有些像。”姜玉姝耐性十足,宽慰道:“虽说现在是夏季,但我们从府城一路赶来,途中频频爬坡,便知西苍地势南低北高,赫钦比府城凉爽多了。依我的愚见,只要仔细寻找,未必不能发现一处合适的耕地。”
“未必不能,也未必能。”刘桐皱眉沉思。
郭弘磊按捺着,朗声劝道:“大人,横竖赫钦暂无别的种子,与其让田地白白荒着,不如试试新粮种。”
刘桐犹豫片刻,最终叹道:“罢了,朝廷有旨、州府有令,赫钦不种不行,如今也顾不上琢磨收成,先冒险试试!既如此便启程,尽快挑一片地,遵知县命令,十天之内下种。”说完,他率先登上马车,弯腰钻进去坐着,掀开帘子催促道:
“快些,我先带你们去连岗镇!”
姜玉姝又福了福身,“有劳大人了。”
“上去坐好。”郭弘磊扶了妻子一把,而后把粮种塞进去,自己才跨上车。三个小厮则一同赶车。
“驾!”
于是,两辆马车分别载着刘桐和郭家人,七八个官差则带刀骑马护卫,匆匆出城。
马车简陋狭小,无门亦无帘,一阵阵晨风从敞开的门窗涌入,凉爽怡人。马儿穿过县城街市,蹄铁跺在石板路上,清脆“嘚嘚”响。
姜玉姝靠着车厢一角,拿着颗土豆,翻来覆去地观察,苦笑了笑,叹道:“唉,依我猜,刘大人心里八成把我当骗子了!其实也难怪,毕竟‘我’确实没种过,却敢揽下大差事,简直像是胡闹。”
“无妨,等你把它种出来,所有人自然不会再质疑。”郭弘磊安慰道。车厢狭窄,他一坐,便占了大半位置。
随着马车颠簸,两人时而挨着,时而分开。
姜玉姝全神贯注地考虑差事,无暇分神想其它,小声问:“你觉得我能种出来吗?坦白说,我心里有些没底。”
时空已变换、陌生的边塞、季节又不对、天时地利人和皆无着落……她冥思苦想,越想越忐忑。
郭弘磊沉默数息,索性抽出她掌中的粮种,打岔问:“这种粮食味道如何?”
姜玉姝登时眼睛一亮,既兴奋又期待,欣然答:“土豆既能当主食,也能做菜。作为主食的时候,可蒸可烤,也可制成较耐储藏的粉或粉条。”她滔滔不绝,“假如做菜,花样可多了!煎炸炝炒焖炖烩等等,总有一样你会喜欢。”
“唔,听起来很不错。”郭弘磊彬彬有礼,“郭某拭目以待。”
姜玉姝同情道:“像西苍这样既不适合栽种水稻、又常起战乱的地方,应该多琢磨几种粮作物,而非只盯着麦子和苞米。其实薯类就挺好的,产量高,又不难打理。”
听着听着,郭弘磊顺口问:“这些全是当年的番人告诉你的吗?”
“……对!”姜玉姝重重点头,硬咽下未完的感慨。
郭弘磊赞道:“时隔多年,难为你还记得清楚。”
姜玉姝心里发虚,笑了笑,谦逊表示:“凑巧罢了。”
午后·连岗镇
一行人顶着烈日走在田间小道上,大汗淋漓,衣衫半湿。
沿途苞米已被掰起,连秸秆也收割了,一望无际。
刘桐背着手迈方步,威严问:“庄稼可都收起来了?”
本村里正赔着笑脸,毕恭毕敬答:“回大人,全都收上来了。”
“今年收成如何?”
里正立刻愁眉苦脸,“仍是老样子。”
刘桐吩咐道:“叫你们村的人把夏税准备好,按时上交给官府。”
“是。”里正点头哈腰,与随侍村民一道,内心破口大骂征税的朝廷、官府以及官员。
另一侧
姜玉姝蹲下,抓了把土壤细看。
“如何?”郭弘磊随手一指,小厮便笨拙挥锄,挖了个浅坑。他也抓了把土,学着妻子的模样,搓捻嗅闻,低声说:“观村民的神色,他们今年的收成应该不错。”
姜玉姝取出事先备好的笔墨纸和油纸小袋,装了一捧土壤,埋头写字,笃定道:“所以,此地虽适宜试种土豆,可惜村民不会答应的。”
“因为他们不缺种子。”郭弘磊扔了土,起身拍拍手。
果然!
当姜玉姝让小厮把土豆给村民看看时,还没说上几句,里正便连连摇头,惶恐摆手,苦着脸说:“这新鲜东西,我们村谁也没种过、谁也不敢试啊。求求大人,您还是派给别的村吧。”
刘桐眼睛一瞪,昂首道:“怕什么?官府知道你们不懂,故特地请了都城能人来教导,你们无需操心,听命行事即可。”
“都城能人”姜玉姝早已经估算过了,严肃告知:“老人家,你放心,新粮种只有两万斤,顶多占用七十亩地,官府先试种一季。如果成自然最好,如果发现它水土不服,耕地便物归原主,绝不霸占!”
刘桐点头,帮腔劝说:“不错。你们担心什么?官府何曾带人霸占过老百姓田地了?哼,本官顶着毒日头,东奔西走,还不是为了给你们添个新粮种?”
“是,是。大人爱民如子,您真是辛苦了。”里正表面恭恭敬敬,甚至卑躬屈膝,实际却丝毫不松动,沮丧表明:“可您也知道的,草民村里的人一向习惯种苞米,假如忽然改种豆子,该谁种?种哪儿?况且,乡亲们都已经在翻地了,连种子都备妥了,马上就要播种!”
刘桐似笑非笑,哼了一声。
里正满脸为难,小心翼翼,继续哀求:“这节骨眼上,实在抽不出耕地和人手来。大人,求您开开恩,容草民村里再种一季苞米,等秋收后,草民一定设法挪出七十亩地,任由官府尝试!”
“区区七十亩,你现在当真挪不出?”刘桐掏出帕子擦汗。
里正生怕本村变成官府的试粮地,躬身答:“唉,眼下的确挪不出。”
姜玉姝无奈一笑,听身后小厮嘟囔:“说来说去,他就是不肯呗。估计是听见新粮种只够试种一季,便想拖延半年,把这事儿推给别的村子。”
郭弘磊余光一瞥,小厮立即噤声。
谈了两盏茶功夫,无果。刘桐招呼众人离开,赶往下一个镇。
“算了。”刘桐解释道:“连岗是县内收成不错的镇,让他们继续种苞米吧,咱们去歉收的地方转转。”
姜玉姝唯有赞同,“好的。”
由于饶安和甘桥镇的土壤不合适,一行人继续前行。
第四日,抵达全县最歉收的月湖镇。
郭弘磊站在田间,缓缓扫视周围,盯着焚烧后的秸秆灰烬,沉声问:“大人,这些庄稼可是被北犰放火烧毁的?”
“对。”刘桐一声长叹,惋惜道:“若是收起来,能有好几万斤。”
姜玉姝看着方圆数里被烧毁的粮作物,心疼极了,怜悯道:“辛辛苦苦劳作数月,眼看能收获了,却被烧毁。北犰简直太可恨了!”
与别处相比,刘家村的里正格外年轻,年方而立。他深恶痛绝,咬牙切齿地说:“半个多月前,北犰贼子深夜潜进村里,偷偷放火烧毁庄稼。我们虽及时发现了,但当晚风太大,又‘远水救不了近火’,根本没法救,眼睁睁看着火烧起来的,全村人干着急、干哭。唉!”
姜玉姝一听,四下里望了望,忙问:“听说这儿是西苍的最北端,对么?”
刘桐甩甩沾了灰烬的鞋子,抬手指向北,凝重答:“往前五六里便是牧河,牧河对岸便是庸州。”
里正愁苦道:“庸州被北犰占了去,如今那城里住着不少敌兵,畜生隔三岔五偷摸进村,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据我所知,赫钦卫正是驻守在你们月湖镇。”郭弘磊疑惑问:“难道敌兵就不怕?”
里正无奈答:“畜生往往是偷袭,造了孽便逃跑,等救兵赶到时早无影无踪了。”
刘桐苦笑了笑,指着同行官差说:“实不相瞒,所以我才多带了几个护卫,就怕——”他话没说完,眺望着北方的姜玉姝脸色一变,急切问:
“你们快看,那队骑马的是自己人吗?”
众人忙定睛细看,里正惊恐大喊:“糟糕!那些不是自己人,是北犰人!”
一起洗?
正往外走的姜玉姝一惊,霎时僵住了, 木雕泥塑似的。
郭弘磊把家书收入怀中, 单手端起烛台, 抬头才发现妻子呆怔的背影,靠近一看,俯视问:“愣着做什么?不是要沐浴吗?”
“咳, 对。”
郭弘磊略弯腰, 定睛端详,嗓音低沉浑厚,诧异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热的?还是病了?”说话间, 他端着烛台凑近打量。
“哎!”姜玉姝局促避开, 不知是热的还是被烛火烤的,脸发烫, 摸着脸颊说:“你小心些, 烛火差点儿把我头发燎了。”
郭弘磊迅速把烛台挪远,歉意问:“燎着哪儿了?烫着你脸了?我瞧瞧。”他不放心,忙拿开妻子捂着脸的手, 以指腹轻抚其颊腮, 叹道:“头发燎了会长, 脸烫伤了可难说。万一留个疤,岂不是我的罪过?”
习武之人指腹粗糙, 且带着硬茧, 温暖而有力。他高大英挺, 肩宽腿长, 手掌几乎能盖住妻子脸庞。
“我没事,只是差点儿燎着头发而已。”姜玉姝整个人被对方气息笼罩着,顷刻间不敢动弹,屏住呼吸。
娇弱女子肌肤白皙细嫩,郭弘磊目光深邃,小心翼翼放轻了力道,缓缓触碰,安慰道:“没错,放心吧,并未烫伤丁点儿。时候不早了,走,咱们一起去洗——”
姜玉姝后退两步,垂首转身,借着昏黄烛光迈出门槛,不由得尴尬,打断含糊道:“你在说什么呢?虽然没有长辈盯着,但……规矩仍在。”
夜里安静,郭弘磊听得清楚,愕然想了想,半晌才反手带上门,快步赶上,不自在地解释道:“抱歉,我方才一时疏忽,说错了句话,原意是想一起找水洗漱的。你别放在心上。”
正守孝呢,猜你也不可能是故意的!姜玉姝清了清嗓子,摆摆手,若无其事道:“你有伤在身,不宜操劳。我去问问厨房,先给你弄点儿热水。”
郭弘磊见对方没介意,这才放下心,摇头答:“不必了,大热天,我不用热水,你自己用吧。”
“又不是没有,为什么不用?等着,我这就去问。”
夜色中,两人一前一后,影子交叠。赫钦虽破败,但县衙宽敞,房舍众多,园中栽着一片栀子,花香馥郁。
风一吹,卷起花瓣飘零。
姜玉姝神色自若,抬头挺胸;郭弘磊端着烛台,照亮青石板路。
其实,彼此皆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乘着香风回房。
不消片刻,两个小厮听到动静找了来。为首者名叫林勤,侯府家生子,跟了郭弘磊近十年,他小跑近前接过烛台,笑问:
“公子忙完了?待会儿您得敷药。”
郭弘磊点点头,掏出家书递过去,吩咐道:“林勤和长兴、长荣明早跟着出门。邹贵,你和其余人留下,一则打探城中形势,二则找邮差把这信给长平的老夫人送去。”
“是!”两名小厮接了命令后,才躬身唤道:“少夫人。”
姜玉姝微笑颔首,赞道:“风尘仆仆,路途劳顿,难为你们一直熬着等。”
“这是小人的本分。”
“对,是应该的!”林勤咧嘴笑,邹贵挠挠头。
下一刻,潘嬷嬷和小桃循声赶到,前者凑近,关切问:“总算忙完了?”
“嗯。”面对奶娘,郭弘磊脸色缓和,叮嘱道:“眼下无事,嬷嬷尽可早歇息,活儿交给长兴他们忙去。”
潘嬷嬷垂手侍立,和善圆脸笑眯眯,解释道:“您有所不知,上了年纪的人都睡得少,歇着闷得慌,忙着反而觉得更有意思。”
“少夫人,热水已经备下了。”小桃则亲昵挨近姜玉姝,小声说:“奴婢和翠梅把浴桶擦得干干净净的,您放心用。”
姜玉姝登时眉开眼笑,愉快道:“辛苦你们了!哎,听二公子说,我亲口回答你们‘今天不洗澡’?”
郭弘磊在旁听见了,转身问:“问丫鬟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哄你?”
“二公子所言属实。”小桃抿嘴一笑,“但奴婢知道,您刚才肯定是忙中说错了,故并未当真,仍与翠梅烧水去了。”
郭弘磊背着手,严肃问:“听见了吧?”
姜玉姝挽着小桃,步履轻快,头也不回地说:“听见了啊。快走快走!明儿得早起。”说完,她们拾级而上,推门进了屋。
紧接着,虚掩的门内传出几个女子谈笑声,融洽和乐。
郭弘磊忍不住瞥了几眼,慢慢踱向隔壁房,板着脸道:“嬷嬷,你瞧瞧她,根本就不怕我。”
潘嬷嬷笑了笑,跟随问:“难道您盼着妻子对自己毕恭毕敬?或者战战兢兢?”
“……这倒不是。”郭弘磊迈进门槛,一坐下,陈旧褪色的圈椅便“吱嘎”作响,叹道:“她是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又不是刚买的小丫头。若是怯懦,如何服众?”
“这不就对了!少夫人落落大方,明事理、懂人情、知进退,短短两个多月,便几乎得到满府人的尊敬,十分难得。”小厮去找管事周延夫妇商议办差了,潘嬷嬷独自忙碌,把干净衣衫、胰子和帕子搁在浴桶旁。
郭弘磊莞尔,“她确实有些胆识,聪慧机敏,不像一般的柔弱女流之辈。”
“没错。”潘嬷嬷人前话少,私底下对着郭弘磊却爱絮叨,耐心教道:“夫妻之间,太过相敬如宾也不好,显得生分。其实,少夫人正是没把您当外人,所以才亲密随意。”
“是吗?”郭弘磊屈指,心不在焉地敲击扶手,暗忖:亲密?随意?
“肯定是的!”
屋里冷冷清清,郭弘磊剑眉拧起,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连小厮都记得我没换药,可她却——”他打住,右掌一拍扶手,面无表情地起身,行至矮屏风后,伸手试了试浴桶里的热水。
潘嬷嬷稍一琢磨,恍然大悟,瞬间想笑,可又怕十七岁的年轻公子脸上挂不住,忙忍笑,提议道:“要不、我去请少夫人来给您换药?”她哺育侯府公子有功,平日无需自称奴。
郭弘磊背对奶娘,一边解衣带,一边淡淡答:“不必了。我沐浴,嬷嬷快去歇息。”
话音刚落,翠梅却端着小托盘走来,脆生生禀道:“公子,我们姑娘、咳少夫人!少夫人吩咐奴婢熬了淮山肉沫粥,请您尝尝,补补气血。”
矮屏风后,郭弘磊停下解衣带的动作,头也没回,威严答:“唔,搁着吧。”
翠梅又道:“她还让您早点儿安歇,兵书可以慢慢看,养伤要紧。”
“知道了。”郭弘磊屈指轻敲浴桶,渐渐心平气顺。
“奴婢告退。”
郭弘磊反手一挥,“去吧。”
潘嬷嬷心知肚明,暗中感慨良多,笑眯眯道:“您忙着,待会儿记得喝粥。”
“知道。”郭弘磊始终没回头。
次日清晨
天色刚亮,县衙角门便开启,郭弘磊打头,妻子和三个小厮跟随。其中,林勤手提着一篮土豆,用以使人相信确有新粮种。
郭弘磊快步抱拳道:“大人,真对不住,我们迟了,让您久等。”
赫钦县丞刘桐还了一礼,温和答:“无妨,我也才刚站稳。”
“这位是县丞刘大人,专管粮马。”郭弘磊扭头告知:“他将引领咱们巡看赫钦的庄稼与田地。”
姜玉姝精神抖擞,端庄福了福身,客气道:“拜见大人。多亏您拨冗指教,否则我们两眼一抹黑、实在不知该从何看起。”
刘桐年逾不惑,清瘦斯文,抬手虚扶道:“不必多礼。我身为县丞,操持粮马乃是分内职责,你们却是费心了。”说完,他颇感兴趣,好奇问:“我听知县说、你是在都中尝过土豆的?”
“是。”
刘桐又问:“那,可曾亲手栽种过?”
姜玉姝险些点头,瞬间却告诫自己:绝不能点头!假如承认种过,怎么圆谎?她心思飞转,硬着头皮答:“虽未曾亲手栽种,但我记住了当年番商传授的经验之谈。”
什么?
原来,姜氏根本没种过?她甚至连纸上谈兵都称不上,竟只是道听途说?
空口无凭,一面之词不可尽信。或许,她嘴里的“道听途说”全是撒谎。
啧,也不知姜氏给县令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潘大人深信不疑,吩咐我认真帮着张罗……刹那间,刘桐几乎露出不悦之色,最终却因顾忌郭家亲友势力而隐忍,平静道:“记得就好,到时尝试着种植即可。”
姜玉姝敏锐察觉对方的不满与狐疑之意,却无法坦言相告,暗感憋屈。她佯作一无所察,正色询问:“大人,我想四日之内了解连岗、饶安、甘桥和月湖四个镇的耕地,您看行不行?”
“抓紧些赶路,应该可以。”虑及自己得一路引领,刘桐想了想,提醒道:“其实,赫钦县内有几个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的镇子,你怎么不挑它们?”
姜玉姝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仔细读过赫钦县志,昨晚也问了好些当地人,得知您提的那几个镇位于山谷内,地势较低,且闷热。而土豆性喜冷凉,需要疏松透气、凉爽湿润的土壤,本不宜在炎夏下种。”
“那你还——”刘桐越听越生恼,气极反笑,勉强克制着问:“此物既不宜在夏季种植,你为何请潘大人张罗耕地与农具、人手呢?”
姜玉姝心平气和,刚扭头,郭弘磊便会意,接过小厮手提的篮子递过去。
“仓促下种是有苦衷的。”姜玉姝从篮内挑了颗土豆,举高告知:“大人,请看这表面微洼处的凸起,再耽搁几天,估计就发芽了。足足两万斤粮种,若是毁在地窖里,岂不可惜?”
“这……”刘桐头疼地审视,“说是豆,它却像薯类。”
“是有些像。”姜玉姝耐性十足,宽慰道:“虽说现在是夏季,但我们从府城一路赶来,途中频频爬坡,便知西苍地势南低北高,赫钦比府城凉爽多了。依我的愚见,只要仔细寻找,未必不能发现一处合适的耕地。”
“未必不能,也未必能。”刘桐皱眉沉思。
郭弘磊按捺着,朗声劝道:“大人,横竖赫钦暂无别的种子,与其让田地白白荒着,不如试试新粮种。”
刘桐犹豫片刻,最终叹道:“罢了,朝廷有旨、州府有令,赫钦不种不行,如今也顾不上琢磨收成,先冒险试试!既如此便启程,尽快挑一片地,遵知县命令,十天之内下种。”说完,他率先登上马车,弯腰钻进去坐着,掀开帘子催促道:
“快些,我先带你们去连岗镇!”
姜玉姝又福了福身,“有劳大人了。”
“上去坐好。”郭弘磊扶了妻子一把,而后把粮种塞进去,自己才跨上车。三个小厮则一同赶车。
“驾!”
于是,两辆马车分别载着刘桐和郭家人,七八个官差则带刀骑马护卫,匆匆出城。
马车简陋狭小,无门亦无帘,一阵阵晨风从敞开的门窗涌入,凉爽怡人。马儿穿过县城街市,蹄铁跺在石板路上,清脆“嘚嘚”响。
姜玉姝靠着车厢一角,拿着颗土豆,翻来覆去地观察,苦笑了笑,叹道:“唉,依我猜,刘大人心里八成把我当骗子了!其实也难怪,毕竟‘我’确实没种过,却敢揽下大差事,简直像是胡闹。”
“无妨,等你把它种出来,所有人自然不会再质疑。”郭弘磊安慰道。车厢狭窄,他一坐,便占了大半位置。
随着马车颠簸,两人时而挨着,时而分开。
姜玉姝全神贯注地考虑差事,无暇分神想其它,小声问:“你觉得我能种出来吗?坦白说,我心里有些没底。”
时空已变换、陌生的边塞、季节又不对、天时地利人和皆无着落……她冥思苦想,越想越忐忑。
郭弘磊沉默数息,索性抽出她掌中的粮种,打岔问:“这种粮食味道如何?”
姜玉姝登时眼睛一亮,既兴奋又期待,欣然答:“土豆既能当主食,也能做菜。作为主食的时候,可蒸可烤,也可制成较耐储藏的粉或粉条。”她滔滔不绝,“假如做菜,花样可多了!煎炸炝炒焖炖烩等等,总有一样你会喜欢。”
“唔,听起来很不错。”郭弘磊彬彬有礼,“郭某拭目以待。”
姜玉姝同情道:“像西苍这样既不适合栽种水稻、又常起战乱的地方,应该多琢磨几种粮作物,而非只盯着麦子和苞米。其实薯类就挺好的,产量高,又不难打理。”
听着听着,郭弘磊顺口问:“这些全是当年的番人告诉你的吗?”
“……对!”姜玉姝重重点头,硬咽下未完的感慨。
郭弘磊赞道:“时隔多年,难为你还记得清楚。”
姜玉姝心里发虚,笑了笑,谦逊表示:“凑巧罢了。”
午后·连岗镇
一行人顶着烈日走在田间小道上,大汗淋漓,衣衫半湿。
沿途苞米已被掰起,连秸秆也收割了,一望无际。
刘桐背着手迈方步,威严问:“庄稼可都收起来了?”
本村里正赔着笑脸,毕恭毕敬答:“回大人,全都收上来了。”
“今年收成如何?”
里正立刻愁眉苦脸,“仍是老样子。”
刘桐吩咐道:“叫你们村的人把夏税准备好,按时上交给官府。”
“是。”里正点头哈腰,与随侍村民一道,内心破口大骂征税的朝廷、官府以及官员。
另一侧
姜玉姝蹲下,抓了把土壤细看。
“如何?”郭弘磊随手一指,小厮便笨拙挥锄,挖了个浅坑。他也抓了把土,学着妻子的模样,搓捻嗅闻,低声说:“观村民的神色,他们今年的收成应该不错。”
姜玉姝取出事先备好的笔墨纸和油纸小袋,装了一捧土壤,埋头写字,笃定道:“所以,此地虽适宜试种土豆,可惜村民不会答应的。”
“因为他们不缺种子。”郭弘磊扔了土,起身拍拍手。
果然!
当姜玉姝让小厮把土豆给村民看看时,还没说上几句,里正便连连摇头,惶恐摆手,苦着脸说:“这新鲜东西,我们村谁也没种过、谁也不敢试啊。求求大人,您还是派给别的村吧。”
刘桐眼睛一瞪,昂首道:“怕什么?官府知道你们不懂,故特地请了都城能人来教导,你们无需操心,听命行事即可。”
“都城能人”姜玉姝早已经估算过了,严肃告知:“老人家,你放心,新粮种只有两万斤,顶多占用七十亩地,官府先试种一季。如果成自然最好,如果发现它水土不服,耕地便物归原主,绝不霸占!”
刘桐点头,帮腔劝说:“不错。你们担心什么?官府何曾带人霸占过老百姓田地了?哼,本官顶着毒日头,东奔西走,还不是为了给你们添个新粮种?”
“是,是。大人爱民如子,您真是辛苦了。”里正表面恭恭敬敬,甚至卑躬屈膝,实际却丝毫不松动,沮丧表明:“可您也知道的,草民村里的人一向习惯种苞米,假如忽然改种豆子,该谁种?种哪儿?况且,乡亲们都已经在翻地了,连种子都备妥了,马上就要播种!”
刘桐似笑非笑,哼了一声。
里正满脸为难,小心翼翼,继续哀求:“这节骨眼上,实在抽不出耕地和人手来。大人,求您开开恩,容草民村里再种一季苞米,等秋收后,草民一定设法挪出七十亩地,任由官府尝试!”
“区区七十亩,你现在当真挪不出?”刘桐掏出帕子擦汗。
里正生怕本村变成官府的试粮地,躬身答:“唉,眼下的确挪不出。”
姜玉姝无奈一笑,听身后小厮嘟囔:“说来说去,他就是不肯呗。估计是听见新粮种只够试种一季,便想拖延半年,把这事儿推给别的村子。”
郭弘磊余光一瞥,小厮立即噤声。
谈了两盏茶功夫,无果。刘桐招呼众人离开,赶往下一个镇。
“算了。”刘桐解释道:“连岗是县内收成不错的镇,让他们继续种苞米吧,咱们去歉收的地方转转。”
姜玉姝唯有赞同,“好的。”
由于饶安和甘桥镇的土壤不合适,一行人继续前行。
第四日,抵达全县最歉收的月湖镇。
郭弘磊站在田间,缓缓扫视周围,盯着焚烧后的秸秆灰烬,沉声问:“大人,这些庄稼可是被北犰放火烧毁的?”
“对。”刘桐一声长叹,惋惜道:“若是收起来,能有好几万斤。”
姜玉姝看着方圆数里被烧毁的粮作物,心疼极了,怜悯道:“辛辛苦苦劳作数月,眼看能收获了,却被烧毁。北犰简直太可恨了!”
与别处相比,刘家村的里正格外年轻,年方而立。他深恶痛绝,咬牙切齿地说:“半个多月前,北犰贼子深夜潜进村里,偷偷放火烧毁庄稼。我们虽及时发现了,但当晚风太大,又‘远水救不了近火’,根本没法救,眼睁睁看着火烧起来的,全村人干着急、干哭。唉!”
姜玉姝一听,四下里望了望,忙问:“听说这儿是西苍的最北端,对么?”
刘桐甩甩沾了灰烬的鞋子,抬手指向北,凝重答:“往前五六里便是牧河,牧河对岸便是庸州。”
里正愁苦道:“庸州被北犰占了去,如今那城里住着不少敌兵,畜生隔三岔五偷摸进村,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据我所知,赫钦卫正是驻守在你们月湖镇。”郭弘磊疑惑问:“难道敌兵就不怕?”
里正无奈答:“畜生往往是偷袭,造了孽便逃跑,等救兵赶到时早无影无踪了。”
刘桐苦笑了笑,指着同行官差说:“实不相瞒,所以我才多带了几个护卫,就怕——”他话没说完,眺望着北方的姜玉姝脸色一变,急切问:
“你们快看,那队骑马的是自己人吗?”
众人忙定睛细看,里正惊恐大喊:“糟糕!那些不是自己人,是北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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